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少女邵珩从未见过,但偏偏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邵珩脑子有些昏昏沉沉,阳光刺目地洒下,竟令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心中模模糊糊升起一个念头,下意识地拉住那女子的手。
双手触碰的一瞬间,邵珩心神突然一颤。但是还未等他捋清当前情况时,他突觉神识猛地一沉,眼前顿时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身体在无穷无尽地下坠着!
待邵珩再睁开眼时,更是骇了一跳:他竟不知为何身处在万丈高空之上!
头顶碧空如洗,下方云海似白雪皑皑。
更令邵珩惊疑不定的是,空中飞鸟成群而过,竟纷纷穿透他的身体,好像空中并无他这样一个人一般。
邵珩伸出双手,反复看着,发觉自己身体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状态。
“莫非……我已死了,这不过是我的魂体?”邵珩想到了先前大意服下七生凤鸣花的事情,昏迷之前那烈火焚身之痛依旧历历在目。
之后陷入幻境,却也不知他自己本体情况如何。
邵珩微微苦笑,任由自己飘浮在空中,心生惘然,却不知惘然何所起。
风起,云涌。
邵珩如一张纸片,被风轻松卷起,轻松地吹向北面。
当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身体时,邵珩也只得放弃,任由自己随风飘移。
邵珩俯瞰下方河川,忽然心生感慨。
他此刻自以为身死,此刻不过是魂体在这神州世间的最后时光,生平种种如走马灯般一一浮上心头。
幼时的平安喜乐,少时的顽皮肆意,家破时的撕心之痛,修行后的同门情谊与尔虞我诈……
不甘心。
邵珩此刻分明不过一魂体,但却感觉到了眼眶的热意。
太皓真人、清言道长、沈元希、黑大人、宫千幻以及那神秘人的面容反复交替出现。
大仇未报,大恩未还,谈何身死?
然而,万丈高空之上,再多种种皆不由己。
邵珩看着自己经过神州万里,越过连云山脉,越过故地齐国。
那自南而来的风,未有丝毫停歇,带着他一路飘至冰雪北地。
茫茫白雪之中,狂风肆虐,邵珩只觉灵魂中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却咬牙坚持。
风似刀割,刀刀割在邵珩神魂深处,几乎将他四分五裂。
突然,邵珩身体一暖,猛然下坠,此前风割之痛如烟消云散,周围也再无肆虐风声。
四周依旧是苍茫白雪、巍峨高山,却无端多出一抹翠绿之色,如春日枝头绽放的第一点绿芽。
那是一小潭极美的湖水,湖面有朵朵菡萏,也倒映着一颗奇异的碧绿大树。
湖畔有佳人,似梦中曾见。
邵珩感觉自己如一片羽毛般缓缓落地,看着前方那背对自己凝视湖面的少女,喟叹般地喃喃道:“毓儿……”
“这究竟是梦还是幻?”
邵珩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远处肆虐的狂风席卷着飞雪,纷纷扬扬洒下,迷蒙双眼。
整片天地都仿佛被寒冰封住,与世隔绝。
此情此景,于此世间独一无二,唯有昆仑绝地。
邵珩心内百感交集,从未想过再见她竟是如此方式。
萧毓独自坐在湖畔,倚靠着那棵奇异菁木,手中握着一枚鹅卵石,反反复复在掌心摩挲。她那双璀璨如星幕的眼中,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一层雾气,清澈如旧却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邵珩心念一动,魂体靠近至萧毓身旁,然而萧毓却无丝毫反应。
在她眼前,不过是一片透明罢了。
邵珩看着四年未见的面容,心房微微酸涩。
他这些年来刻意回避和忘记的,原来从未消失。
那些或爱或怨,历经了时光的酝酿,只如美酒陈年,不饮不醉,一饮便似大梦千年。
萧毓不知在这湖畔坐了多久,那柔软的裙摆微湿,肩上亦有露水痕迹,唯一的动作便是摩挲着掌心的鹅卵石。
邵珩于虚空中伸手,想要触碰她那含愁的双眼,或想拂去她身上露水,然而空气如水波荡漾,他什么都触不到、抓不住。
邵珩心里百感交集:“若我与她当真天人相隔,如此……可再见她一面,倒也不错。”
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在邵珩脑海里浮现时,却见萧毓忽然抬首,直直看向邵珩所在的方向,宛若两人双目对视一般。
邵珩心中一跳:“莫非她发现我了?”
这念头刚刚闪过,邵珩只觉身体猛地一轻,仿佛平地起了大风,将他生生吹走!
这风无痕无极,草木未有丝毫异动,但邵珩却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身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向高空飞去,以比来时快上百倍的速度飞快地远离昆仑。
邵珩半点也无法挣扎,惊骇之中穿过那传言中的昆仑冷冽罡风,但奇怪的是并无来时痛楚。
在离开昆仑之际,邵珩猛然间察觉到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极目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苍茫雪山、漫天飞雪,一如千万年前,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旋即,邵珩只觉耳畔风声大作,身体急速倒退,最终猛地一沉,陷入了黑暗之中。
下一瞬,邵珩睁眼,却发觉四周尽是空荡荡的石壁,自己正盘膝于一张石榻之上,正是玄英位于缙云城外的秘密洞府之内!
突然,邵珩心口一闷,神识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刺痛,如千万根细针同时刺入脑海。
接连不断的幻境,神识的剧痛,令他一时间天旋地转,再次昏睡了过去。
……
北地,昆仑山脚。
邵珩魂体离开的同时,萧毓随即站起身,妙目之中闪过疑惑之色,手中那光洁的鹅卵石翻了个面,露出些许笔画。
她抬头看着昆仑山巅,目光穿透所有风雪,笔直看向一处地方,微含嘲讽。
“小小姐。”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萧毓背后传来,“今日风比往日大了些,早些回屋吧。”
萧毓没有回头,亦没有答应,反而淡淡地问道:“若我现在上山,她可还会阻我?”
那苍老的声音良久没有回答,萧毓亦没有追问。
许是知道萧毓得不到回答便会在此一直呆下去,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既无奈又怜惜道:“您自回来那日起便问老朽,每日如此,整整四年,答案从未改变过。既然山主曾说‘时机未到’小小姐又何必再问?只需静静等待便可。更何况……不让您出山,也是为您身体着想。”
萧毓嘴角微翘,却无一丝笑意。
她伸出右臂,松开五指,任由那粒光洁的鹅卵石坠入湖中,荡开层层涟漪。
“说得不错。”萧毓漠然说着,漠然坐下,半靠着碧绿菁木,重新拾起一粒洁白的鹅卵石,在掌心反复摩挲、摩挲反复,再不理会身后那老人的劝导。
老人长叹一声,也只能无奈离去。
萧毓一点一点摩挲着手中鹅卵石,一点一点在石头上刻下一个名字。
千里冰封,唯有漫天风雪知晓,曾有她牵挂的人来过。
……
静室之内,不知过去了多久,邵珩缓缓苏醒。
他微一皱眉,就觉脑中一片刺痛,精神极为疲倦,仿佛十余天未曾睡眠的感觉。
修行之人虽也需睡眠,但修炼之时与天人合一,几乎比睡眠更令人精神百倍,邵珩自入内门以来,早已渐渐以修炼代替睡眠。
但修行之道,一张一弛,不可日日如此。
邵珩此时感受,却是过去他曾急功近利,大半个月都以修炼代替睡眠,导致神识疲倦方有的感受。
回忆起前因后果,感受着识海当中一浪接一浪袭来的疲倦感,邵珩微有后怕:那七生凤鸣花竟是如此效果,若他再继续沉浸在幻境当中,要不就永远被困于幻境轮回,要不就精神干涸而亡。
想到这里,邵珩猛然坐起:幻境的最后,他如一个魂体般飘浮在神州大地,甚至到了昆仑山还见到了萧毓,这究竟是真是幻?
若是幻境,可神州地貌与现实一般无二,而萧毓容貌也与他记忆中稍有不同,显然是经历了悠悠四载,往日娇俏少女已然出落成绝世佳人。
若是真实,邵珩当真神魂不知为何而脱壳……
一想到这,邵珩心脏不由“砰砰”巨跳,先前种种念头浮上心头,五味皆有。
忽然,邵珩太阳穴“突突”跳着,令他微微一惊,连忙静心打坐修养,并检查身体。
这一检查不要紧,他发觉自己丹田修为倒还无碍,比先前还略有增长,但识海却是一片混沌,如同受了重创一般。
也许,他再晚醒一刻,就算性命得保,但识海也必定已毁,失去自己原来的神智。
那昆仑山罡风之烈,令邵珩此刻尚心有余悸,那般可撕裂神魂之痛,仿佛深入骨髓之中,又似无数惊天剑气刺向神魂。
但在他支撑不住时,分明有人出手相助;当他离开昆仑时,亦像是有人知晓他身体情况,特意送他回归本体。
邵珩脑子一片纷乱,竟未曾察觉,他那识海之中虽然一片混沌,但却有两点星光,虽然有些黯淡,却始终一明一灭,闪耀着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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