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如何呢?十几天过去了,两个专事断案的职官茫无头绪,却都把希望寄托在无官无职的徐驰身上。而徐驰又弄了个什么结果出来了呢?据坊间的传言,他竟把怀疑的对象锁定在一个郡王、一个员外、一个长史身上。这样的结果不管别人信不信,他张元瞿是无法相信的。这三人与自己无冤无仇,况且他们要找女人,自有大把的女人找上门来,还用得着强-奸杀人吗?
案子云山雾罩,爱女死不瞑目。请了个愣头青破案,案子没破,反把王爷与员外得罪了。愤懑的张元瞿无处发泄,对着崔浩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后者战战兢兢,无言以对。
张元瞿对卢振道:“你去把武王爷与狄员外请来。”
武崇训一进来,便对张元瞿冷嘲热讽道:“刺史大人请了个好推官,把本王都套进去了。”
张元瞿连连作揖赔礼:“王爷息怒,此事卑职处理失当,念在小女横遭惨死的份上,请王爷与员外多多原谅。”
狄光嗣素有君子之风,还礼道:“大人无须介怀,道听途说的谣言,谁会相信呢?一俟案情大白,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张元瞿一州刺史,官居三品,算得上封疆大吏,但在当朝宰相武三思(武崇训之父)的眼中,确实不算个什么。按理而言,刺史之母的寿辰,刺史是不敢惊动宰相的,同样,宰相也不会派儿子前往道贺。武三思之子武崇训郡王竟然不请自来,又是什么原因呢?原因有三:其一,张元瞿发迹前,其母是武三思的奶娘;其二,整天无所事事的武崇训总是吵着要到哪里去玩;再加上武三思意欲培植自己的亲信。在三个因素的促成下,武崇训便来了。打着为奶娘贺寿的幌子,实际为了培植自己的羽翼,再加上顺道,郡王为刺史之母贺寿的风光场面就出场了。却不料好事转眼间变成了惨剧,张刺史欲哭无泪。
武崇训是武则天的娘家侄孙,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既是官二代,也是富二代,生在富贵窝里,年纪又少不更事,飞扬跋扈、颐指气使惯了的。此次台州之行,本意是游山玩水,顺带祝寿的,却不料成了犯罪嫌疑人,目空一切的武崇训何曾受过这窝囊气?便对张元瞿愤然道:“大人家逢惨变,本王是深表同情的,但大人不该弄个乡野村夫来审案子,若是本王回京之后具折上报,恐怕大人的刺史也当到头了。”
张元瞿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确实太糊涂了,堂堂一州刺史,竟请来个毫无功名的白衣断案,要是郡王爷闹将开来,自己必将成为大周官场第一大笑话。张元瞿连连赔礼道歉:“王爷教训的是,下官确实荒唐了,容下官改过自新,还望王爷在宰相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武崇训鼻子一哼,“今日乃是第十一天,我且再等四天,看那陈三如何分说?到时如找不出人,断不了案,大人能饶他,本王绝不饶他。”
张元瞿有苦说不出,偌大个刺史府都没奈何的案子,硬把责任推到一介平民身上,那就不是大周官场的笑话了,而是天下百姓笑话的对象了。“请王爷息怒,下官已然知错,必不会再让百姓参与进来。”又对崔浩道:“你马上去一趟陈尚府上,告知陈家三郎,让其不必来衙门参与刑断了,待老夫事毕,酬劳自然会付的。”
崔浩唯唯诺诺而去。张元瞿又说了许多好话,才把武王爷给安定下来。
陈府。
“什么?”徐驰怒道:“鸟尽弓藏,过河拆桥,这张刺史真不是个东西。案子真相大白了,却让我撒手不管了,摆明是怕老子抢了功劳,给他刺史衙门丢脸。”
单绫笑笑说:“张刺史怕了。”
“怕什么?”徐驰不解。
“即使武崇训杀了他女儿,他敢治罪吗?”
“那有什么不敢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快刀斩乱麻,砍了再说。”徐驰想问题是从来不经过大脑的。
单绫笑道:“秦儿是个糊涂蛋,郡王是从一品,而张刺史是从三品,三品的刺史岂能治一品郡王的罪?即使能治罪,刺史也须先汇报给刑部,刑部报给皇帝,皇帝允许了,下旨授权方可。否则,便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之罪。”
“报来报去,黄花菜都凉了,趁皇帝还没得讯儿,先斩后奏。”
单绫哭笑不得:“痛是痛快了,可张刺史合府一百多口人也就没命了——若你是张刺史,你是选择报仇呢,还是选择留下一百多条性命?”
“这就完了?”
单绫道:“不完还能如何?可怜张小姐,看来十之八九是冤枉死了。”
“张小姐可怜,我和你也可怜,白辛苦了十来天,红包都没弄一个。”
单绫笑道:“刚才崔参军不是说了么,酬劳还是有的,只是要缓些时候。”
“算了算了,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家死了个人,我也不好意思追着人家要钱,就当是做义工好了。”徐驰大度地说。
单绫眼睛都绿了,这混小子借刺史府命案捞的钱还少吗?连续几天,来陈府送礼的络绎不绝,少则上百贯,多则数千贯,据陈楚说,总共合计下来,至少有十万贯了。用徐驰的话来说,可以为十个单绫赎身了。这几天,陈府收礼收得心惊肉跳,出门都得躲着人家走,唯恐人家秋后算账,这纯粹是诈骗呀?
徐驰的心情还是挺爽的,钱也捞了,案子也不要自己管了,心里没压力了。说实在的,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断定武崇训便是罪犯,是不负责任的,是极不道德的。不管武崇训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案子不是他做的,却平白无故地冤枉他,这违反了徐驰做人的道德标准。
现在好了,钱有了,人轻松了。
徐驰轻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赵裕民就火急火燎的赶来了。因和单绫比较熟悉,便央求单绫把睡得正香的徐驰硬扯起来。一问,说是城南紫衣坊又出了人命案,死者还是刺史府的卫士,叫夏桂。敢情是高林生对徐驰崇拜得五体投地,他自己还没到现场,就打发赵裕民来喊徐驰。
徐驰正窝着一肚皮火呢,哪里会去,“不去不去,你们张刺史不让我参与案子了,我吃饱了撑呀!”
“这劳什案子是县衙接管的,州衙现在一屁股屎没拉完呢,哪有闲功夫管这案子?县尉大人说了,这次看在兄弟的面子上,和县衙州衙一律无关,纯是帮高哥的忙。”赵裕民知道,刺史大人已经谢绝了徐驰,徐驰必定不肯再出马,便早预备好了一套说辞。
徐驰犯了难,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徐驰本是个热心肠的人,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的狗血精神还是有一点的。问题是官府不认可,弄完了便把你丢过墙了,谁也不理睬了。
赵裕民见徐驰态度有些暧昧,便趁热打铁说:“县尉大人说了,只要三郎愿意去,他那股子银钱便不要了。”
原来,徐驰设了圈套,大肆收受贿赂的内幕,高林生、赵裕民,以及另两个衙差,四人是知情的。徐驰早就许了好处,答应了每人给一笔封口费,至少不低于一百贯,如果效益比较好,再往上加是完全有可能的。高林生等四人感恩戴德,一百贯就不是个小数目了,抵得上三年的俸禄。
“唉,既然这样,那就去吧,钱不钱的倒无所谓,就算是给你们县尉大人去凑热闹好了。”徐驰起也起来了,反正闲的蛋疼,去看看也没什么。
赵裕民大喜过望,“多谢三郎,上车上车,这便去了。”
“等等,不着急,还没吃饭呢。”大周百姓每天两顿饭,有钱人家有夜宵。而徐驰还是后世的生活习性,每天三顿,雷打不动,哪怕睡到中午起床。
“去了我请兄弟下馆子,魁星楼,拣最好的菜式,如何?”赵裕民急道,若是等他用完饭,还不知等到何年何月呢。
马车顺着南北向的中央大街往通济门而去,隔着南城墙还有段距离,朝右拐,即是紫衣坊。紫衣坊东连中央大街,西接西角门,最是繁华的所在。
拐进紫衣坊不远,衙差便将两头的路堵死了,中间隔开了百十米的距离。在徐驰来的方向的左侧,躺着一具男尸,仰面朝天,着军士服,右胸部斜插着一支箭矢。高林生默默地踱着步,思考着什么。另有两个仵作在验看尸身。尸身不远处,一个妇人两个小孩哭作了一堆。
高林生看到徐驰姗姗而来,顿时如蒙大赦,“三郎,你来得好,为兄正要请教。”
徐驰大囧,老子不穿越过来,台州岂不没人断案了:“高哥呀,你是县尉还是我是县尉?怎么指望我了?我那点小把戏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不清楚吗?”
“嘿嘿,嘿嘿,话不是那么说,有道是‘有娘的孩子不愁吃’,为兄不是有你吗?你年纪轻,脑子好使,为兄自然而然就依仗你了。”高林生也不汗颜,实话实说。
徐驰摸了摸那尸身,还没有完全僵硬。好在两个仵作也是老熟人,见了徐驰,拱手道:“禀公子,死者从死亡到现在,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且一箭致命,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大致可以推断为暗箭伤人。”
“死者是刺史府的府兵吗?”
高林生答道,“正是,死者姓夏名桂,估计是死在去刺史府点卯的路上,那三个是夏桂妻儿。”高林生指着旁边哭成了泪人儿的娘三个说道。
那妇人二十五六岁年纪,小女孩也如张萍儿一般大小,小男孩则只有三岁的样子。徐驰走到娘三个面前,问道:“你是夏桂妻子?”
那妇人哭的声嘶力竭,满面婆娑,仿佛没听见一般。小女孩胆怯地答道:“我爹。”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徐驰无厘头的乱说一气还行,真要他一本正经的劝慰人家,便言辞木讷、笨嘴笨舌了:“你说说今天是个什么情况,有什么预兆?”
那妇人强抑悲痛,断断续续道:“孩他爹卯时中(6点左右)便去衙门应差,不到半个时辰,李坊正便来叫民妇,说是孩他爹被人用箭射了,恐有性命之忧。民妇赶来时,便是如今这般模样,哪还有声气?”
“从昨日回家到今日出门,这一段时间里,夏桂有什么反常之处吗?”徐驰道。
妇人不解:“反常之处?哪有反常之处?还不是和往日里一般模样。”
“近段时间,你家夏桂可有与人争执或打斗?有仇家吗?”徐驰追问道。
旁边一个安慰夏桂婆娘的老年妇女帮腔说:“不可能!绝不可能的事!夏桂这人从没放过一个响屁,他若是有仇家,老身倒宁愿相信公鸡下蛋。”
高林生点头道:“听州衙的军士言,夏桂确实是极为老实巴交、忠厚本分的一个人,从没有过和人斗狠置气,仇家是决计不会有的。”
此时已是四月,卯时中的话,天已大亮。古代人睡得早起得早,街上应有行人,按理就应该有目击者。果然,高林生道:“当时行人虽然已经很多,但谁也没料到有如此突发事件,只听见一声惨叫,仔细看时,一个人仰面栽倒下去,动弹了几下,就咽气了。发现得早,报官也早,接着便有人认出来,此人是住在西角门外的夏桂,在刺史府当差。”
案情并不复杂,公务员夏桂先生被他人暗杀,死在了上班的途中。
既然高林生那么相信徐驰,徐驰也不能无所事事不是?所以徐驰开动了脑筋,虽然徐驰的智商真的是一般一般。
徐驰能想到的首先是“情杀”,即为情而杀。他蹲下身来,和颜悦色地对那妇人道:“你们家夏桂平时是不是有点那个……那个花心?”对死者的家属说这种没良心的话,徐驰实在不好开口。
“花心?”妇人愣怔着,显然没弄明白徐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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