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后,京城日渐炎热起来。小时雍坊里的街道中,花自芳在柳树下拿着一份京城日报扇风。他妹子在贾府当差,他当然要支持贾府的报纸。
花自芳看着来拜访者近乎将路堵着的文华殿大学士华墨府上的侧门,惊叹、羡慕,敬畏,“这是大学士的权势。”府内的风光,不是他这个层次的小人物可以企及的!
花自芳在等着送瓜果蔬菜到华府里的几个伙计出来。花家原来连饭都吃不起,将袭人卖到贾府。到雍治十三年,家境才慢慢的好转。他在城外做些瓜果蔬菜的生意。
贾环对袭人在潇湘馆尽心尽力的服侍黛玉很满意,落在袭人身上的回馈,并不仅仅是给她的承诺,嫁妆等。还吩咐了贾芸照料花自芳。贾芸统领着贾府公中在京中的商铺。交结的都是各权贵府上的管事。
简单的点说,花自芳的生意,被纳入到贾府的供应链体系中。这几年慢慢的做大了些,同时也为一些权贵府上,提供瓜果蔬菜。一年有四五百两银子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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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日,是朝廷的休息时间。华府之中,华墨正在府中会客。作为领班军机大臣,执政的大学士,他每天收到的拜帖不知凡几。
幽雅的小厅中,华墨叫老仆拿井水来洗了把脸,将近六十岁的人,长时间的见客后,多少有些疲劳,问长子,“主静,还有谁需要我亲自见见?”
华墨的长子斟酌着道:“父亲,翰林编修周慎行拿了帖子来拜访。说有要事求见。要不我见见他?”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宰相的公子?翰林编修刚好就是正七品。华定之如此看重周慎行,原因就在于周翰林是朝堂中公认的楚王党。而楚王很有希望成为储君。
雍治天子与皇后有三个嫡子。前太子已死。而晋王因势力过大,被天子训斥,削权,不喜。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皇八子楚王。至于,杨皇子,年纪太小。
楚王系中的翰林,说有要事求见,他能不重视吗?
华墨沉吟了一会,道:“我见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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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慎行跟着华府的人,穿堂过室,到一处华美的小厅中。小厅不大,陈设精雅。窗户镶嵌着玻璃,窗明几亮。因放置着冰块,进来便感觉到十分凉爽。
周慎行向坐在竹椅中的华墨作揖行礼,道:“下官见过华相。”
华墨59岁,老者模样,一身锦袍便服,坐在椅子中喝茶,将手里的官窑茶碗放在手边的桌几上,看着周慎行,道:“你来见老夫,有何事?”
周慎行的座师是前大学士刘飞白。又是常州人。和他没有任何的关联。而官场传闻,此人性情狡诈,小人一个。他并不喜欢。华大学士执政,当前依靠的是天子的信任,红人党,他在刑部以及韩大学士的部分班底。
周慎行弯腰道:“下官愿为华相执掌真理报。”
华墨笑了笑,喝着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名满京城”的年轻翰林,周慎行今年才23岁,确实当得起“年轻”二字。这话就说的非常有意思。
周慎行等了一会,见华大学士并没有表态,再道:“下官是常州人。而丙辰科的彭鏊、黎宽俱是苏州人。”点到即止。他相信华大学士听的懂。
华墨目视着周慎行,很久之后,微微一笑,“好。老夫日后就看玉绳的表现。”
翰林词臣的升迁路线基本都是固定的。而自真理报主编被朝廷所重以来,这个位置成了词臣们的升迁职位之一。若是方望还在京师,真理报主编这个位置,天子肯定听方凤九的意见。但现在,方望溪已经离京。
而他手中,并没有合适的翰林门生可以担任此职务。他最近一直在考虑此事。本来,是考虑让翰林院的萧丕推荐人选。不想周慎行主动送上门。
他决定用一用周慎行。
从上位者的角度来说,一个政治团队里,不可能都是正人君子,还是需要小人的存在。
周慎行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没想到贾环的建议如此之准。果然是才智之士。声音难以掩饰激动,再弯腰行礼,“下官一定不会让华相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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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在满庭芳事件后,得知与大脸宝冲突的翰林编修黎宽,便和周慎行谈了一次。他和周慎行是同年,前同僚。见面谈一谈,属于很正常的事情。
贾环的目的,是要在楚王党中埋一根刺。以周慎行的性格,一门心思求上进,讲什么顾全大局,都是笑话。
周慎行拜访华墨时,贾环的楼船已过扬州,出了运河,沿长江而行,即将在明日清晨抵达金陵。
深夜时分,江风习习。贾环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长随钱槐从去船舱里送了件厚衣服出来,道:“三爷,晚上凉,你披着吧。”三爷走的非常急,就带了他和胡小四,并几个护卫,就从京城出发了。
贾环点点头,披上衣服,“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静。”
钱槐应了,离开。甲板上安静下来。只剩下江风吹佛着船帆、江水东流的声音。贾环站在船头,思绪万千。
他其实早计划好在银币之事处理妥当之后,来金陵接薇薇。只是,离京,需要将琐事都安排好。但,薇薇的徒弟石玉华的曲子,将他心中的思念给激起,再难以抑制。琐事什么的,他懒得再管,和宝姐姐说了一声,径直出京南下。
不知道,薇薇此时在金陵,做些什么呢?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
…
金陵。
当朝霞浸染在天边时,江南的这座巨城已经从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热闹、繁华的场面出现在码头,城门口,街面,食档等处。
江南繁华,百姓富足。早晨做饭的人家很少。大部分平常人家都在街口的小摊,或者早点店铺、茶馆、酒楼中解决。
武定桥边,几道炊烟袅袅,直入天空。清晨的蝉名在庭院里的枣树上鸣叫不停。和安街,林千薇的住处中,时时的传来几声停不住的咳嗽。
林千薇的两名大丫鬟云瑶、晴儿在暖阁中,默默的垂泪。姑娘已经病了有大半个月。眼看着消瘦下去。托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吴太医来看过。吴太医说是心病所至。
房间中,晓梦阁的金妈妈坐在做工考究、精美的拔步床前,唉声叹气的抹着眼泪,“命苦的女儿啊。我早给你说过,男人靠不住。你偏不听我的。如今可好?
你想想,他为你做过什么?你赎身的银子,你自己都出的起吧?你妈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要走,我难道会强留你?不就给你写了几首诗。那能当饭吃?
你是怎么对他的?赔了自己的清白身子不说,还这样想着、念着他?你这都不知道还怎么样,他呢,说不定在京城里快活。报纸上的事,你都看到:贾探花三万两银子,纳妾。”
林千薇仰卧在枕头上,一头青丝,随意的散落。脸色苍白,让她不复往日的美丽。在盛夏时,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让人看到她,就能感觉到她正在病中,难受着。
“咳咳…”林千薇轻轻的咳嗽着,勉强的笑了笑,道:“金妈妈,我哪里就要死了?还有一年多,才到五年之期。我怎么都要等到那时候。
我难受着。金妈妈,你说些有趣的事,让我高兴。”
金妈妈在欢场中见惯各种场面,此时,忍不住的想要流泪,捂着嘴,说不出去话。一个正值如花般年龄的女子,容貌,才情、性情都是那样的好。就这样被病痛折磨,枯萎下去,她如何不伤心,难受。林千薇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金妈妈说不出话来。林千薇美丽的明眸,早没有往日星辰般的光彩、明丽,睫毛黯然的闪一闪,轻唱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只是,她久在病中,中气不足,唱的断断续续,很虚弱。没有她当年一叶扁舟而来,歌彻长江,力压满城名妓的风采。然而,歌为心声。婉转低沉之处,真情流露,令听者落泪。
金妈妈转过身,以她见惯世情,眼泪,都禁不住流下来。
暖阁中,两个大丫鬟云瑶、晴儿听的,低头呜呜的哭泣,“姑娘…”
林千薇卧室的格局,丫鬟们所在的暖阁在左侧,暖阁东西通透,各有门出入。站在门口,一眼可见房间正中,挂着水粉色漂亮蚊帐的拔步床。
贾环站在林千薇卧室的门口,喉咙里有些哽咽,伸手,轻轻的敲一敲门,“咚、咚”。这响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打破屋中凄婉、哀伤的气氛。
金妈妈、林千薇看过去,一脸的难以置信。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贾环,怎么会,就这样的,站在门口?
暖阁里出来的云瑶、晴儿嘴里道:“谁啊?”看到贾环,声音就吞在咽喉中。半天说不出话。
贾环很艰难的笑一笑,道:“薇薇…”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说出来。他清晨到金陵,入城,径直到晓梦阁中,被告知薇薇搬回到武定桥这里。
一路院子里来,他没让仆妇通报,自己走进来。而后,在门口听着薇薇唱曲子。以他坚强的意志,看到这一幕,听着这曲子,亦想流泪。他又如何想到薇薇竟然在病中?
“啊……”
云瑶、晴儿两个十七八岁的丫鬟不顾淑女的形象,发出惊喜的尖叫声。很刺耳,但是充满了喜悦。“贾先生,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这尖叫声也将震惊于贾环出现的金妈妈、林千薇刺醒。金妈妈忙起身向贾环行礼,“贾先生!”
林千薇挣扎着伸出手,她感觉像在梦中一般,想要摸一摸贾环,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怎么,他怎么会在出现这里?眼泪就这么流出来。随后,想起她此时的情况,模样。肯定是很难看。忙道:“你…,贾郎,你先出去。云瑶、晴儿,扶我起来梳洗。”
不管是真的,假的,真实或者梦中,她不希望她难看的一幕,给贾环看到。
贾环想笑,但估计笑的很苦。他哪里会听林千薇这话,本来就在病中,再这样闹一下,估计还会加重病情。对金妈妈摆一摆手,走到床榻前,拦着挣扎要起来梳妆的林千薇,将她抱在怀里,“薇薇,是我…”
感受着贾环温暖的怀抱,如此的真实,不是虚幻,林千薇忍不住哭出声。四年来的思念,情绪,如同洪水般,泄出来。让她再难以自己。混合着喜悦、感伤、惊喜、苦楚。如同海潮一般涌过来,将她淹没。
雍治十二年冬,贾环携黛玉返京。雍治十六夏,时隔四年,这是两人再一次的见面!
贾环的眼泪,也没忍住,痛快的流下来,轻声、呢喃的喊道:“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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