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语文组办公室。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额……”许尽欢无力地看着天花板，努力地回想课文。
“月出于东山之上。”林阳小声的在许尽欢后面提醒。
“额……月出于额……额……”
许尽欢支吾半天没说完，急的用眼睛的余光朝林阳使眼色，林阳只能在他身后反复提醒。
“东山之上，东山之上。”林阳压低声音，反复念叨。
“月出于东山之上……额……额……”许尽欢又脑子短路背不上来了。
“徘徊于斗牛之间。”林阳撇撇嘴，小声的提醒。
“对，那个……徘徊于斗牛之间。”许尽欢一本正经的回答。
“许尽欢，你背课文身边还带个秘书？”詹淑芝似笑非笑的看着许尽欢，那犀利的目光，让许尽欢低下头。
“许尽欢，不及格。东西继续保留在我这里，林阳，你过来背。”詹淑芝大声地说。
林阳拍拍许尽欢的肩膀，表示安慰，而后，林阳便熟练地背起来：“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不错，接着背。”詹淑芝满意地点点头，又将找出来让林阳背。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林阳再次熟练地背诵全文。
“很好。你把庄子的和杜牧的这两篇默写一遍，默写上来就算你通过。”詹淑芝给他几张纸和一支笔，让林阳去一旁的桌子上默写课文。
林阳默默地移到那张桌子旁边，开始龙飞凤舞默写课文。而此时，詹淑芝便开始数落许尽欢。
“许尽欢，不是老师不给你机会，只是你不把握。你说我高一时给过你多少次机会？高二了你又分在我的班，我也想给你机会，但是你每次都不珍惜，你让老师怎么办？”
许尽欢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没收你的东西，不是惩罚你，而是让你知道，老师关注你，没有放弃你。但是你，许尽欢，你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詹淑芝看着许尽欢，以得到许尽欢的回答。
许尽欢抬起头，认真的说：“老师，我真的不爱背课文，太难了。”
“语文高考有六分的默写题，你难道不要了？”
“战略性放弃。”许尽欢一本正经的回答。
“不行！你必须给我背！”詹淑芝有些恼火。
不得不说，许尽欢的回答实在是令人接受不了，尤其对詹淑芝而言。
“再给你一天的时间。就把、背上来。没有商量，回去！”詹淑芝下来逐客令，直接把许尽欢赶出办公室。
“……”许尽欢却一脸无奈的，杵在门口，不愿就这样走出办公室。
詹淑芝大概气习惯了，反倒坐在一边，冷冷地问：“还有什么事情？”
许尽欢鼓起勇气，说：“老师……明天下午我们班有一场篮球比赛，打赢的队伍可以有机会晋级决赛，但是下午除了一节生物课，还有一节语文课，体育老师要我们先来跟您请假。”
詹淑芝心想，做什么表面文章，反正都安排好了，她答不答应都一样。
詹淑芝点了头，又见林阳没说话，于是问他：“你也是篮球队的？”
林阳停下笔，伸了个懒腰，把默写好的纸递给詹淑芝，又指了指自己的袖标：“我是队长。”
许尽欢也叉着腰，奸笑：“我是副队长！”
詹淑芝哦了一声，“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林阳和许尽欢相继走到门口，林阳突然又回头，“詹老师，干脆明天下午让我们班的同学都来当啦啦队吧，反正后天是补习最后一天，都快过年啦，少上一节课又没关系。”
詹淑芝板着脸说：“我的课有那么无聊？”
许尽欢暗暗偷笑，推着林阳往外走，“行了，你别惹她了。”
等他们都走了，詹淑芝的同事梁秋茹却跑过来，“淑芝，我说，你们班学生个性挺突出的，让你们班的学生去加油也不错。”
詹淑芝想了想，自己身为物理班的班主任，一心只想抓学生的成绩，却忽略了学生们本该享受的集体活动，着实有些过分了。
第二天下午，詹淑芝上课上了才五分钟，发现许多同学都频频往窗外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詹淑芝叹口气，放下课本，无奈地问:“想去看比赛的同学举个手。”
班上哗拉拉全举了手，詹淑芝把课本一合，“好吧，去吧，经过走廊的时候要小声点儿，不要吵到别人班上课。”
教室里，真的走得一个学生也不剩，全都冲到室内篮球场去了。
詹淑芝想想自己也没什么事做，于是也跟去看。
赛势似乎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到下半场开场，林阳他们以27比15领先，围观的不止自己班学生，还有其他班和初中部的孩子。
詹淑芝在里面被人挤来挤去，挤到球场边上，忽然一个球打过来，正对着她的脸，林阳冲过来捞球，一个手肘打到詹淑芝左脸上。
全场安静下来，林阳忽然回了神，“詹老师？怎么是你，没事吧！”
詹淑芝赶紧拿手托着脸，频频后退，“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我没事。”也不等林阳再说什么话，她转身就跑走了。
詹淑芝的脸火辣辣的，她从来没有被男孩子撞过，这是第一次，嘴里都擦破了，流的血直接往肚里吞，非常腥。
詹淑芝先去医务室要了块毛巾沾水敷着，然后才回自己办公室，一个人坐在那里长吁短叹，真不知道这是凑的什么热闹。
第二天，詹淑芝就这么去上课，一进门，学生们都没说话了。因为她的脸实在肿得厉害，想笑都笑不出来，只让人觉得疼。
吴学兴当下踹了林阳一脚，说：“林阳，看你把詹老师打得，还不快点道歉！”
众目睽睽之下，林阳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詹淑芝，吴学兴心里觉得奇怪，又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在搞什么鬼啊，这不像你了，快说对不起啊。”
林阳不情不愿，瞟了詹淑芝一眼，终于飞快说了声对不起。
其实，詹淑芝一直觉得这事儿是自己活该，因此听到学生说对不起，更加感到狼狈，忙说，“没事，没事，好好上课就行了。”
这大概是她至今最为和平的一次课堂，简直可以说是用鲜血换回来的。
下课以后，詹淑芝获准提前回家，于是收拾好东西就早早下班。
谁知刚走出校门口，她就发现林阳站在外面和几个外校的孩子说着什么，林阳看到她，回头和李燚他们招呼几句，就追了上来。
“詹老师，你的脸还疼么？”
詹淑芝摇摇头，“我没事，你怎么不上课，不是还有物理课吗？”
林阳笑了笑，“做物理测验我提前做完交卷了，反正我顺路，走吧老师，我送你一程。”
说着，林阳把自己借许尽欢的自行车拖出来，自己先骑上去，然后转头看她：“快点呀。”
詹淑芝看了自行车一眼，她知道不可能坐在上面，于是笑了笑，“行啦，你的好意老师心领了，你不用不好意思，反正也不是故意的。”
林阳扑哧一笑：“詹老师，你这人一离开学校就不像老师，老师不像你这样。”
詹淑芝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反问：“那应该像哪样？”
林阳说：“反正不是你这样，詹老师，你上来吧。”
詹淑芝不理，捂着脸径直走。
林阳就骑着车跟在后面：“喂，怎么啦？我不是说对不起了么？老师？老师？詹老师？还疼啊？我不是故意的啊。喂，喂，别走啊，要不你打我，这总可以了吧，打哪儿都行，拿石头砸我也行。喂，喂……”
詹淑芝简直听不下去，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林阳。
林阳一愣，詹淑芝不徐不缓地说：“林阳，你今年多大了？”
这一刻，林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想回答。
詹淑芝说：“十七、八岁吧？”
林阳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詹淑芝又说：“虽然这里是校外，你可以自由活动，不受我的管束，但我比你大了快十岁，而且是你的班主任，你不能用这么轻佻的口气跟我说话，你明白吗？”
面对倚老卖老的詹淑芝，林阳脸一垮，从车上下来，有些不爽地说：“我要是不明白就怎么了？”
詹淑芝哪里怕她，转头就走，“不明白当然更好。”
说完，她又觉得口气不大对劲，回头看林阳，林阳却推着车走过来，打量了她一晌，之后又骑上车，看上去有点儿发笑，他说：“詹老师，你太认真了，让人玩笑都开不下去。”
说完，林阳叮铃叮铃按了两声响铃，“走咯，拜拜。”
林阳不管詹淑芝怎么想，自己径直骑着自行车飞奔上路，遇到下坡时，他连刹子也不刹直接冲了下去。
林阳满脑子里，都在回想自己刚才的话，他竟然对詹老师说“我要是不明白就怎么了？”这简直是流氓调戏良家妇女时的腔调，怎么不知不觉自己也用上了。
林阳接着又回想起上课时候的詹淑芝，用一只手托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另一只手在黑板上布置提纲，一不小心让粉笔灰末掉到眼睛里，她会很久都不转过身来，只是背对着他们讲课，背对着他们擦眼睛。
许尽欢一老嘲笑她笨手笨脚，早就受够她了，可那时候的林阳，一直对她毕恭毕敬，为什么现在忽然变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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