弘光元年五月初九日夜,南京皇城,乾清宫东暖阁。弘光朝内阁首辅、东阁大学士兼都察院右都御使马士英,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则在暴走着,此人正是弘光皇帝朱由崧。
“那帮混人!混蛋!”朱由崧不顾一国之君的风范,一边暴走一边破口大骂,“平日里一个个以正人君子自居,以忠臣直臣自诩,如今东虏已经打过长江了,那帮混账倒成了哑巴聋子和白痴!元辅,今日的朝会你都看见了吧?啊?都看见了吧!”
今日黎明时分,清军梅勒章京李率泰带领明朝降将张天禄、杨承祖等人在瓜州以西十五里处乘船渡江,又在金山卫击败明江防水师郑鸿逵部,登上了南岸,占领镇江。消息传回南京,当弘光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对策的时候,去年三月份在京师的一幕再次上演,不管弘光怎么放下姿态,都好像在同空气倾诉一般。
马士英当然知道弘光嘴里的“混蛋”是指哪些人,叹了口气,但并没有说话,仍然低头思索着什么。
弘光越说越激动,一张肥胖的脸也似乎有些变形:“如果仅仅是无能也就罢了!朕就当做做善事替老天爷养着这帮废物!可这帮混账却成天无理取闹!没错,朕确实算不上什么圣君!但他们就真当朕是傻瓜白痴、什么都看不到吗?!”
一脚踹翻龙案之后,弘光继续骂道:“先是拿两个子虚乌有的先帝三太子和童妃说事!那个什么三太子早就被王铎揭穿了,那个童妃,朕也早就澄清过,朕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个女人,那是个冒充的!就差指着列祖列宗向他们发毒誓了!他们就是不信,就是要胡搅蛮缠!
后来居然还谣传朕是冒充的!太后也是冒充的!天下居然有这种混帐存世!要不是他们胡乱造势,左良玉哪儿来的借口作乱?!这下好了,东虏已经过了江了,他们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弘光狠狠地发泄了一通,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见马士英仍然没有说话,便不顾一切地放下了姿态,语气中带着哀求:“元辅,如今这朝中,朕能信任的大臣,也就是你了。你赶紧替朕想个法子出来啊。”
马士英跪下向弘光行过礼之后,说到:“谢陛下的信任。老臣刚才想了很久,如今这形势凶险万分,想来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哎呀,元辅,都什么时候了,这些虚套就不必了,快说吧。”弘光仿佛扎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把马士英拉了起来。
“陛下,如今东虏来势凶猛,京营难有一战之力,唯今之计,恐怕只有暂离京城避敌锋芒了。”马士英的声音有些嘶哑,也充满着无奈。
弘光眼中希望的光芒迅速消去,整个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唉,前几日,保国公也向朕提过这个建议。当时,朕想到,去年,我大明便丢失了京师,如今若再丢了京城,太祖的陵寝所在,那大明的颜面何存?况且,还有长江天险和靖虏伯的水师,京城也并非不可守,所以朕就回绝了他。不过,如今东虏已经过江,朕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元辅的提议了。”
马士英道:“陛下,东路已于今日占领镇江,可能就在这两日便会进犯京城,形势凶险难料,还望陛下早些做决断啊!”
“召各地兵马勤王的诏书发出去了吗?”
“回陛下的话,勤王诏书均已发出,只是这东虏已经过江,怕是远水解不
又在屋中暴走了几大圈之后,弘光终于一咬牙下了决定:“好!就按元辅说的办吧。你说,往哪边走?”
马士英早已拿定了主意:“陛下,如今南直隶、湖广均已不可守,而浙江还在我大明的控制之下,有数万大军可以依仗。老臣窃以为,陛下可前往浙江暂避。”
弘光点点头:“就这么办吧。元辅,你快出宫去准备一下护驾的兵马,朕与太后也要准备一下。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马士英又问到:“老臣这就去办。此外,要不要告知……”
没等他问完,弘光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他们干什么,记住,谁也不用告诉。那帮浑人得到了消息,朕就走不了了。你一人随驾就行了。”
“老臣领旨”马士英叩首行礼过后,匆匆告退。
……
五月初十凌晨,弘光皇帝与邹太后在马士英父子率领的勇卫营官兵保护下,由通济门出南京城,仓皇出逃,朝浙江方向而去。天亮之后,得知皇帝和首辅大学士均已出逃的消息,南京城中乱作一团。
五月十一日,弘光帝一行在溧水县被乱兵冲散,混乱中,马士英次子马銮护着弘光朝太平府、芜湖方向而去,准备前往黄得功军中暂避,马士英则保护太后往杭州方向奔去。
五月十二日,弘光帝在马銮的保护下抵达太平府,太平府知府不辨真伪,闭门不纳,于是一行人在郊外扎营留宿。十二日夜,得知弘光帝出逃消息的兵部右侍郎阮大铖、左侍郎朱大典在太平追上弘光帝。朱大典要求入城,被再次拒绝,在得到弘光的默许之后,指挥勇卫营攻破城门,一行人得以入城。随后,回援京城的黄镇先锋邓林祖部抵达太平,得知弘光已至太平,赶紧派人飞马回报黄得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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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三日,太平府察院,弘光临时行宫。
“陛下,为何要弃城而出啊?”刚抵达太平府的黄得功见到弘光帝,匆匆行过礼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大声问到,“陛下若坚守京城,还可以调集各路兵马回京勤王,局势还能扭转。陛下这一出城,南岸之地将尽为鞑子攻占,这要我等如何收拾才好?!”
黄得功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异常激动,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竟落下了几滴泪。
弘光帝一张肥胖的脸此时也早已变得苍白,看到黄得功落泪,更是悲从中来:“黄将军,朕也想过坚守京城,可是东虏已经过江,勤王兵马却不见踪影,朕不得不暂避敌军锋芒啊。如今,朕也只有黄将军的可以依仗了,呜呜……”
黄得功亦是失声痛哭,在场之人无不落泪。
之后,弘光抹了抹眼泪,让左右端上酒来,自己先敬了黄得功三杯,再次倾诉到:“如今国难当头,人心不稳,朕真的希望能仰仗黄将军的威力渡此难关。”
黄得功端起酒杯,将酒全部散在地上,用坚定的语气保证道:“陛下,若臣敢不效死,有如此酒!”
弘光大受感动之余,再次落下了几滴眼泪。
当日,黄得功率大军保护着弘光一行,水陆兼程赶回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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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日,南京城兴中门外
此时,城门大开,南明的重臣勋戚们几乎全部到场,其中有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同魏国公徐久爵、隆平侯张拱日、大学士王铎、蔡奕琛、礼部尚书钱谦益、左都御史李沾等。他们表情肃穆,站在城门两边似乎在迎接什么贵客。
“受之,怎么还不来啊?”王铎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钱谦益询问道。
钱谦益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王铎自讨了没趣,也不再出声。
当这帮老爷们几乎快要站得晕过去的时候,远方隆隆的马蹄声几乎就像一碗醒脑汤一般让他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咳,咳。”此次活动的组织者之一忻城伯赵之龙抓紧时间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到:“各位达人,想必那豫亲王快到了,大家都提起精神来,到时候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又过了一阵,众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队骑兵,大概有二三百人,全都身着镶着红边的白色棉甲,头戴“避雷针式”的头盔。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仍不难感觉到他们脸上狰狞的表情与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这队骑兵呼啸着来到城门下之后,并不理会低头站在城门口的诸位南明勋戚大臣,而是抽出了寒光凛凛的马刀,警戒着四周。又过了片刻,远处飘来一面满洲正白旗的帅旗,旗下,一大群满洲武将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主帅模样的年轻人,在大队白甲兵的护卫下向着城门口而来,他们身后则紧跟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千军万马的脚步一起撞向大地,几乎将站在在城门口的众人震得浑身发颤。
“大清豫亲王到!——”
听得这一声喊,站在队首的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腿一软,跪倒在地,毫不犹豫地把脑袋朝地面磕去:“罪臣赵之龙(朱国弼)参见大清豫亲王殿下!”
“罪臣钱谦益(王铎,张拱日……)参见大清豫亲王殿下!”赵、朱二人身后的诸位勋戚大臣也纷纷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
多铎已在戈什哈的护卫下来到了城门口,望着高大巍峨的南京城,心中感慨万千。胜利了!明国的第二个朝廷已经在八旗大军的铁蹄下土崩瓦解!曾经让人不敢正视的天朝上国,如今已经被大清——那个当初以十三副甲起家的小部落征服了!曾经那些一身清高、视大清军民为生番野人的士大夫们如今却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摇尾乞怜!哈哈!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痛快的吗?
只是,多铎在心中快意恩仇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爹,某位已经翘了辫子的野猪皮(直译,无贬义)。他老人家少年起兵,也打赢过很多仗,可是直到去见萨满大神为止,都在辽东那块苦寒之地上转悠。要是他也能看到今天,该多好啊!一想到老爹咽气之前那不甘心的眼神,多铎的心中又不免一阵凄凉。
心中又喜又悲地纠结了好一会儿,多铎这才想起来城门口还跪着一大堆人。
“伪明皇帝何在?”多铎也不想跟这帮人废话,直接用马鞭指着跪在最前的一人,大声喝道。
被第一个点到的赵之龙像吃了蜜蜂屎一般,满怀兴奋地答道:“回豫亲王的话,那伪明皇帝朱由崧惧怕大清军威,已于多日前出逃,目前好像正在伪靖国公黄得功营中。”
听到此话,多铎也不再理会赵之龙那似乎要讨赏的表情,掉过头直接喊道:“尼堪!”
“奴才在!”多罗贝勒尼堪大声道。
“你今日稍作休整,明日率图赖、屯齐、和托与阿山继续沿长江西行,”多铎又指了指一旁的前明朝降将刘良佐、张天福、张天禄:“与这三位将军一道,务必扫平伪明靖国公黄得功部,生擒伪明皇帝朱由崧!”
“嗻!”尼堪答道。
“奴才…末将等遵命。”刘良佐和张天福、张天禄兄弟一脸的兴奋。
“雅琪布,多罗隆,你二人率本部人马速速入城,接收各处关防要害之地,若有伪明余孽胆敢负隅顽抗,一律格杀勿论!其余人马,暂驻城外!”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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