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20日,张纯如在加州洛斯盖多圣安东尼牧场的天堂之门公墓下葬,大约有三百余人出席了葬礼。
在葬礼上,中国驻旧金山副总领事邱学军专程前往参加并宣读了彭克玉总领事的唁电,向张纯如的亲人表示慰问。
张纯如墓碑上写有这样的话:“挚爱的妻和母亲,作家、历史学家,人权斗士。”
在张纯如的葬礼结束后,张然跟着张纯如的父母来到在伊利诺伊州的厄巴纳市,拿到了很多资料。其中包括95年张纯到南京采访大屠杀幸存者拍摄的4盒录像带,里面记录着9位大屠杀幸存者的证言。
每盒录像带时长150分钟,总共600分钟,这600分钟的影像资料为南京大屠杀历史留下“活证据”。张纯如的父母拜托张然将这4盒录像送到南京的大屠杀纪念馆,他们觉得大纪念馆才是这4盘录像带该去的地方。
张然向他们保证,一定会亲手将这4盒录像带送到纪念馆。
传记片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但并非没有虚构或者想象。
不过张然想拍的电影涉及到南京大屠杀,必然会被有心人挑刺。就如同张纯如的《南京大屠杀》一样,因为存在一些瑕疵,就被有心人拿来说事,想把整本书的价值否定掉。因此,他希望自己的电影每个情节,每件事,甚至每句话都能够找到真实的出处。
离开厄巴纳市后,张然没有急着去采访张纯如生前的朋友和同事,而是把从张纯如家人哪里拿到的资历进行归类整理,把人物的行动线整理了出来。张然希望打算以1994年,张纯如到加州库珀提诺参加纪念南京大屠杀死难者会议作为开端,正是那次会议展出的血淋淋的资料,唤起了她对祖辈在南京遭遇的记忆,决定以笔作为武器揭开历史真相。
11月30号,张然带着一大包资料回到北平。他本希望能多留几天,去采访张纯如的朋友和同事,不过金马奖即将开幕,他答应过侯孝贤要去捧场,不能言而无信。
这些天张然一直在思考将来该找谁来扮演张纯如,把国内的优秀演员捋一遍后,发现张婧初最合适。这并不因为张婧初是自己的女朋友,而是真的觉得合适。张婧初的脸型跟张纯如比较接近,通过化妆可以化得很像张纯如,而且她的英语很好,完全能够胜任这个角色。
不过张然并没有给张婧初说这事,甚至连自己打算拍张纯如都没有说,只是告诉她,以后有机会要拍一部涉及到南京大屠杀的电影。张然记得高圆圆拍《南京南京》,因为太过压抑一度患上抑郁症。张婧初现在才24岁,太年轻了,让她过早的碰这些东西不是好事。
啊——
张然恐惧地惊醒,身体猛然坐起。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穿透厚重的窗帘进入屋里。他擦着自己满头的汗水,简直能听得到内心里发出的惊悚的叫声,那是何等恐怖的梦境啊!
遍地死尸,滚落的人头,刺刀上挑着婴儿,魔鬼一般的日本兵在狞笑。死灰色的天空,乌鸦怪叫着飞远。昔日街市繁华的六朝古都成了一座满目凄凉,令人绝望的死城。
张然感到极度的恐惧,身体微微发抖。大屠杀的场景出现在了梦中,那地狱般的场面就像魔鬼的爪子攫住了张然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张然想起张纯如的丈夫告诉过他,张纯如在写《南京大屠杀》的过程中经常气得发抖、失眠恶梦、体重减轻、头发掉落。大概就是这样的恶梦吧?
床头灯突然亮了,张婧初坐起来,看着满头大汗的张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做恶梦了?”
张然冲她笑了笑:“做了个恶梦!我没事,你继续睡吧!”
灯熄灭了,张婧初搂着张然重新入睡,但张然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是那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
上午十点,张然接到了青影厂新任厂长谢晓京的电话。谢晓京原来是导演系的系主任,现在是北电的副院长,在邱元旭辞职离开青影厂后,他兼任了青影厂的厂长。由副院长兼任青影厂厂长这个待遇相当高,说明学校对青影厂非常重视。
张然问道:“谢院长,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肯定有事吧?”
谢晓京道:“《飞行家》不是准备赴台参加金马奖嘛,到台弯的通行证是学校在帮你们办。这事遇到了一点麻烦?”
张然一怔:“怎么了?签证没办下来?”
刚才张然看新闻,就有媒体说《可可西里》的男主角多布杰因为签证还没办下来,可能无缘台弯行。
谢晓京道:“那倒不是,签证办下来了。不过台弯那边对你这次赴台提了三点要求,第一,不许接近影迷;第二,不许给影迷签字;第三,不许接受媒体采访;如果违反相关要求,五年不许到台弯。”
张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三点要求什么意思,我到了台弯不能说话?”
谢晓京解释道:“是台弯主管大陆事务的部门要求的,郑冬天老师说,可能是因为你上了新闻联播,政府宣传部门又多次提到你的名字,是政府对外文化宣传的一张牌,台弯方面就比较警惕!”
张然有点哭笑不得:“这些人有病吧,什么都能往政治上扯。算了,搞得我好像很稀奇去似的,不就一破金马奖嘛,我不去了!”
很多人说内地喜欢扯政治,实际台弯才喜欢扯政治,什么都能说成是阿共仔的阴谋。
台弯歌手和演员到大陆掘金,开演唱会、拍戏、商业代言,赚钱赚得不亦乐乎,但内地艺人去台弯淘金,却比登天还难。
台弯当局对赴台拍摄影视剧限制极多,比如拍电影,阵容里只能有两个大陆演员;拍电视剧对内地演员则完全限制;最难的是歌手,不准登台演唱和上节目,到了台弯还必须按照预定行程办事。即便是内容涉及台弯的电影《台弯往事》,也只能在内地搭景拍摄。
要等到2008年这个政策才会放宽,内地演员才能到台弯拍戏。
说实话,像张然这种已经在三大拿到最高奖的导演谁会把金马奖放在眼里?要不是侯孝贤打电话给张然,让他参加金马奖,是说要为华语电影捧场,他根本不会报名!
明明是你们邀请我过去,现在却来这一手,老子不伺候了!
张婧初在知道这事后也很生气,尽管她提名了最佳女主角,不过她并不在乎:“不就一个破金马奖嘛,谁稀罕啊,我们不去了!”
张然笑着道:“我不去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懒得跟他们计较,不然我肯定会去,然后故意接受采访,恶心死他们。你该去的还是要去,如果能获奖的话,你上台帮我领奖,然后把这事说出来,看他们怎么收场!”
张婧初担心地道:“不会惹什么麻烦吧?”
张然笑道:“能惹什么麻烦?五年不准赴台而已。难道我们还稀罕去吗?”
下午,张然坐上了前往南京的飞机。这次他到南京除了将那4盒录像带送到纪念馆,他还要拜访一些专家和学者,探寻张纯如1995年在南京后的经历,这是电影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第二天早上,张然来到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找到朱成山馆长的办公室。
朱成山从张然手里接过4盒录像带,深深叹了一口气:“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这么走了!”
张然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朱馆长,这次过来除了送这4盒录像带,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我想拍一部关于张纯如的电影,纪念这位了不起的女子,同时,从另外一个角度讲诉南京大屠杀,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事!”
朱成山听到这话非常高兴:“长时间以来,西方国家只知道纳粹屠杀犹太人,不知道侵华日军在二战中曾经疯狂地屠杀中国人。国际舆论只谴责纳粹在二战中的暴行,很少抨击日本军国主义在二战中的暴行。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自二战胜利以来的几十年光阴中,在西方主流社会中有关日军侵华史实的宣传太少,声音太弱。如果我们能够有《辛德勒的名单》这样的电影,如果我们能够在国际上发声,日本右翼怎么可能这么猖狂!”
张然用作保证的语气道:“我不敢说自己能拍出《辛德勒的名单》那样的电影,但我会竭尽全力,拍出一部经得起考验的电影,在全球发行。这也是张纯如的遗愿!”
朱成山看着张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张纯如时的情形,同样是27岁,同样坚定而锐利的眼神。他就讲了起来,他第一次见到张纯如是在95年8月9日。当时他看着眼前时年27岁、漂亮但不会说汉语的张纯如,既为她的勇气而高兴,又不禁担心,这么年轻柔弱的女子,能否写好有分量的南京大屠杀作品?
眼光锐利的张纯如似乎看出了朱成山的顾虑,把一本她当时以中国导弹之父钱学森为主题的作品《蚕丝》递给了朱成山,看到眼前这部厚似砖头、文字庄重、考证严谨的著作,朱成山的疑问一扫而光,随之取代的是感动。
朱成山当即表示将全力支持她,他不仅赠送给她全套的馆藏资料,而且,考虑到张纯如对南京大屠杀史料了解甚少,朱成山开了一长串的建议名单。
九年后的现在,张然获得了相同的待遇。朱馆长赠送给张然全套的馆藏资料,同时将几位在南京为张纯如提供帮助的专家,以及录像带中九位幸存者的地址告诉了张然。
按照朱馆长的指引,张然找到了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王卫星和行政学院杨夏鸣教授,当初就是他们协助张纯如调查搜集资料的。张纯如在南京总共呆了25天。时间非常紧张,他们几个分头进行工作,王卫星收集整理资料,杨夏鸣陪同张纯如采访幸存者,采访工作结束后,再进行翻译。
在两位专家的回忆下,电影最重要的部分,张纯如在南京的经历在张然的脑子里慢慢清晰。
就在张然忙着收集资料的同时,第41届金马奖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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