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呀,我的安丽埃塔,我是不会取走他的性命的。”
名为“威尔士”的物体这么温柔地说着。
藉由水精灵的力量获得的虚假的生命,虽然不能真的让人复活,但要想模仿一个人生前的行为举止还是可以办得到。
“威尔士”用和安丽埃塔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声音说着,听上去一点也不担心:
“只是不得不请他让出道路来罢了。”
被安德瓦里之戒操纵着的身体是不会因为物理上的伤害而倒下的,“威尔士”这么判断着。
的确是很猛烈的火焰,但是只是这样的话依旧阻挡不了复生亡者的脚步。
第一个人被刺穿了心脏的时候,“威尔士”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形单影只的骑士孤独地抵抗着无法击败的敌人直至败亡,情理之中,该是如此。
一击刺穿了敌人要害的少年,满面木然地把魔杖从尸体的胸口抽了出来。
早已失去热度的鲜血从那个大的可怕的伤口里随着破损心脏的痉挛喷涌而出。
但是没有一滴落在易晨的身上,一滴也没有。
血红色的液滴,尚在半空便燃烧着化作了更加灿烂的火红,灼热的风裹挟着点点星火狂乱地吹拂着少年的脸庞。
易晨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火星从眼前抖落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
威尔士眯起眼睛仔细确认着倒地的部下,但是他好像一点重新站起来的迹象也没有。
“安德瓦里之戒的力量莫非失去了效力么?”
自语着,却不抱有任何疑问的阿尔比昂皇太子漠然地注视着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在这场小小的葬礼中回到了永眠之神的怀抱。
“也罢——”
以威尔士手握的魔杖为起点,咆哮着的风吹散了阻挡在两人中间的烟尘,也吹熄了易晨无意维持下去的火焰。
没有继续交涉的必要。
“抱歉呐……”
少年的语调里,隐隐约约地透着一点微妙的阴霾。
就在刚才,翅膀划破空气与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而他只能如同在孤岛时那样,除了抱歉什么都做不了。
“是……哥哥吗?”
因为在背后的关系,易晨看不到伊利亚的表情,只是本能地感到一阵非理性的战栗在全身游走。
“好久不见呢,伊利亚,真是令人怀念呢,上一次你叫我‘哥哥’而不是‘皇兄’是什么时候呢。”
威尔士微笑着说道。
“我的……妹妹啊。”
“和我一起来吧,伊利亚,为了拯救阿尔比昂的话,你会和我走的吧?”
“已经够了,停下你的蛊惑……”
易晨大声打断了威尔士的发言,但是并没有做出更近一步的行动。阿尔比昂的公主轻轻地推开了他,面对面地和威尔士对峙着。
“不是哥哥呢,就算面孔和声音和哥哥一模一样……我是知道的啊,比起易晨你来我对哥哥要了解的多呢。”
“这个人不是哥哥呢,但是……”
隐约猜到了接下来的言语的易晨的嘴巴无言地开合着,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的是阿尔比昂王室自己的事情,请您不要插手!”
听了这话,威尔士像是失望,又像是怀旧一样摇了摇头。
“啧,那么,要打吗,从小时候起你就一次也没有胜过我呢。”
“早想让你看看我进步了多少!”
经历死别却又作为敌人再次会面的兄妹,几乎在同一时间用同样的姿势举起了魔杖。
肆虐咆哮着的风,一瞬间便吞没了一切一切其它的声音。
————————
只是轻巧地把魔杖翻动了一下,原本杂乱无序的空气便汇成了一股烈风,在杖尖的引导下狠狠地与对面的“风”撞在一起重新被还原成四散的气流。而在巨大的气流因为惯性而稍稍迟滞的那一刹那,风之锐枪便从这小小的间隙里如同雨点一般向对手射去。
“风”之间的决斗,听过的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空中那近于呜咽的挽歌,只在一方倒下的时候才让尾音渐渐远去。
“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下雨了呢?”
当被火焰蒸干了的水汽再度因为冷风而凝结成液滴淅淅沥沥地落在少年的黑发上又化作细流遮蔽了视线的时候,安丽埃塔那近乎哀求的声音也透过雨帘清楚地传了过来。
“已经可以了呀,易先生,请您不要再继续阻挡我了,在雨中你是胜不过我的‘水’的。”
“您还没有明白过来吗,那个人并不是威尔士殿下啊!”
“这种事我早就心里有数了。在我的寝室里,我们的双唇贴在一起的时候我早就心力有数了可是,即使这样,我也不介意。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就算是抛弃一切,也会想跟他在一起的。就算明知道可能是谎言……”
“这个甜美的梦境让您迷惑了么?”
“梦……都要醒的。”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少年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要亲手把梦境打碎的话,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也未免太令人厌恶了些。
“还没来吗,援兵还没有到吗……”
易晨用不带一丝期待的语气喃喃自语着。
法尔芙妮露突然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忽地冲入了战圈。
虽然同样是“风”的Triangle,但是被安德瓦里之戒操纵着的威尔士却拥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回复力。
何况本来在技巧上,他也稍胜伊利亚一筹。
从势均力敌到略占上风再到稳压一头,胜利的天平就这么缓慢却又不可阻挡地向着威尔士这边倾斜了过来。
在单方面的消耗战里身体和精神都几乎到了极限的伊利亚终于被一股龙卷风击中,被远远地抛飞了出去。
如果这个时候威尔士趁势再发起攻击的话,不要说还手,就连闪避也是一种奢望吧。
然而法尔芙妮露喷吐出一道长长的火焰,逼迫着威尔士放弃了这个念头。
顺势落到伊利亚和威尔士之间的法尔芙妮露,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叫声,恶狠狠地瞪着威尔士。
安丽埃塔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而把注意力转向了易晨。
“eau-mur-modifier-oppression……”
巨大的水墙像是要把易晨给挤碎一般,从四面八方压了上来。
然而安丽埃塔的咏唱还在继续。
威尔士注视着安丽埃塔,露出了冷冰冰的微笑,在她的咏唱之中加入了自己的声音。
由于被水墙包裹住的原因,易晨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水的墙壁合拢在一起形成的茧紧紧地束缚着他的身体,少年尝试着张开嘴,这个动作令他咕咚一下把一大口水灌了下去。
再这样下去,不用威尔士他们再使出什么别的招数,自己大概就要在这里溺水身亡了罢。
“真是滑稽的一幕啊……”
易晨被大量气泡隔绝了的视线开始一点点地变得狭窄起来。
但是此刻在少年的心中迸发出来的情绪,与其说是对死亡的恐惧,反倒不如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
“又是要死掉了啊。”苦笑着的意识已经没有办法和身体保持联动。大概是被水堵住了耳朵吧,四周变得不可思议地安宁。
“每一次变成这样的时候,接下来总会有数不清的麻烦在前面等着呢,这一次会是什么呢……”
自己也会对兴趣之外的东西产生好奇心呐,少年撇了撇嘴角,咕噜噜地吐出一大串气泡。
“真是糟糕透顶的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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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丽埃塔和威尔士的咏唱还在继续。
“水”、“水”、“水”,然后是“风”、“风”、“风”。
“就这样一气把对方给卷走吧。”安丽埃塔望着那个半透明状的水茧这么想着。
“这样的话……他能活下来的吧?”
虽然也感到悲伤,但是她却没有停下的意愿。
“咚!”
沉闷的声音像鼓槌一样敲打着安丽埃塔的耳膜。
“这……”
发出声响的源头,正是那个把易晨困住的水团。
从内部引发的爆炸不断地在水茧平滑的表面上激起波澜,远远望去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在不屈地跳动。
这样的律动进行到第四次的时候,水团也终于承受不住而哗啦一下飞散开来。
从里面解脱出来的少年因为窒息的痛苦把腰深深地弯了下去,但不久便朝着这边——起先几乎是拖着步子,尔后便小跑着——冲了过来。
虽然从内部成功地爆破了水团,但是因为被水紧紧地包覆住的缘故,爆破时产生的压力一点不差地反馈到了易晨的身上。
耳膜大概已经破裂了吧,除了金属音什么也听不到。脸上流淌着不知道是血还是水的液滴,或者大概是二者的混合物罢,咸腥的味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口腔里面弥漫,提醒着他身体内部糟糕的状况。
“这样子可不行。”
少年狠狠地抹了把脸,至少……把鼻血给擦掉吧。
就连易晨自己也为竟然产生这种戏谑的想法而吃了一惊。
在他们完成咒文之前……
“Kenaz-Thorn-Thurisaz(火焰化为利剑突刺)!”
火焰如同易晨所想的那般笔直地朝着威尔士袭去。
然而就在少年的面前,水和风的龙卷开始围绕着威尔士和安丽埃塔旋转起来。迎头撞上的火只是激起一片水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和风的六合调和,这是只有只有皇室中能够运用的六角咒文。
巨大的龙卷风裹挟着水流,像海啸一般冲了过来。
用“火”没有办法防御。
少年垂下了魔杖,平静地望着扑面而来的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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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快些!”
远处的火光像是灯塔一样,明白无误地指引着发生战斗的方向。
在见识过遭到伏击而近于全灭的鹰马队的惨状之后,露易丝催促的频率比之前更高了几分。
“一定要在战斗结束之前赶上!”
说着话的时候,露易丝的手中紧紧地攥着始祖的祈祷书,仿佛要把里面的力量全部用手指给挤出来一样。
才人担忧地望着露易丝,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因为希尔菲德突然左右晃了几下而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敌人吗?”
“不,自己人。”
塔巴莎冷静地回答道。
“法尔芙妮露。”
把这个名字在记忆里来回检索了几次,才人才把法尔芙妮露同易晨联系起来。
原来那个家伙也在啊,才人不禁哑然失笑,哪里有麻烦都能看到他。但转念想想自己也处在同样的境遇,才到嘴边的笑容就又收了回去。
而且现在也不是放松的时候。
随着距离的接近,借着时隐时现的火光,地上的人影被清楚地映照了出来。
被一同收入到露易丝一行人眼中的,是藉由六角咒文产生的巨大水涡。
“喂喂喂,被那个从正面击中的话可就死定了啊。”
“赶快躲开啊!”
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远的缘故,被呼唤的对象一点反应也没有。
“来不及了,我去援助。”
最先反应过来的塔巴莎在希尔菲德的后颈上拍了一下,抓起魔杖从风龙的背上跳了下去。
身体尚在半空的时候,她便挥动着魔杖念起了咒文。
急速形成的风绕上了少年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将他拖出了水龙卷的第一波冲击范围。
在这之后,少女才咏唱了漂浮的咒文,缓和了身体落地的力道。
“退后。”
一面用风形成的障壁勉强抵住龙卷风的冲击,塔巴莎一面低声催促道。
虽然从战术上来说这样做并不代表着安全,但在发觉对方没有马上做出反应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得用略带不满的眼神向对方瞟了一眼。
略微的惊讶之后,易晨抱歉地耸了耸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抱歉……我现在还不是听得很清楚,不过既然你已经到了的话,那么才人他们也一起来了吧?”
“结束了呢。”
少年叹了口气,低沉地说道。
浮现在他脸上的,是与初见那夜别无二致的,温和却毫无暖意的笑容。
……
……
那一夜在安德瓦里湖畔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事人对此都守口如瓶,因而也无从得知事情的真相。只是在很多年以后,那一代人的辉煌和荣誉都化作过去成为历史的一部分的时候,才陆陆续续地有一部分据称是当事人的记叙被流传开来。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版本用几乎冷酷的笔调写道:
“(我)对回到故乡的生活已经不抱有任何指望,甚至反而害怕了起来。就算不断地回想起故乡的日子,也唯有苦笑而已。那夜的风,大概把(此处原文空白,疑为笔者刻意隐去)过去也一同埋葬到遥远的夜空里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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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u:水
mur:墙壁
modifier:变化
oppression: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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