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园子里,因为杨老太太与二少奶孟秋兰的到来,一群下人们正在忙里忙外地收拾。
故土难离,老宅难舍。杨老太太住在卧虎岗,却一直惦记着这座浸透了两代人心血的老宅子。洪水稍微退了一些,她便执意要来查看宅院的损坏情况。孟秋兰不放心老太太,尽管老太太不是很喜欢她,但她一直在努力尽着儿媳妇的本分。
洪水虽然没有直接冲进园子,但从圩墙不断的渗透,还是使杨家园子里存了不少的积水,屋子里异常的潮湿。
唉,使这宅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知道要等到几时呀?杨老太太站在屋子里,望着曾经熟悉的家俱、器物,想着不久之后,那上面的油漆可能会因潮湿而起皮,变得斑驳难看,不禁摇头叹息。
孟秋兰不敢言声,只是静静地伺立一旁,她的身后是娟儿、琬儿两个小丫头。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在屋里坐一会儿。”杨老太太摆了摆手,缓缓走到立柜前,抚摸着上面精致的花纹,充满了郑重和珍惜的感情。
孟秋兰领着丫头缓缓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也不敢走远,就在院当中的树下等候。
“二少奶,少爷是今天回来吗?”娟儿问道。
“嗯,定的是今天,那些船不是昨天就去县城等着接人了吗?”孟秋兰脸上泛起了由衷的喜悦,说道:“要是今天早上走,那中午就应该到家了。”
“到家也是到岗上的家。”琬儿低声嘀咕道:“老夫人挑这个时候跑出来,真是——”
“这话可说不得。”孟秋兰压低声音训斥道:“老人家只是恋家,坐一坐,看一看,就要回去的,耽误不了什么事情。”
绢儿和琬儿不吭声了,在杨家吃得好,睡得香,孟秋兰又不苛待她们,她俩便和孟秋兰一条心。杨老太太对孟秋兰不是很好,她俩看在眼里,颇为不满。如今杨天风要回来了,孟秋兰也就有了依靠,她俩也为她感到高兴。
天空中传来了一种嗡嗡的声音,起先就象一只马蝇在叫,声音渐渐大了,远远的天空上出现一只“大鸟”,冲着这里飞来了。
“看,看呀,那是飞艇吧?”
“什么飞艇,那是飞鸡!”
“会飞的鸡?哦,那是急着找窝下蛋哩!”
杨家园子里的人们象看见稀罕物件一样,屋里的跑到院里来,院里的上到圩墙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飞机在园子上空转了一圈,然后急速俯冲下来,在人们不解的注视下,丢下几颗炸弹,机关枪也向人们扫射起来。
轰,轰,轰,爆炸声过后,房倒屋塌,砖瓦乱飞。啾啾啾……,子弹追逐着发出惊叫、四下乱窜的人们,血花飞溅,惨叫连连……
虽然立川九八式侦察机能够进行轰炸,但到底载弹量不多,几颗炸弹转眼便投掷一空。
可宫本依旧命令飞行员再次俯冲,他亲自操纵后座的旋转机枪猛烈射击着地面上的目标,似乎心中的愤怒能通过那一颗颗子弹而得到痛快发泄。他狰狞着面孔,脸上的肌肉随着机枪的振动而不断扭曲,活象一个噬血的恶魔,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嘴。
……………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看着抬回岗上的血淋淋的尸首和呻吟哀嚎的伤员,杨天风的耳朵里响起一片嗡嗡声,仿佛一面铜锣在他的头脑里轰鸣。他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的悸动,脑袋象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破裂了。
鬼子侦察机带来的损失是很大的,杨老太太被倒塌的屋顶砸到,救出来时已经绝气身亡。下人和随行的士兵因为不懂防空知识,伤亡了近二十名,孟秋兰幸免于难,只是和两个小丫头受到了些惊吓,还好没有受伤。
他是绝没有想到,日本人会派飞机来炸他的家,并且殃及了这么多的无辜。乘兴而回,却看到了这样一幅凄惨景象,心理上的打击是很大的。
不管他如何置疑,如何不相信。当他看到杨老太太脸色苍白地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杨天风才意识到,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已经不知不觉将老太太当成了自己的至亲之人。一个可以绝对信赖,绝对依靠的亲人。
老太太对他的那种慈母之情,唤着他乳名的声音,抚摸他头发的亲昵神态,一遍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握着杨老太太的手,杨天风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显然,鬼子这次空袭显然有些小题大作了,对于他这样的小虾米,犯得着出动飞机吗?而且据在场人的描述,他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泄愤行动,而有谁会这样恨自己呢?
蓦地,杨天风睁开了眼睛,是他,最大的可能便是宫本,背叛而产生的愤怒使他绝对具有这个动机。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杨天风收起思绪,抹掉眼泪。
孟秋兰和两个小丫头在轰炸时站在树底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惊呆了,反倒比乱跑乱叫的目标小,躲过了一劫。可接下来房倒屋塌,遍地伤员和尸体,真把三个人给吓得够呛。回到岗上,吃过安神药,休息了一会儿,就赶过来守灵。
她是抱着歉疚的心理来的,婆母出事,她觉得要负一定的责任。但是看到杨天风并没有发怒的意思,这心才放了下来。看到离别多时的男人,她直想扑进杨天风怀里,大哭一场,只是房中人多,她只好压抑着思念和激动,乖乖地坐了下来。
“天风,对,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婆母。”孟秋兰低着头,喃喃地道歉。
“不关你事。”杨天风安慰地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孟秋兰叉开手指,紧紧抓住丈夫的手,好象这样才有安全感,男人的体贴和宽慰让她差点掉出眼泪来。
报仇,报仇!杨天风的心头无数遍地重复着这个字眼,心中的愤怒简直要爆炸。
不说不动,不吃不喝,杨天风就这么痴痴地坐在老太太的遗体旁,任人劝慰也不离开,只是摇头拒绝,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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