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珩虽得到了太皓真人的准许入内,但心中到底有几分忐忑。
太皓真人摆明了之前是不愿意见自己,自己却坚持再三,真人方才的声音明显没有丝毫喜悦之意,令邵珩自觉自己是惹怒了师祖。
然而,当邵珩入得静室后,却未从太皓真人面上看出任何或喜或怒以及不满的情绪。
只是,邵珩看见太皓真人时微微有一片刻的怔忪,说不出为什么,他总觉得师祖与前几天有什么不一样了。
“师祖,弟子……”邵珩见师祖目光如火炬一般看向自己,才将所有杂念一一排除。
不过,刚开口就被太皓真人打住:“坐。”
邵珩见太皓真人指着离他自己不远处的一处蒲团,躬了躬身谢过后就撩起衣摆端正坐好。
太皓真人看着这个玉泉峰几年来的唯一一个弟子,心中思潮迭起,无数往事从脑海中浮过,心中苦笑一声:“人老了,到底容易回忆过去。”
他打量了邵珩几眼,见他身体笔直,只微微垂首以示恭敬,眼睛也笔直看着自己正前方的地面,自然是越看他越满意。
越满意,就越担忧。
太皓真人冷哼一声:“你这趟出去倒是抢了不少的风头。丹会比试得了第一,可曾有半分骄傲?”
“弟子不敢。”邵珩平静答道:“不敢,也不会。此次下山得知自己修为不过如水滴之于汪洋,若无他人相助,或者其中有任何差池,弟子……只怕要愧对恩师与师祖的恩情了。”
太皓真人想起那天在存真殿后殿内这孩子与沈元希的话,心中亦是有几分侥幸。
在他这个岁数看来,邵珩所经历之事不过只是小小劫难。然而,在邵珩这个年纪,却已是可堪生死的大惊险。
想到此,太皓真人语气微微松缓,却依旧严厉:“既然如此,为何不老老实实待在住处潜心修炼,你这三日无一日是在静修,怎么?觉得自己养气期炼化了六十三口真气,就不需要继续练了么?”
邵珩没有惊讶于太皓真人一眼看出自己修为底细,却对真人如此严厉的态度有些既惊且惑。
不过,师祖说的倒也没错。
“弟子知错。”
“知错就回玉泉峰滴翠轩去。”太皓真人说完这句话后就如下达了逐客令般,闭上了眼睛,再不看邵珩一眼。
邵珩心想,都到了这里了,自然不能就此退却。
他支起身体,叩首拜了一拜,道:“请师祖恕罪。弟子有十分紧要的事要与师祖言说。”
太皓真人想起掌门前几日说的话,还有对方话中未尽之言,心里十分烦忧。
玉泉峰一脉于存微山内一向不突不显,弟子皆十分淡泊,就算如清言当初之出色,但也游离于内门权力中心之外。
一方面,许多人认为玉泉峰一向人丁稀少,实力较弱,自然无法与其他峰一争高下;另一方面,似乎玉泉峰的人本身也一直站在存微掌门身后,从无任何偏袒。
玉泉峰首座,每一任都是由历代掌门最为信任的师兄弟担当。
只有掌门与玉泉峰首座才知晓,其中玉泉峰背后,担当着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重要职责,由玉泉峰一脉代代相传。
如今,那个职责的位置应交给清言或者清怀,只是两弟子相继出事,玉泉峰真正的作用在这些年内陷入了停滞的阶段,只能由太皓真人及伤重的清言轮流打理。
而掌门太微真人的意思,却是想让邵珩开始接手。
然而,那个位置却充满了危机。
世人只知清言乃是被万法门之人陷害所伤,却不知为何所伤。
实际上,便是清言执行某个秘密任务时,先遭受敌人攻击,而后才落入万法门的陷阱之中。
本来,等邵珩修为再进一步,就是掌门不说,太皓真人也自然会将玉泉峰的秘密告诉邵珩。
但是,数年来的心灰意冷,令太皓真人不愿意邵珩再涉入其中,一直犹豫此事,所以才会因掌门师兄如此匆忙要让邵珩接手之事感到愤怒。
然而,泉漓湖封印一解,太微真人所提到的往事,令太皓真人心中既悲痛又不忍,这才干脆不想见邵珩,打算静静几日。
哪知邵珩自己锲而不舍,摆出一副自己要跳进局中的样子,如何能不令太皓真人勃然大怒。
“我说让你回滴翠轩,你没听到么?!”太皓真人声色俱厉,一不小心面上露出几分悲色。
邵珩心神震动,一方面不知太皓真人为何如此,另一方面又震撼于师祖那不经意透露的悲伤,连连叩拜于地:“师祖息怒!师祖息怒!此事涉及弟子已故的父母家人,且事关重大,只希望参与其中,求个明白,并无其他想法。”
“求个明白?你可知这四个字,或许会要了你的命!又或者,你是想与你师尊一样跟个活死人般在金泉湾度日如年?就算如今有丹药可医治他如今的伤势,那些蹉跎而过的光阴就什么都不是了么?!”太皓真人紧紧盯着邵珩躬起的背部,一字一句道。
“你又可明白,既然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又明白自己修为不过井底之蛙,如今为何敢在我面前要求担下这件事?你是当存微山没有人了么?还是觉得年轻一辈你最能耐?你把你那些师叔师伯置于何地?把你南宫师兄、沈师兄又置于何地?!”
太皓真人之言字字诛心,如一刀接着一刀砍在邵珩背上,那愤怒之下的气机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压得邵珩几乎面贴于地。
“有多大能耐,才做多大的事!如今看你这般不自量力、不分公私的行为,就算掌门允许你去,我也决不许你离开玉泉峰一步!”
太皓真人句句厉言,邵珩却全无怨怼之心,内心只有一股悲痛与悲凉滚滚涌出,用仅存的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因为没有人比我合适!”
“你说什么?!”太皓真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邵珩,他没想到就算自己方才如此言辞,邵珩却依旧冥顽不灵:“你再说一遍?!”
“师祖!其他人不行……”邵珩双目通红地看着太皓真人,面上亦有些激动:“师祖,清怀师叔没有死,师叔他没有死!那泉漓湖底的神秘人,是清怀师叔啊!”
邵珩说完这句,接连叩首于地,发出咚咚的声响。
他匍匐于地,紫玄洞内瞬间一片狼藉,太皓真人的气机骤然一乱。
若先前那般如狂风骤雨般的愤怒还有迹可循,此时太皓真人根本已被邵珩方才所说的话镇住,气机杂乱无章。
忽然,邵珩感觉到身上一松,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师祖!”
邵珩一个跳起,扑到太皓真人身旁,看着一瞬间愈发苍老的太皓真人,心中顿时后悔了自己不该坚持来此。
只是,这件事只他一人猜到,沈元希与那神秘人动手之时只觉对方对自己存微剑法十分熟悉,并没有想到其他。
太皓真人一把握住邵珩肩膀,嘴唇颤抖,目光中既惊且怒:“你说什么……你之前提到在泉漓湖底遇到的黑衣人,是清怀?”
“……是……”邵珩嘴唇抖了抖,最终还是说道。
这便是他一直牵挂于心的秘密,连沈元希及萧毓都不能告诉。
“怎么……可能?”太皓真人神情有些茫然,语气艰涩地问:“你根本没有见过清怀,你也说了对方一直戴着面具,你如何知晓他是谁?”
邵珩脑海中浮现几次与那神秘人交手的情景,那怪异中带着熟悉的动作,虽然对方竭力掩饰,但他依旧看出来了:“是万象幻星诀……”
“万象幻星诀……”太皓真人重复了一遍。
“师祖说过,此剑诀……只有玉泉一脉方可习得……当世只有师祖和师尊会。若当世除了我们三人外,还有第四人会这套剑决……那只可能是……清怀师叔。那人虽然没有用剑,但是交手过程中,弟子有几次逼迫地紧,到底流露出了几分。”
“……此事还有谁知道?”太皓真人渐渐恢复了清明,也渐渐反应过来邵珩为何一直坚持自己参与的原因。
自己的失踪多年的弟子,突然出现,却是敌人一派,甚至害死了存微山的一名年轻弟子,就连邵珩都差点折在他手里。
若让别人知道,也不知本就如西山日薄的玉泉峰将会面临怎样的风言风语。
邵珩虽有私心在,却也是为了不让太皓真人及玉泉峰的名声毁于一旦。
“沈师兄或许有察觉对方是用剑的,但是应猜不到这件事。师尊那里,为避免打扰他闭关恢复伤势,弟子也没有说。”
“……好……我知道了。”太皓真人缓缓坐直了身子,本就苍老的脸上仿佛经历了寒霜一般,神情却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眼眶微红的邵珩,心知错怪了他,说:“我知道了……”
太皓真人重复了一遍,继续道:“但是你还是不能去。”
“师祖?”邵珩诧异地抬头看着太皓真人。
“现在不行。”太皓真人面无表情,目光却锐利如剑:“你回去,好好修行。他们这次行动失败,又引起你们注意,各派都会派人探查此事,暂时定然会潜伏一段时间。如果你在真传之选后步入筑元期,我便许你去,并且还另有重要担子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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