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我们仅仅是凭着自己的好恶就对这个东西的存在进行否定,那是否,也是在否定天意呢?”
“……”
我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那你认为,我母亲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沉默了一下,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两张乾坤图,然后慢慢说道:“如果颜夫人真的只是完全的否定了佛郎机火炮,她应该会销毁这些东西,而不是费尽心机的隐藏,甚至还刻意留下了这样的图纸引人去寻找。”
“……”
“她藏起来,有她的心思,但我想——她并不是要通过藏匿这些火炮,而否定这种东西。”
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还乱成一团的思绪在他清晰的话语下慢慢的也变得清晰了起来,我这才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看起来,母亲的做法这么自相矛盾。
也许一开始,她是和我一样的心情,但到了后来,她应该也有和傅样的认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当年小小的一个举动,会引起之后的轩然大波。
甚至也让我,几次的出生入死。
看见我脸上的愁容,轻寒轻声说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想法,和我的猜测而已,颜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并不清楚,只是——”
我一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说道:“轻寒,我想要去看看,去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
“从小到大,母亲无数次的带着我去过三江大坝,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地方会有什么东西,引得现在这么多人追寻,这么多人丧命,甚至连你的父亲也——”
说到这里,轻寒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轻声说道:“是啊,我也想要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是不是真的有佛郎机火炮。”
我看着他:“如果真的有的话,你会怎么办?”
“……”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时间也没有答案。
两个人就像是急切的寻找故乡的人,当经过了那么多的柳暗花明终于找到故乡的时候,却反而有了近乡情怯之感。
如果真的面对那样凶悍的杀人利器,我们会怎么办呢?
我没有忘记的是,在铁家村里,还有一个裴元灏。
在西川之外,还有一个裴元修。
他们两个人的眼睛,显然也都是盯着这个的。
眼下,仗打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中原各地已经是战火纷飞,尸横遍野,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那种凶器真的出世,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谁能评判?
轻寒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老师还在,也许我能问他,可是——我,我可能不足以来解答这个问题。”
他抬头看着我:“我们两都不能。”
我迟疑的道:“那,我们还应该去吗?”
他想了想,说道:“不过,我倒觉得,也许颜夫人会把答案留给我们。”
“我娘?”
“不错,我总觉得对于这件事,她应该是有自己的安排的,就像这两张乾坤图,虽然看起来是杂乱无章,就像现在我们两个人的想法,但到最后,她给出了一个完整的指向。也许到最后,解决问题的人,会是她。”
“……”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对她,好像比我对她,还更有信心?”
他说道:“因为你动摇了。”
“……”
“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可能眼前看到的一些事情,比如她的这张图,也许还有其他的事,让你对她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所以,你对她的认知也产生动摇了。”
“……”
“你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敢相信。”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你如此相信她,是因为她的一些看法,可能与你的一些想法暗合了吗?”
他点了点头:“也许是吧。”
“……”
“虽然朝廷一直都不允许官员结党营私,但其中——人总是会跟与自己见识相同的人走得更近,这也是一种天性吧。现在,我觉得我与颜夫人的距离很近。”
“……”
“所以,我想要去三江大坝看看。”
“其实,就算这一次我没有这张图,我也想要去三江大坝看看,我的心里有很多的疑惑想要得到解答。”
“是么?”
“嗯,”我点了点头:“你刚刚也说得对,我来这里,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都是我过去没有想到过的,而这些事情,也都跟我娘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说着,便将前些天我和裴元灏如何进到深山里面,如何遇到查比兴跟查林,又如何见到丛云观那些道士以及他们的来历都告诉了轻寒,他听了,先问道:“你跟他一起进去的?”
“他已经到了这里,是轻尘允许的,我也没有办法阻拦。”
“……”
他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那些道士为什么会被追杀?这件事难道宫中也没有任何的记录?”
“若有的话,只怕也被销毁了。高皇帝这个人做事非常的雷厉风行,而且很大胆,他是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给世人抓住的。若不是太上皇,我几乎很难想象,母亲能够在他的手里活下来。”
轻寒说道:“可我总觉得,那些道士应该还隐藏了一些真相才对。”
“哦?”
“我说的,不是他们刻意的隐瞒,而是有一些事,可能他们自己是习以为常的,所以并不认为是什么稀罕的事,但也许对我们来说,是有用的。”
“……”
“我想,你不妨再去问一下他们。”
他这话有道理的。
就像母亲曾经做过尼姑这件事,身边的许多人都是习以为常,认为那就像是阳光雨露一样自然的东西,没有一个人刻意的告诉我,以至于我都是在那么多年以后,出海在遇到了铁面王,才听到他第一次提醒。
我点点头,道:“有理,那我们——”
“找个时间再去找找他们。”
“可是今天已经太晚了。”
“那就明天去,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好!”
我点点头,又看向他:“那你,你不打算对殷皇后他们,做什么吗?”
一直到这个时候,轻寒的脸上才又露出了迟疑不定的神情。
甚至,还有几分痛苦。
我想,刚刚他一定将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那张图和这件事上,也可能是他想要借着这些事来忘记殷皇后的事,但我一问,那个几乎残酷的事实又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我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现在不想去想。”
“……”
“轻盈,我不能冲动,虽然我一直想着要报仇,但是对她——”他咬着牙,终究还是说道:“我不能骗我自己,更不能骗你,我下不了手。”
“……”
“就连药老,我也——”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我没有说什么,只伸出手去轻轻的抚着他的手。
我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再是深仇大恨,可面对的是曾经朝夕相处,对自己一口一个儿子的喊着,完全疯疯癫癫的一个疯婆子,还有一个一直尽心尽力为他解毒的人,就算是我,也下不了手。
当他能够暂时放下莫铁衣,转头去处理铁玉山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从仇恨的怒火中抽离了出来,没有固执的要血债血偿;也许我更应该感激的是这一段时间的分开,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才能够理智的面对现在的问题。
我说道:“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
他苦涩着抬头看着我:“你未必能懂。”
想要报仇,想要为冤死的亲人讨还公道,可最后却发现,一切竟像是徒劳,他面对的两个人,是他最无法下手的两个人。
我大概能够理解那种矛盾,但他说得对,真正仇恨带来的煎熬,不是一句“我明白”,就真的能感同身受的。
但我还是握紧了他的手,柔声说道:“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他抬头看着我,凝重的眼睛里终于还是露出了一点淡淡的,带着苦涩的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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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很早就起身吩咐下去,让大家准备进山。
素素知道这件事,很早就起来为我们准备早饭,我让杜炎过去叫轻寒,可他回来的时候却说,一大早裴元灏就来找轻寒,两个人似乎要说什么,已经走到村子外面去了。
我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从轻寒回来开始,裴元灏就一直没有露面,虽然查比兴也说他在外面路过过一次,他到底知道多少,又猜到了多少,我完全没有去想过,但现在想来,昨晚我们大张旗鼓的去问叶云霜要了一块半透明的薄纱回来,他不可能完全的毫无知觉。
所以这一大早把轻寒叫出去,怕也不是闲谈的。
已经到了这一步,加上昨晚轻寒的那一番话,我的心里其实对他的所求也能理解,甚至不是完全无法接受了,可是面对他,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太老实了得好。
于是,我站在铁家村的村口,这个时候已经是深秋,天亮得越来越晚,过了辰时,天空中透着淡淡的晨光,终于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下面那片寂静的村庄里慢慢的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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