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发生什么了。”
易晨并不打算违抗伊莉亚的命令,虽然放着不管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在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上开了道口子的情况下还要对它置之不理的话实在是很奇怪。
然而只是掀开了挂着医疗标志的帐篷的帘门,他的脚便没办法再往里跨进一步了。
并不是害怕见到里面伤兵血肉模糊的景象,他自己也已经沦为制造这种惨象的人之一,因此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可是正仰卧在在帐篷中间的一张铺位上神情阴郁地让医师处理着前胸上巨大的伤口的那个人让他感到了本能地不安。
他认识这名伤者。
卢涅·冯克,前前任托里斯汀第二龙骑兵中队的队长,不久之前他还是他们的指挥官。
原本就急切地想要打听一下同僚们的消息,现在却反而不敢开口询问了。
这名金色头发,体型微胖的少年是个彻彻底底的乐天派,光是自己受伤的话怎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因为这个结论而导出的事实,大概会是他难以接受的噩耗吧。
易晨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打了个寒战,但是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没有远远逃开的余地了。
“卢涅?”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幸好对方的反应还算理智。躺在床上的伤者用略微惊讶的眼神望向了他,然后又沉默地错开了视线。
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一点意义了,易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不幸的消息不要一下子全部到来,好让他为自己留下一点点可以用于消化它们的时间。
少年又站着等了一会儿,直到医生结束了水魔法的咏唱,用绷带将卢涅的伤口缠上,他才对着医生点了点头,站在了卢涅的旁边。
“……谁?”
“吉尔伯特和赛弗林、亚修、卡尔、幕亚……还有约书亚。”
易晨的心跳和呼吸仿佛一瞬间就被一只狰狞的大手从身体中夺取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然后他又感到了胸腔之中的跃动,肺部又重新充满了空气,他的心跳和呼吸又回来了,只不过被恶意地上紧了加速的法条。
几乎一半!
怎么也没办法相信,那支和他一起将阿尔比昂搅得天翻地覆都全员回归的部队竟然在一役之中就有了将近一半的减员。这根本没办法接受,就算已经觉悟到战争中将不可避免地遭遇同伴的死亡与离去,但是他还从来没有预料到会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的噩耗。
那个该死的小白脸瞎指挥竟然害死了这么多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立刻拔剑去砍倒那个贸贸然就接手这个中队的神官,但他随即便意识到这样主观的指责不仅毫无道理,而且于事无补。可就算是这样,积压着的怒气无处发泄,怎么也没办法好受。
“发生什么事情了?”
金色头发的少年苦笑了一下。
“我们奉命保护‘虚无’大人前往达塔尔尼斯……”
看到易晨在听到虚无二字时脸上显露出的疑惑神色,卢涅咽了口唾沫,补充说明道。
“就是和您一起过来的那位,驾驭着奇怪的‘龙’的大人啊。”
原来是才人么。
少年的叹息声中,苦涩的味道变得更加地浓厚了。
“好像是上次被我们吓得不轻的缘故……”卢涅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他们这次的警戒网严密多了,还没有接近达塔尔尼斯,他们就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叛军包围了我们,我们击落了许多他们的龙骑兵,但是他们的部队好像根本就没有尽头……”
“他们的部队有多少骑?”
“一百多,不到两百。”
少年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舰队会战中一度袭上心头的不安终于在卢涅的口中得到了验证。
这个数量……可以说几乎把议会军剩余的龙骑兵全部投入进去了。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投入全军就为了歼灭一个小小的龙骑兵中队么,怎么也说不过去……难道比起舰队战的胜利他们反而更加急切地想要完成针对蔷薇骑士联队的复仇战么?
各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从他的脑海中划过,令他甚至萌生出了用这些似是而非的逻辑来否定蔷薇骑士遭受围攻而被重创的事实。
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逃避这个事实的倾向。
但是在这之前,在自己为同伴们哀悼之前,他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才人在哪里?”
卢涅的肩膀耸动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苦笑的表情,似乎他刚才很想抬手指示一下方向,但是因为牵动了伤口而作罢。
“他的话……现在大概在自己的帐篷里面哭吧,费尔南和罗德应该也和他在一起吧。”
易晨的嘴巴张了张,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烧干了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因此他缓慢地用手按住了卢涅的肩膀,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以作道别。
————————
“我以为你哭到现在至少会像点样子……”
才人的帐篷里除去他本人之外,还有两个人的身影。
似乎在易晨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劝慰过才人,但是这些宽解的话语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看见易晨的到来,他们马上就点头示意,然后就安静地退了出去。
少年对他们的举动感到一种沉重的感激之情。虽然手上拿着一瓶红酒这一点多少有点奇怪,但是他还是产生了想要对他们弯腰鞠躬的冲动。
“看起来我把它带过来并不算太糟糕。”
才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膝盖吸了一口气。于是易晨便放弃了继续搭话的意图,只是将红色透明的酒液注满了才人的杯子,然后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把杯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喝了它。”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了一些,少年叹了口气,自己也伸手拿了一个杯子做到了才人的对面。
“酒精是一样好东西,喝下去会舒服一点。”
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劝人借酒浇愁,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就他本人的经验来看,至少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酒精的灼烧感将会让许多不快被遗忘吧。
自己的这名同伴,看起来似乎很需要这片刻的安宁。
“我听说过那些事情了。”
背着大剑的少年一时间什么也没说,但是却听从了他的建议猛地就着杯子喝了一口,然后狠狠地咳嗽了起来。
他脸上流淌着的泪水,不知道是因为被呛到了还是因为悲伤。
相比之下,脸上一丝泪痕都没有的易晨反而显得平静得过头了。
“我听卢涅说过了,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
“我很庆幸你回来了。”
“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们的名字呢。”
抱着酒杯的才人喃喃地说道。
“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轻易地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易晨对这个问题保持了沉默,他自己也有着相似的疑问,只不过他的疑问并没有指向别人。
“他们……他们甚至用身体当做盾牌,拼了命地想要掩护我们。”
“你该好好睡上一觉。”
“那么你呢?”
平贺才人勉强笑了笑,用双手把住了自己的酒杯。
“他们之前可也是你的队员啊……”
“战争中总会有人死去的,不能习惯它的话,很快就会垮掉的。”
“他们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你完成了你的……”
凭借易晨的脑子,能想出来的话语也就只有这些了。
“可是即使这样……如果不是想起了科尔贝鲁老师的‘秘密武器’,大概怎么也逃不出来的吧。”
才人很想笑一笑——哪怕是苦笑也好——来缓和一下气氛,但是听见他说了这话,易晨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起来,起先他像是不信一般对着才人看了好久,然后他的表情就逐渐扭曲了起来,手中握着的木质酒杯也发出了难听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便会承受不住他手上的力道而被捏得粉碎。
“才人……平贺才人,你说,你直到被叛军的军队包围才想起来要看科尔贝鲁老师给你的说明书?”
和刚才那虽然悲伤但仍然算是镇定的语调相比,此刻他的语气显得阴森可怖。他望向才人的目光里不再飘荡着同情的因子,反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的神色。
“平贺才人,平贺才人!!!”
似乎接连的喊叫也不足以发泄他当下的怒火,易晨把手上的杯子摔在了地上,隔着桌子双手抓着才人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你说,你直到遇见了敌人才临时想着该怎么御敌吗!”
被他狠狠抓住的人甚至没有与他对视的勇气,在少年眼中闪烁着的炽热的光芒,光是看上一眼就会产生被灼伤的错觉。
灼烧着易晨理智的那股怒火几乎就要转化成激烈野蛮的行动,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虽然易晨的牙关已经被咬的咯吱作响,他粗重的喘息声竟然还是不可思议地慢慢平复了下来。
“你根本就不该来这!”
年轻的骑士将他的伙伴重重地掼在了桌子上。
在帐篷外面的人对这可怕的响动作出反应之前,他就已经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这里,甚至没有再回头多看一
眼因为疼痛而不自觉地蜷缩在一起的同伴。
————————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