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金声桓在睡梦中被亲兵叫醒。
如果放在过去,肯定没有人敢在他睡觉的时候去捋虎须。但自从南昌被清军包围之后,他就给亲兵们定了个规矩,不管他睡了多久,一旦有大事发生就必须把他叫醒。要是有片刻延误,当天晚上是谁值夜的,就砍谁的脑袋。
今天他的睡眠和平时一样浅,刚被亲兵叫了一声就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启禀大帅,王副帅来了,在门外候着。”亲兵老老实实地回答。
王得仁亲自过来了,那就肯定不会是小事。
金声桓瞪起牛眼把亲兵踹翻在地:“你他娘的禀报个蛋!老子不是说了吗?他来了你直接把他带进来就是了!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老子还用得着你帮忙端这架子?”
“大帅......大帅恕罪!”亲兵战战兢兢道。
“滚!再有下次,老子直接宰了你祭旗!”
“谢......谢大帅!”亲兵磕了个头,站起来飞也似地逃离。
王得仁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大帅,南昌......南昌有救了!”
从王得仁的脸上就就能看得出这绝对是个好消息,金声桓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激动的语气里充满期待:“怎么回事?”
“城外有消息传来,前些日子,湖广镇已经从吉安北上,在丰城以南和小江口跟何洛会两度交手,何洛会都没能挡住他们。估计就在这两日,他们就能抵达南昌城郊。”王得仁努力地平缓着语气说道。
就仿佛落水的人终于抓到了岸上伸来的援手,金声桓起身哈哈大笑,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我就说,我金某人的命没那么薄!鞑子要想拿了去,还真得有副更好的牙口才行!”
王得仁同样喜形于色:“估计谭泰跟何洛会也没想到,庞疯子会来得这么快。这下可好了,南昌全城人的命都能保住了!城中粮草有限,要是庞疯子晚来一个月,这形势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虎口里走了一圈,终于还是全身而退!”
“他妈的谭泰跟何洛会两个杂种,王八操的鞑子朝廷,我等今日保全了有用之身,来日一旦有机会定要好好地跟他们再干上一场!反正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早他妈够本了,再下去无论如何都是稳赚不赔。”
......
两人笑着发表各自的观点,尽情地释放着多日来积压在胸中的阴云,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要不是此时身边无酒,又正值城池被围的特殊时期,唯有一醉方休才能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
最初的兴奋过后,金声桓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在想到另外一些事情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褪去。
王得仁注意到了金声桓的表情变化,问道:“怎么了,大帅?”
“我们是不是高兴得有些早了?”金声桓坐回了座椅上,垂下了目光思索着。
“大帅为何这样说?援军不是马上到了吗?那湖广镇,我们以前也跟他们交过手,他们的战力......”
“如果我们仅仅是为了保住脑袋,那现在高兴也确实不算早。”金声桓抬头打断了王得仁的话,“可我们下了这么大决心起兵反清归明,就是为了保住脑袋吗?当初,章于天、董学成那些王八蛋虽然欺人过甚,却也远没到足以威胁我们性命的地步。鞑子朝廷虽然不厚道,却也不会轻易拿安分守己的地方镇将开刀。我们就算不起兵,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要是看开点,换个没心没肺的活法,也断不会少了后半生的富贵。可如今呢?命是保住了,但跟起兵之前相比,我们又能捞到什么?”
“至少......至少......”王得仁有些不甘心,却又发现自己的确找不到什么可以用来反驳金声桓的。
“至少?至少什么?你不要告诉我,至少我们已经把自个封为豫国公和建昌候,还封了一大堆尚书、大学士、总督、巡抚和总兵。呵呵,你觉得等庞疯子来了,会恭恭敬敬地称我们为豫国公和建昌候吗?咱们封出去的那一大堆督抚和总兵,隆武朝廷会照着单子给他们发印吗?我们虽保住了命,却跟起兵前的处境并没有什么不同啊。起兵前是受鞑子朝廷的拿捏,以后嘛,拿捏我们的人恐怕就要换成庞疯子了。奋起抗争,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时也,运也,命也!”金声桓苦笑着叹了口气。
“那庞疯子又不是天王老子!我们就是不受他的拿捏,他又能如何?”金声桓话中的道理,王得仁自然也不难懂,但他一时还接受不了如此大的心理落差。
“他用不着如何,到了南昌外围之后只需要按兵不动,静静地等着城中粮草耗尽,直到我们答应他的条件为止。你也别想着什么一时权宜之计,先答应下来等以后再寻机反悔。看看我们剩下的老本,到时候还有跟他玩心眼的本钱吗?”
“他敢!我等起兵反清归明,天下震动,人心所向,他这么做就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吗?”
“他还真没什么不敢。这次只要南昌的人没死绝,解救南昌的大功就得落在他头上。至于我们,哪怕在鞑子撤围之前战死在守城战中,只要他上奏隆武朝廷给他们追封个爵位,再抚恤一下我们的家人,天下的人就只会说他的仁义,而不会说他的不是。”
王得仁颓然地坐了下来,听了金声桓的一番分析,残酷的现实让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当初因不甘现状而奋起抗争,把脑袋系在裤腰上拼了一把,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跳不出原来那个圈。
“行了,大名鼎鼎的王杂毛怎么遇上这么点事就变得像个娘们?”金声桓倒是先从失落中走了出来,“大老爷们做事,做了也就做了,没什么好后悔的。至少我们拼了一把,掂清了自己的斤两,这也未必是坏事。至于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这会儿反正也睡不着了,我们一起去城上看看。”
王得仁依旧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跟在金声桓身后出了屋。
为了便于指挥作战,金声桓这些天一直住在城东北永和门附近的民房里,此时出了大门,顺着一条大街很快便来到了永和门城头。
见主帅到来,在城头值守的金部官兵纷纷打起精神行礼。金声桓和王得仁查看了城上的防御情况,之后顺着城墙一路走到了城南的进贤门。
站在城头向南看去,漆黑的夜幕下,清军的营寨影影绰绰,一切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金声桓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陷入了沉思。
............
南昌城以南一百余里,湖广镇在此扎下连绵营寨。
天还没有大亮,庞岳就已经起来了,处理完了几道公文之后,来到了中军部附近的一座小山包上散步。
此时天将明未明,东方地平线上空,一颗启明星十分醒目。最近这一年来,庞岳逐渐地养成了在这个时刻出来散步的习惯。因为这一时刻的天地之间十分清净,而人又不会像深夜那样疲倦,最适合思考问题。
庞岳一边观察着四周的风景,一边想着事情,最近发生的和即将要面临的。
从吉安北上之后,湖广镇在丰城以南和小江口与南下的清军两度交战,都成功地打退了清军的阻截,两战两胜。不管清军是决意阻截还是以试探为主,对湖广镇来说,这两场小胜的正面意义都不可忽视。
两场战斗,将士们都表现出了顽强的作战意志和高效的执行力。飞虎营训练已久的墙式冲锋战术也受到了奇效。两场战斗最胶着的时候,飞虎营都以墙式冲锋击溃了战场侧翼徘徊的清军骑兵,进而打开了局面。要不是经验丰富的何洛会留足了后手,恐怕连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有。
通过这两场战斗,将士们收获了更大的自信,在气势上又把清军打压下去一截。庞岳也从中大致摸清了敌人的虚实,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大军抵达南昌外围之后的事情。
正当庞岳想得入神的时候,张云礼也上来了:“呵呵,大帅的这个习惯可真不错。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连中军部都没去就直接奔这儿来了,果然没有扑个空。”
“子彬这么说我倒有些惭愧了,我能有这点闲工夫,不都是靠你帮我分担了一大半的挑子吗?”庞岳笑道,“可是南昌方向有新的消息传回来了?”
“没错,今天凌晨刚刚由斥候送回来的。”张云礼将装在牛皮囊里的一份图纸交给了庞岳。
庞岳将图纸打开,凑到眼前看了起来。
图纸是由前去南昌外围侦察的斥候所绘制,标明了清军在南昌城外的部分部署,壕沟、寨墙等标了个大概。由于清军防备得严,所以只打探到了一部分。但窥一斑而知全豹,从这一部分也不难推断出清军围城的严密程度。
“和我们之前预想的差不多,城里的很难打出来,城外的也很难打进去。谭泰跟何洛会果然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庞岳看完了,把图纸递还给张云礼,“不过,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到时候按照既定计划执行就是了。”
“那到时候去城中联络金声桓也按照之前定好的那么办吗?”张云礼又问。
“就那样办吧,比起鞑子,我们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庞岳伸了个懒腰。再次转望东边时,启明星已经若隐若现,最后一抹黑暗正在被光明一点点驱走。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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