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乘着飞龙的时候,还不觉得路有多长。
现在走来,这条路却仿佛永无止境。
随着离中心广场距离的接近,路上的敌军士兵也多了起来,少年低伏着身体,仔细地打量着敌人。
身穿着王军制服的士兵,迈着呆板的步调,一队队地在已经近乎化作废墟的城市里穿梭着。打着议会军旗帜的部队则远远地跟在后面,那副贪婪而又胆怯的模样简直令人发笑。每路过一处房屋的时候,领头的军官就挥动魔杖朝屋子里发射魔法,丝毫不在乎这是他们原本应当保卫的城市。
就是这样一支堪称乌合之众的队伍,汇聚到一起之后也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数量。对于因为遭受到超乎想象之外的突袭而趋于崩溃的王军而言,这样的一支部队也足以对他们造成惨重的伤亡了。
然而,吸引了易晨注意力的却是别的东西。
靠近了看,这群士兵的状态与其说是在行军,不如说是在押运着什么货物。
在队伍的中间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是好几辆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
看他们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大概是火药之类的补给品。换句话说,他们所要前往的地方要么是临时的物资存放处,要么是重型武器的补给点。
不论是哪一个都很有破坏掉的价值。
自己的运气真是太好了,他想,就算顺利地返回友军的阵营,也不一定就能找到这么好的战机。
只需要一点点火花,成堆的火药就会一起引爆,把周围的叛军通通炸上天去。
光是在心里想想,他的心就变得火热起来。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在笑,为即将造成的破坏和混乱而感到欢欣雀跃。
“会为这种事情高兴,我也真是变得不可救药了啊。”
少年自语着,火焰的光芒逐渐染上了他的双眸。
头一回地,他把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对于战斗和破坏的渴望。
被跟随着的队伍,毫无觉察地朝着市中心广场的方向行进着。
终于抵达目的地的运输队,朝着看守路口的士兵交涉到:
“你们要的风石算是送到啦。”
望着那些被操控着的王军士兵向广场的四周散去,带队的议会军军官用轻松的语气喊道。
“嗯,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看守用程式化的语言问着,他朝着装满风石的马车看了一眼,就点点头示意放行了。
同样的队伍,在中心广场那里还有好几个。
装在麻袋里被卸下来的风石,被满头大汗劳工用肩膀扛着送上了一个高高的木制脚手架。而被许多的木制脚手架包围着的,那巨大的轮廓,令少年在一瞬间忍不住张开嘴发出了无声的惊叹。
“叛军还真是弄出了不得了的东西来啊……”
巨大的,半跪在地上的钢铁人偶,此刻正一动不动地接受着风石的补充。一袋又一袋的风石,被带到人偶背部的开口面前,然后全部倾倒了进去。每一次补给的时候,人偶都会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仿佛它的体内有某个沉睡的恶魔正在被唤醒一般。
在人偶钢板的前部能看到烧焦的痕迹,那是被火魔法命中后留下的黑印,在靠近人类意义上腰部的位置,还留着几个呈半球形向内的凹痕,想来是炮弹的杰作。不过这些攻击显然都没能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再过一会,等风石补充完毕之后,这个钢铁的人偶就又会发挥出它那可怖的威力,给王军带去惨重的伤亡吧。
这是多么好的猎物啊,他想。
威力无朋的兵器,此刻正暴露出最脆弱的姿态任他拿捏。
心中那股跃跃欲试的冲动被完全地释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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颈椎骨被折断的时候发出的响声被黑夜的寂静吞噬,落在队伍最后的叛军,被从巷道拐角处伸出来的双手拖进了阴影,片刻之后,一身叛军打扮的人从拐角里走了出来,手上还在装模做样地系着腰带。
看到他这副模样,因为觉察到身后的动静而回头观望的叛军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抱怨道:
“就算是内急也不能随便离队啊。”
那人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于是叛军也就咕哝着转回去不再理会他。
在敌人已经逃跑的现在,还要在这里不停地巡逻,真是令人生厌。
对于擅自离队去解决内急这种事情,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就是他自己也生出了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心思。
说是“休息”其实就是在市民已经逃散一空的桑斯戈达城中自由地搜索喜爱的财物,虽然前面已经有不少队伍过去了,但领头的老爷们催促的甚紧,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自由地劫掠。
一边想着战利品一边有气无力地跟着队伍前进的叛军,在队伍被叫停之后跟着停了下来。
“没有发现敌人什么的吧?”
检查点处的士官,用自己都觉得厌倦的语气问着。
“没有。”
巡逻队的队长懒洋洋地回答道。
于是士官就挥挥手为他们放行。然而在队伍快要经过的时候,他却又突然抓着队末那个士兵的肩膀不放:“哎,你!”
被抓住的士兵沉默地看着他。
“你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这其实是常用的勒索的手段,只要随便找点茬,被盯上的士兵就只好破财消灾。一般来说,也不会是特别巨大的数量,总是拿得出来的。
然而这个不上道的家伙却一句话也不说,这就让筹备好的戏码没办法继续上演了。
“真是可疑的家伙,”一面抽出魔杖,士官一面说着,“看来我要好好教训一下你才行。”
被他抓着的士兵,这时候采用无所谓的语气问道:“是这样吗?”
士官的视线突然一片漆黑,那个士兵把身上裹着的印有叛军标志的褁布一把扯下,然后将它朝着士官的脸上甩了过去。
“混蛋!”
被破布困住而挣扎着的士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个词。
把剑从他的胸口抽出来的士兵,发出一声低沉的嘲笑,头也不回地朝着仅有数十步之遥的钢铁巨人跑去。
“有奸细混进来啦!”
终于反应过来的巡逻兵扯着嗓子喊道。
周遭警戒的兵士,朝着那个急速奔跑着的身影发射出密密麻麻的攻击。
但骑士已经冲到了钢铁巨人的身下,借着它巨大身躯的掩护,这些魔法和弓矢都完全落了空。
再借力腾跃几下,他就已经翻身落在了脚手架上。
喉咙和颈椎被一击同时贯穿的哨兵,如同断线的木偶一样从脚手架上摔了下去。
易晨欣赏着这唾手可得的战利品。它确实漂亮,厚实的钢板和流畅的线条无一不在强调着它强大的力量。
不过供他欣赏的时间并不太多。
在短促地叹了声气之后,他对着成堆的风石伸出手去,念动了点火的咒文。
起先毫无动静,然后仅仅数息之后,火焰就开始从钢铁巨人盔甲的每一条缝隙中疯狂地窜了出来,因为钢板受热变形而产生的刮擦声,听来简直就像是着了火的巨人在痛苦地**。
而后,终于承受不住自身重量的钢铁傀儡,分崩离析地散落在地上。
在那颗钢制的头盔如同被断头台斩落一般滚落在地的时候,骑士的身形也如同鹞鹰一样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嗯?”
撇着嘴打量着人群的骑士,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之前还在广场上来回巡逻着的议会军士兵,这时候已经完全见不到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叛乱的王军士兵将他团团围住。
“什么啊,简直像是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一样。”
难道这是个圈套吗?
带着愉快的神情,少年自顾自地想着。
就算是也没什么关系。
你们在这,就表示这么多人不会在别的地方。
这可真叫人荣幸,他想,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就为了我。
脸上挂着呆滞的表情的王军,不约而同地举起武器冲了过来。他们的行动并没有普通人那么灵活,但是因为不久前还是友军的缘故,就算对着他们举起了剑刃,也没有办法像对待敌人那样毫不犹豫地劈下去。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敌人才特意让这群人先冲上来吧。
然而少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已经快要举起手中的长戟,他才猛地发出一声大吼。
以他为中心,周围数十丈的空气同一时间冒出劈啪作响的火星,像是火药一样爆炸了。产生的冲击波席卷了整片空地,把靠近他的王军士兵一股脑儿地掀倒在地上。
“就这些?”
骑士如同古代的角斗士那样双持着长剑,面对着东倒西歪的人群发出了狂怒的挑战:
“你们的本事就这么点儿?”
被操控着的王军士兵,被隐形的手指挥着,沉默地朝两边退了开去。
尔后沉重的脚步声铿然响起。
在夜色的映衬下,巨大的黑影昂首阔步地前行,月光打在它的身上,在它的轮廓边缘勾勒出带着金属色泽的光晕。
被钢铁的巨人以压倒性的姿态俯视着的骑士,只是用轻蔑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啧,这玩意果然不止有一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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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路上收拢的部队有多少了?”
虽然正处于撤退的图中,少女的声线也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在暗地里,她紧攒着马缰的手已经骨节发白。
要说感到恐惧和慌乱的话,她和其它的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然而,克制着这些**情绪不将它们表现出来却是统帅不容推卸的责任。
在此之上,能够在逆境中仍然能够冷静下来并作出判断的,才算是优秀的统帅应该具备的素质。
通过组织剩余的龙骑兵队在空中发信号引导,成功脱离敌人追击的部队比想象中的要多,不过在夜暗环境下想要把他们重新组织起来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退出城外的部队,即使之前还保持着一定的秩序,在这之后也就匆忙踏上逃亡的道路了。这样的乱象,恐怕要等到天亮之后才能初步收拾干净。
至于拖家带口,哭泣着逃难的平民,更是遍布着逃往南方的每一条道路。并毫无疑问地拖延了撤退的速度。但是这又怎么能责备他们呢?本该保卫本国城市的军队,本该保卫自己国民的王军,因为权利的归属在城市中大打出手,难道造成这一切的元凶还有权力在这里责备受害人吗?
下令驱散挡路的平民这种事,终究还是没办法做出来。
因此而感到内疚的少女,最终还是忍不住用手捏了捏鼻梁:
“没关系的,告诉我吧。”
“大约四千……殿下。”
代替了原来的那名骑士跟随在伊利亚身边的温彻斯特子爵,用低沉的语调回复着。
“是吗。”
“万分惶恐,”似乎是把她的回复当成了是斥责的表示,温彻斯特子爵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但是现在是在夜里,想要一下子收拢部队是不可能的,不过天亮之后,归队的人数就会大大增加了吧。”
“我不是在责怪你,奈杰尔卿。”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女轻哼了一声:
“反正他们最后总是要去罗塞斯的吧。”
“比起这个,派出去侦查敌军动向的使魔怎么样了呢?”
“应该很快就有新的消息传来了,殿下。”
“那么就请他过来吧,我想亲自听听他的报告。”
得到指令的温彻斯特子爵拨转马头离开了,不一会儿就带着另一名士官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呢?”
“报告,报告殿下,敌人的部队已经开始出城了。”
“比我们预计的要早一点呢。”
少女若有所思地说着。
“那台傀儡呢?”
“没有发现它的踪迹,殿下,不过……”
“还有什么事情呢?”
望着士官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少女用鼓励的语气问着。
“在城里似乎发生了好几次几次爆炸之类的事情,动静绝对不会小。”
听了他的话,少女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变得煞白,士官未能觉察到这一点,还在局促不安地等待着主君的判断。然而这一会公主殿下却并没有说话,而温彻斯特子爵则代替她询问了细节。
“会不会是城里烧毁房屋时产生的火光呢?”
“不会有错的,”士官挺了挺胸膛,用略显紧张的语调说着,“不管我看见的是什么,它都比火光要明亮的多。”
“那么就这样吧。”
再度开口的少女,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着坚定的意味,但仍然平静到不足以让外人察觉她的动摇。
“你带来的消息很有用。”
“奈杰尔,去核对一下其它侦察兵的报告。”
在士官行礼离去之后,少女对着身边的子爵说着。
这是一道再正常不过的命令。
可接受了这个指示的温彻斯特子爵,在最后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是错觉吗?
即使是面对着巨大的钢铁人偶突袭也没有显露出胆怯之意的殿下,在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了软弱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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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的巨人轰然倒地,骑在它脖颈上的骑士嗤笑着把双剑从它颈间的那道缝隙里抽了出来。
到底是死物,被发现弱点的话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在钢铁傀儡的四周,散落着叛军的残骸。
被利刃劈开,贯穿,被魔法杀死的叛军的躯体,以各种姿势倒在了地上。
从人的身体里竟然能流出这么多血来吗?
仅仅只是切开了数十人的躯干,流出的血液就已经把街道给染红了。
然而,这些叛军的死亡并非徒劳无功。
左臂的筋腱被弩箭切断,这时候已经完全不能动了,视野也因为头上伤口留下的鲜血而模糊不清。而全身上下各处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正以流血的形式缓慢但坚定地将生命从他的身上剥离。
看来这样子就是极限了。
低头打量着双手的少年这么想着。
血与火的颜色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它们都把自己的红染上了他的双手。
现在他的火焰正在逐渐地褪去,于是他的手中便只剩下血腥。
少年苦笑着,将满是缺口的剑身深深刺入了地面,于是那还依稀附着在剑上的火焰也仿佛被剑刃所引导一般钻入地下失去了踪迹。
直到这时,易晨才突然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他摘下头盔随手丢到了一边,用手背的护甲贴住了额头。
这样就可以啦,他心满意足地想着,往后的事情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罢?
易晨突然听见自己的背后响起了撕裂的声音,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有人用武器贯穿了自己。
起先是钢铁惯有的冰凉,随后就是一阵沉闷的灼热。大约是因为过于疲惫的缘故,就连在遭受极度的疼痛的时候身体也吝于做出反应了。
少年低头看了看,发现一只矛头透过他的护胸甲从他的腹部穿了出来。攻击他的人看起来用足了力气。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但是像这样身上插着一根长长的木杆死去并不是易晨喜欢的结局。
少年皱着眉头把手伸向了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啪地一声折断了枪杆暴露在身体之外的部分。
这个胡来的举动让他的眼前一阵发黑,鲜血也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了上来。但是他还能站着。
会是谁呢?易晨这么释然地想着,咽下了口中唾沫与血液的混合物转过身来。
他原本以为会看见一张无畏的,或者至少是疯狂的面孔,但是他只看见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这个已经害怕的连挪动脚步都困难的少年兵似乎在之前的混乱中丢失了他的头盔,露出了一张还夹杂着几分稚嫩的脸庞,这张脸此时正用混合了恐惧与憎恨的表情望着他。
好年轻啊……他想,看起来比我都要小了。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涌上了他的心头。就姑且把这当做是一种伪善吧,不过这样子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觉察到自己的体力与生命正随着流血而一道急剧流失的易晨用沉稳的语气询问着刺伤自己的少年兵。
“小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问,问这个干什么,你这个为暴君效力的魔鬼!”
少年兵像是怕极了一般抱着脑袋喊了起来,可是四周的叛军士兵却没有一个人伸手拉他回来,他们依旧畏惧着这个带着死亡而来的恶魔,哪怕他已经奄奄一息。
“别这么紧张啊,小子,能伤到我这个魔鬼的人是有资格留下他的名字的。”
“克……克鲁特·贝利格尔……”
“克鲁特啊……”
骑士颓然地说着,终于支撑不住慢慢地靠着墙坐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一次站起来的力量。
“过来这里,为了奖励你的勇敢,至少也该送给你一件礼物……”
他的声音已经近乎喃喃自语,但是却不可思议地吸引着那名显然已经惊慌失措的孩子。
浑身颤抖着的少年兵艰难地迈动着步子向前挪动着,看起来对于接近他依旧怀有极大的恐惧。
可是骑士却没再继续对他说话,无边的黑夜急剧地遮掩了他的世界,最终从他的眼中夺走了最后的一点神采。骑士的脑袋低垂了下来,失去焦距的双眼茫然地注视着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
等到终于确认易晨已经一动不动之后,四周团团围住的叛军士兵们才爆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欢呼声。
这个恶魔总算死了!
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留意到了他那年轻的面孔,没人能看到他嘴角挂着的一丝僵硬的微笑。
“火!起火了!”
突然有人发狂一般地大声喊道。
带队的士官本来打算大声地呵斥出声的人,但是随即他的愤怒就变成了深深的恐慌。
砖石铺就的地板颤抖着裂开了,从那裂隙中火焰喷涌而出,原本四处流淌着的血液也被
这烈焰灼烧着,沸腾着,化作一缕黑烟融入到这翻滚着的热浪之中。
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从地狱中到来的魔鬼,正欢笑着收取着它们的祭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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