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九天,一瞬谷底。
这大约就是太子宁溥在看到吴贵妃这张纸条的心情。适才的意气风发,心中的踏实,生杀予夺的大权,仿佛就在这短短的时间流逝的一干二净。
宁溥呆住,手有点发抖。
他心中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父皇根深蒂固的畏惧。兵变失败…他不敢想,那会是什么结局。他的妻子、妃子、他的儿女…。
太子宁溥的异样,很快就引起皇极殿中其他人的注意。正在桌案边忙碌的军士、幕僚、太监都看过来。包括太子的死士首领蔡农吉。面露疑惑。
“都继续做事。太子殿下只是有些累了而已。”襄阳侯到底是武将,胆气要足一些,吩咐众人,化解了此时的局面。事已至此,再没有退路了。
襄阳侯从太子手中拿过纸条,在蜡烛上点燃了。避免扰乱军心,低声道:“太子殿下,一个消息而已。只要我们取得京营的控制权,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们今晚的兵变确实太顺利了。从东面的东华门攻进皇宫,一路横扫。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天子在守门的兵将上暗中做了手脚,一路上几乎都是和他有关连的将领。
一路上有多么的顺利,多么的畅快,现在就有多么的恐惧!天子竟然是在钓鱼,早有准备。
但是,事已至此,唯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天子宁溥这时也意识到,继续恐惧,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置诸死地而后生,强自振作的道:“戚侯爷,现在怎么办?”
襄阳侯沉吟了一会,道:“既然宫中有重兵,我们现在的兵力就太薄弱了。赶紧派人把汝阳侯召回来。其次,一定要控制德胜门外的京营。若是再过半个时辰乐参将还没有消息,太子殿下和我一起带着圣旨去一趟京营。”
太子点头,“来人!”
…
…
太子的信使从皇城出发,出西华门,过西苑,到小时雍坊中找汝阳侯,请他带领火铳兵返回皇极殿。
同一时间,带着圣旨的锦衣卫正从承德避暑山庄起程,前往京城最近的州城——昌平州。编制五千人的果勇营精锐就停在此处,等待着平叛。
天子只带了果勇营三千人在身边。而暗中留下五千人在这距离京城约40里的地方。
与此同时,小时雍坊,秋叶胡同中,兵荒马乱。火光冲天。王子腾府上,已经被汝阳侯带着三十名火铳兵攻破,随行的五十多人杀入王府中。
在天子做了准备,给今晚的政变蒙上一层阴影的情况下,在太子、襄阳侯给自己打气、破釜沉舟,开始调整自己的策略时,在政变的形势悄然的变化中,汝阳侯赵豫正志得意满!
油脂缠着的火把熊熊燃烧。汝阳侯赵豫骄矜的带着十几名亲兵,簇拥着从王府打开的正门走向王府的正厅,抵达正中心的正房所在。
所谓,清君侧,不仅仅是口号,也要有行动。这个陷害太子奸臣,就是王子腾。
不管太子心里多么的恨贾环,汝阳侯和贾府有多少旧怨,汝阳侯的第一站都只会是王府。并且王府所在的小时雍坊就在皇城脚下,距离近。
荣国府占地面积制如国公府。而王府的先祖是都太尉统制县伯。府邸同样很大。屋舍、园林精美。里面的装饰、用料,奢华、富丽。陈设名贵。
在汝阳侯杀进王府后,随行的士兵开始散开,各自抢掠。王府之中,钱财、女人不少。这是保持士气的必要。赵豫带着十几名亲兵到达正房后,王子腾的正妻何夫人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十几个丫鬟都聚集在屋中。
赵豫扫了何夫人一眼,笑着问亲兵,“王统制呢?”他并没有兴趣问王子腾的家眷。
亲兵四散出击。一名亲兵在门外答道:“不在这里。请侯爷稍后,我们正在四处搜查。”话音才落,隔壁院落里,就传来凄厉的尖叫声“不要啊,不要。”还夹着几个粗鲁的大笑声。何夫人的丫鬟们脸都白了。那是姨奶奶的声音。显然是要被玷--污了。自认有些姿色的丫鬟,把头低的如同鹌鹑一样。
这一幕,正发生在王府各处。还有数不清的精美瓷器、价值不菲,都被打破。王府正在如同历经劫数一般被洗劫、破坏。
赵豫畅快的一笑,并不制止。今晚的政变,他们这些人起兵的目的各不想同。太上皇、吴贵妃为权势,太子、襄阳侯、他都是为了自家的性命。梁王是被挟裹的。底下的大头兵们呢?为的,不就是这些东西:财帛、官位、女人。
片刻之后,一名亲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侯爷,王子腾不见了。听他的管家说,他带着长子翻墙跑了。往谢大学士府上去了。”
赵豫点头,讥笑道:“他跑的倒是挺快的嘛。沙和尚,我给你一炷香的功夫,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此时,赵豫带出来的近百名精锐士兵都散落在王府,一时半会,根本集合不了。沙和尚是他的亲兵,管着三十名火铳兵。这是精锐中的精锐。
片刻后,汝阳侯赵豫带着火铳兵出王府追捕王子腾,往谢大学士府上而去。
…
…
谢大学士府大门外,十几名士兵举着火把看守,守卫并不严密。谢府紧闭。
早一些的时候,奉命去请谢、何两位大学士的将校和汝阳侯是先后出了皇极殿。汝阳侯攻打王府,又纵兵士烧杀、抢掠,所以,费了一些时间。
这边,谢大学士对太子派来的信使表过态:事情,何至于此?天家父子相残,臣不敢与闻。遂闭府不出。
谢大学士的这个态度是:不配合太子,但同样不抵抗。说的好听点,就是自保。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坐山观虎斗。这是相当明智的选择。
但是,别忘了,他的身份!他是朝廷领班军机大臣、首揆。雍治皇帝钦点的留守大臣。
因为谢大学士的态度,太子派来的将领并没有为难谢大学士,而是采取监视的措施。留下一些士兵,带着人回去找太子复命。
他的想法很简单:对一位大学士无礼,若是太子登基后还要倚重谢大学士,那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月夜中,王子腾和长子王承嗣气喘吁吁,狼狈的从谢府的后门进入谢大学士府中。
王子腾准备的太晚了。再者,王府之内的武备太弱,面对汝阳侯的精锐火铳兵,他想守也守不住。无非是依仗着高墙抵挡了一阵。在看着势头不对之后,他第一时间带着儿子逃出府邸,往谢大学士府上求救。
京城之中正在兵变。谢大学士即便再疲倦,还是等在书房中。幕僚、儿子数人陪着。内外消息隔绝,倍让人焦虑。
这时外头有下人进到书房里,道:“老爷,王统制带着儿子来求援。他府中被汝阳侯攻破。满门老小危在旦夕,恳请老爷出来主持京中大局。救人一命。”
谢大学士身份尊贵,宰辅大学士,留守大臣,位高权重。所以,王子腾说让他出来主持大局。
谢旋的儿子冷笑一声,不满的道:“这时候知道来求救了。早前父亲叫他不要穷追不舍,他就是不听。咎由自取。”谢家不管怎样,这一次是保住了。
谢旋的幕僚还没开口。
谢旋摆摆手,制止了儿子抱怨的话,道:“我就不见了。安排他好好休息。”
王子腾的命,他还是要保的。至少,不能在今晚死在乱军之中。朝廷大臣,岂能不罪而诛?
谢大学士拒绝,被安排在府中一处小厅中休息的王子腾父子,绝望之状,自不必细言。
…
…
汝阳侯赵豫带着三十多人追杀到谢大学士府上。正与谢大学士交涉,太子的信使抵达,召他回防皇极殿。
汝阳侯并非一定要在今晚杀王子腾。但一定要谢大学士确保王子腾不得跑出京城去。
汝阳侯此时还以为局势正在掌握中,一片大好。
谢府的大厅上,汝阳侯接过信使的信:今上有备,速带火铳兵返皇极殿中。汝阳侯脸色掩饰着,和谢大学士告辞,带着部下出了谢府,准备回皇城。
月光,依旧皎洁。汝阳侯翻身上马,心中一动,回头吩咐道:“沙和尚,把火铳兵留下,去王府召集兵士,攻入贾府。将贾环拿小子头拿来见我。”
事情有变,不管结果如何,他怎么都得疯狂一把。他和贾府的旧怨,今夜要做一个了解。
沙和尚道:“是,侯爷。”他是汝阳侯的亲兵,当然知道汝阳侯府对面的荣国府在什么地方。
约小半个时辰后,沙和尚从王子腾府上,拉齐了约二十名拥有盔甲、武器的精锐士兵。再多,就没人了,都正在王府里祸害。
周朝并不禁止民间持有刀、剑。这是培养武风。但,绝对不允许持有弓箭、盔甲、火铳。特别是盔甲。穿戴有盔甲的战士,可以搏杀数名无甲的士兵而无损。
沙和尚估摸了一下战力,整队后,往四时坊荣国府杀去。
此时,大约在凌晨四点许,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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