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5年的竹石村,还没有进入“暖冬”时代。
小时候,林阳对于冬天最深刻的记忆,似乎只有寒冷。
年前的几场北风刮过,大片树叶凋零,地面冻硬,溪水干涸,冬天的模样完美地呈现出来。
有人说,回忆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而不是脑海里一幅幅模糊不清的影像。
有许多人,有许多事,随着时间的流淌,我们记不起它本来的样子,却记得儿时过年的“味道”。
后来的人们,总是喜欢抱怨春节越来越没年味,那是因为我们忽略了,其实年味也需要传承……
农历1994年的大年三十,终于如期而至。
竹石村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要贴春联。林阳记忆中最浓郁的年味,也许就是此刻贴春联时飘着的墨香味儿。
林世忠端来家里的长条凳,在门两边刷上浆糊。
过了一会儿,他先将春联隔空虚拟地放在要贴的位置,再让林阳两姐弟在两米开外,用肉眼判断春联是否放正了。
“左边再高点。”
“右边再低点……”
大过年的,林世忠一改往日的严肃形象,态度非常好,特别“听从”林阳姐弟俩的指挥。
最后在父子三人齐上阵的努力下,红红的春联端正牢固地贴在了大门两边。
贴好春联,小孩子们该做的事情,基本也就全部完成了,接下来就是洗澡穿新衣服。
一家老小的新年衣服,都是林世忠夫妇从广洲买回来的“高档货”,当然,这里所指的“高档”,是相对农村而言。
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仿佛过去一年所有不好的坏运气,都被驱赶一空。林阳穿上了爸妈给自己精心挑选的新衣裳,一件黑色的棉裤,和蓝色的印有卡通动物的羽绒服,带帽子的那种。
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满足,一件漂亮的新衣裳,也足够高兴个三五七天。
林阳万万没有想到,心理年龄将近三十岁的自己,当他穿上小孩子才穿的新衣服,站在衣橱前照镜子,看着镜子里喜庆稚嫩的孩童脸庞,竟然重新找回了遗失已久的幸福感,这样简单的快乐,在往后的日子里,弥足珍贵。
大年三十,有很多的忌讳:爷爷奶奶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林阳和林茵,在大年三十,不准骂人、不准说脏话;不能扫地和出门倒垃圾等等,诸如此类的各种规矩。不然的话,就会被骂一年的人、说一年的脏话、一年的财气都会被扫地出门。
年夜饭前,林爷爷站在堂屋里的神堂上,点燃蜡烛和香火,虔诚拜上几拜。
这一刻,林阳和姐姐噤若寒蝉,必恭必敬的站在一边看着:爷爷是一脸的庄严,在烛光的摇曳里,曲直着他那微驼的背,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合十、颤悠悠贴着前额,顶礼膜拜。
林阳沐浴着温馨的烛香,望向那燃烧的香火向上飘逸着的缕缕青烟,揣摩着爷爷心底的祝福。
爷爷的新年愿望,绝对不会是祈求上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世界和平之类的伟大心愿。
这种心愿属于有境界的伟人,像爷爷这种平凡的老人,他的新年愿望肯定没有那么高大上,通常都会比较自私实际,内心里几乎都是他对子孙后代的期许,以及阖家幸福安康。
仪式结束,爷爷对着蜡烛点燃一支香,从柜子里拿出一圈未拆封的红色鞭炮,笑意盈盈地逗林阳:“敢放鞭炮吗?”
林汉池很清楚,他的孙子林阳,只敢玩其他火力小的儿童鞭炮,像这种破坏力巨大的鞭炮,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不过,现在的林阳,早已对这种鞭炮毫不畏惧,他想了想,冲爷爷点点头,打趣道:“我敢啊,问题是……爷爷敢让我点吗?”
“小家伙胆子真肥,你敢,爷爷还不敢让你点哩!”林汉池满眼都是溺爱。
在竹石村,放鞭炮的时辰,很有门头讲究,它由村里上了年纪的长者,提前算好后吉时,再通知每家每户。
时辰一到,竹石村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随即响起……
竹石村是个小村庄,抬眼往去,四周全是山峰,上百户人家同时放鞭炮,瞬间将整个村庄,淹没在一片混浊浓厚的烟雾中,刺耳的鞭炮声,也在大山里反复回响。
打好大年三十第一串鞭炮。
就是一年一度的年夜饭时间。
一家七口,其乐融融,围着一张八仙桌吃年夜饭。
爷爷林汉池是一家之长,他理所当然得坐在了“上位”这个位置,用农村话来讲,这叫做“规矩”。
“年味”和规矩一样,是个虚无缥缈的词语,它存在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依托人们对传统礼仪的尊重和重视,因为重视,因为尊重,人们才会精心筹备,将过年当成一件大事来办。
人们之所以会觉得,现在过年的氛围是一年不如一年,其实说到底,变得不仅仅是这个时代,还有人们的心态,以及日益进步的科技,它们让整个社会变得浮躁,也让人心变得懒惰,变得随意,变得物质,变得自私……
知道儿子林阳的学习进步神速,期末考试成绩,甚至排在了全班第一,林世忠夫妇也算是有了安稳。
小时候,林阳最盼望的过年环节是“发压岁钱”。
可如今,林阳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他对压岁钱的渴望几乎为零。
纵使如此,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还是满怀喜悦地将新年利是,送到他们姐弟的手里。
“真是没规矩,爷爷奶奶给你们发红包,你们一句话也不表示!”
林世忠总是习惯性地,喜欢抓住每一个机会教育孩子。
听了爸爸的话,林阳立即反应过来,笑容满面地冲爷爷奶奶行李,嘴里念念有词:“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爷爷奶奶也祝你们姐弟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年夜饭,在一片欢乐的笑声中度过。
“别人发给你们的压岁钱,不许乱花乱用,谁给你们发了红包,也要及时告诉妈和你爸,知道吗?”
“知道了!”姐弟俩异口同声。
吃过年夜饭,母亲张美兰适时叮嘱姐弟二人,免得压岁钱一不小心被花个精光。
林阳的母亲张美兰,此时年纪刚过三十,她不高不瘦的身材,五官清秀,却时常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普通的农村妇女一个。
林阳很清楚,长辈们所发的“压岁钱”大多数都是要上缴的。老妈的说辞,也总是不一样。
在以往,最早说他们要给对方小孩压岁钱,只有不用“回礼”的钱才是林阳的;后来又说,钱会帮林阳攒着,还是他的,至于攒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可以用就完全不知道了。后来林阳明白了,只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才是属于自己的。
;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