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从案发一开始,我们就应该想得到,能够自由出入刺史府后堂的,无外乎是这么些人:其一,真正的达官显贵,位高权重者;其二,刺史府属吏;其三,张刺史本人的亲戚家属。其余一般的贺客不是说不能进入刺史府女眷所在的后堂,但一般而言,他们是并不方便进去的,此乃人之常情,情之常理——而进入刺史府后堂,就必须经过卫士夏桂当班值守之处,当天出入过刺史府后堂的是些什么人,夏桂虽没有确切的记载,但大体的映像是有的。当案情没有明晰之前,数百宾客都是嫌疑人,夏桂自然无法判断,谁的嫌疑最大,因为出入过刺史府后堂的宾客估计至少有数十人之多。当谣言传遍临海,嫌疑人缩小到只有三个人时,任何人处于夏桂那个位置,都极有可能推测到三人中谁的嫌疑最大。所以,这个时候,真正的元凶坐不住了,他被逼到了墙角。如不杀人灭口,只要夏桂一说,元凶则无处可遁。元凶为了避免自己暴露,只好匿身于紫衣坊北侧的通济客栈,当夏桂路经此地前往刺史府点卯时,一箭灭口——在此之前,我仅仅是怀疑长史大人,却苦无证据,而夏桂之死,证据自然就……”
“别说了!”刚才还是云淡风轻的卢振大人,未等徐驰把话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全身哆嗦着:“别说了,小人认罪,全是小人做的。”
形势急转直下,刚才还是侃侃而谈,言辞犀利的卢长史,怎么突然之间就轻易认罪了?众人惊愕莫名,徐驰也是出乎意料,徐驰正打算继续卖弄一番呢,秀一秀他的那种可爱的徐氏推理,却不料卢振竟然这么快就认罪了。
张元瞿颓然倒在太师椅上,卢振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跟他十多年了,虽无大才,但办事兢兢业业,干练诚实。当高林生告诉他,徐驰的怀疑对象是卢振,并请他派人监视卢振时,张元瞿认为徐驰纯粹是胡闹。虽然后来架不住高林生的一再请求,派了人监视卢振,但心里是压根儿不相信的。今日的升堂理案,也是抱着姑且听听的态度,并没指望徐驰真的能把元凶找出来。
此时,武郡王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想不到可恶的卢振竟一直把他当作猴子耍,还以为人家是好心好意,纯粹是人家把自己卖了,自己还帮着数钱。暴跳如雷的武郡王,冲到卢振身边,手脚并用,劈头盖脸的朝卢振招呼过去,发泄着心中的熊熊怒火。
卢振蜷曲着身体,趴在地上,任由武崇训打骂,既不开口求饶,也不招架躲闪,自知罪逆深重,干脆破罐子破摔,只想一心求死。不过片刻功夫,卢振大人就已然奄奄一息了。
狄光嗣与崔浩怕武郡王不知轻重,真要是把卢振当堂打死,也是甚为不妥的,二人赶紧扯住武郡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拖到公案后。
既然卢振已经认罪,后面的便没徐驰什么事了。录完口供,签字画押,绑缚收监,闹腾了半个月的刺史府强-奸-杀人案,算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徐驰与陈楚单绫回到陈府,一进门便让陈越堵在了门口。
那二郎受了徐驰的冤枉,好几天来,弄得有冤无处伸,有苦无处诉,还被父亲陈尚打了个鼻青脸肿,禁了足。一边是徐驰的意气风发,美人相伴,一边是自己的灰头土脸,形影相吊。一个月以来,自己与陈秦在家中的地位掉了个个儿。以前自己是天之骄子,虽没有取得功名,但至少是陈家的希望,金贵得什么似的。陈秦他算个什么玩意儿呢,在自己面前走路都得轻手轻脚的。
堵在门口的陈越,凶神恶煞地指着徐驰骂道:“你个野种,今日你不把话说清楚,你不自己扇自己两个耳光,你就休想进这个门。”
意气风发的徐驰,脾气异乎寻常的好,笑吟吟的说:“刚才你不是去刺史府听审案了吗?事情原委你清楚了呀,还要我怎么说呢?给你赔礼好了吧。”
陈越一愣,怎么搞的?骂他野种,他竟然不还口,还笑模笑样的要赔礼,难道他又把性儿转回去了?事实上,徐驰根本对所谓“野种”没啥反感的,因为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他徐驰都是实打实的“野种”。抛开他养子的身份不说,一个从一千多年之后穿越过去的人,如果还不能算“野种”,那就真是没天理了。
徐驰的反应出乎陈越的意料,反而没了主张,不知如何把自己的怒火发泄出去。你恶言相向,他笑脸相迎,犹如拳头打在棉花上,根本就体验不到发泄怒火的快感。“那你,那你……扇自己两耳光——”没有体验到快感的陈越提出了他的第二个要求。
陈楚劝道:“何必呢,自家兄弟,三郎都赔礼了,你还让他自打耳光,这不存心让他难堪么?”
陈越怒道:“好你个陈大郎,老子挨揍时就不难堪了?那时你死哪去了?胳膊肘儿朝外拐,吃里扒外的东西。”
陈楚被说得哑口无言,当时还不是和自己父亲一样,认为陈越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打骂还是轻的呢,若是捅出去了,还得杀头的。父亲狠打陈越时,如何会劝呢?恨不得自己也揍他两下。
不想徐驰的脾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好,还是笑吟吟的,“好好好,你说打耳光就依你的——二郎你说要我打几下?你说几下就几下。”
陈越又一次石化了,这陈三今日怎么回事?不光答应了自己的打人要求,还请教自己“打几下”。懵了的陈越疑惑地看着徐驰,心想,这厮莫不是又要耍什么花样?他哪有这般好说话的?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憋了半天,道:“你先打两下试试——”说着,自己先退后了两步,怕徐驰玩花样,扇耳光扇到了自己的脸上。
徐驰把手高高扬起来,装作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颇有些慷慨就义的意味,嘴巴里叫囔着:“我真的开始打了哦。”
陈楚大张着嘴,看着自家的两个活宝,一个是脸红脖子粗,一个是专业耍宝货,不由啼笑皆非。
单绫笑眯眯的站在旁边,不停地催促徐驰道:“快下手罢,手举酸了么?”
徐驰真的狠狠一巴掌朝自己的脸部扇过去,同时却把头一偏,攻击的是自己,躲闪的也是自己,哪里扇的到?一巴掌没着落,第二巴掌又来了,竟还是没着落。两巴掌之后,徐驰讨好地看着陈越说:“二郎解气了吧?我替您狠狠教训他了。”
陈越本就是个气量狭小的人,见徐驰竟如此捉弄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拳头就朝徐驰直冲。还没挨着徐驰边儿,不知怎么的,陈越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头朝下栽去,摔了个狗啃泥。因来势太凶,所以跌的也重,竟磕得满嘴是血,杀猪般地惨叫起来。
惨叫声引来了陈家满门大小,及一干仆妇丫环杂役。陈越生母越氏见儿子那个惨状,破口大骂起来:“你个死也不死的野杂种,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么?老娘今日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整治你一番。”说着,便欲往徐驰身上撒泼。
徐驰心里虽然嫌恶,但也不好和女人一般见识,哪里会让越氏近身?越氏欺身向前,徐驰便往两下里躲。越氏也是个极刁钻刻薄的人,知徐驰不便还手,便紧撵着徐驰不放。
你说徐驰又是个什么好人?本来早就看不得这娘儿俩的蛮横不讲理,有心要逗他们玩。越氏往前撵,他便往后退,你撵得快,他躲得也快,你撵得慢,他躲得也慢。一个朝前撵的,一个往后躲的,绕着陈府大院跑。徐驰既让越氏看到有抓到他的希望,却又死活抓不到。两三圈下来,越氏累的满脸青紫,两眼乱翻,口中直吐白沫。
陈尚在一旁气的两脚直蹬:“孽障,孽障,都是孽障……还不停下来,丢人现眼的……”
芸娘却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教训儿子的不是,却知道越氏母子平日的为人,怕伤了儿子的心。若是不将徐驰喊住,又不知他闹到什么时候?毕竟一家子人,搞出大麻烦来也是不好的。便央求单绫道:“妹妹,你快拿住秦儿,别让他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单绫笑道:“没事的,越氏姐姐撵不动了,秦儿便不会跑了。”
口吐白沫的越氏实在跑不动了,跌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哭将起来:“一个野种不够,又来个野种,合伙欺负咱娘俩——越儿呀,明日咱就搬出去,不受这肮脏气……”
女人若是撒起泼来,便没完没了。年氏、芸娘、赵氏等人劝解了半天,竟是越劝越来气,越劝哭闹声越大。几个女人讨了个没趣,也只好由着她。最后,还是陈越将他娘扯进了房中。
自此,陈越便将徐驰记恨在心,发誓有朝一日,必要从徐驰身上找回颜面来。
晚饭之后,芸娘、单绫、徐驰与馨儿几人坐在芸娘房里闲话,听徐驰自吹自擂破案的心得,应芸娘的要求,把白天说过的一番话又显摆了一遍。单绫虽是极玲珑剔透的女子,却仍有几处疑问在心,便问道:
“秦儿说卢振大人邀你去翠烟楼,怀有不可告人之目的,绫姨却至今没想明白,他是意欲何为呢?”
徐驰答道:“我不是说了吗?他想转移我的视线,让我把注意力投向郡王爷,这样他就好做文章。”
单绫还是不解,“邀你同去,便是让你怀疑到郡王爷身上去,可是卢振大人不是什么也没做么?”
“卢振其实挺聪明的,想得非常细致。他深知郡王爷极是血气方刚的一个人,平常在王府,必定飞扬跋扈,颐指气使。通过我在刺史府夜审高涧,他又清楚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只要稍事挑拨,那就必不可开交。于是,他邀上郡王爷和我,打算在翠烟楼找个机会,让我们二人之间发生点什么事情。最好是大打出手,让我背上殴打朝廷郡王的罪名,使我不能染指刺史府命案,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让卢振意想不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挑拨,郡王爷就和我产生了矛盾。这正中其下怀,打算再稍事点火,其目的便达到了。正当卢振暗暗高兴的时候,郡王爷却走人了,正所谓棋差一着,远没有达到火候。”
单绫好不容易想清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却仍有不解之处,问道:“你把那案子审到最后,其实一点证据都没有,全是你的猜测,绫姨意想不到的是,卢振大人怎么突然就乖乖认罪了呢?真的是太突兀了。”
“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杀人元凶——”徐驰竟然漫不经心地冒出这么句话来。
“什么?”三人一齐惊呼,“不是他?那你怎么给人定案了?”三人看怪物一般看着徐驰:这小子莫不是又犯傻了罢?
“是的,卢振并不是元凶,但凶案发生之后,他为了包庇元凶所作的种种事情,实在高尚不起来,让人所不齿。最后,他之所以迫不及待地顶包,那是他以为我掌握了证据,所以干脆认罪。只要我不把案情继续分析下去了,对于他而言,一人顶包可能是最好的结局。”徐驰似有所思地解释道。
三人大张着嘴,匪夷所思的看着徐驰。看似简单的案子,却一步三折,通过徐驰的故弄玄虚,结果一再出乎意料。
芸娘抱怨道:“无辜之人顶包受罪,便意味着有罪之人逍遥法外。秦儿呀,你可得去向刺史大人说个明白,别做这等遭天谴的罪孽!”
徐驰笑道:“若是我在外面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儿,看来娘肯定会见死不救了。”
“你……”芸娘气绝:“你……你就是娘的命,娘怎的会见死不救?”
单绫说道:“秦儿的意思是……奸-杀张小姐的,不是卢长史,而是卢长史的公子卢启明?”
“聪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卢启明。你们想想,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卢振为什么要那么干脆的认罪?此案如果真的是卢振所为,他必定狡辩抵赖,百般为自己摆脱嫌疑。而把犯案者换成他的亲生骨肉,如果娘就是卢振,娘你会怎么做?”
徐驰看着芸娘清澈却又有些迷茫的眼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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