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出来,周小安完全懵了。
怎么会这样?她最没基础几乎把人得罪光了的矿厂委差不多是全票支持她,她工作了五年的矿场,从来没得罪过一个人,来的又都是基层工友,将近三十人竟然只有三个人支持她。
而最让她她吃惊的是检测科,平时所有同事都对曾庆学的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不满。
他每周还会耽误一、两天去矿务局打篮球,根本就把检测科的工作当玩票,好像打篮球才是他的正业一样。
有人当面就对他意见很大,可到投票的时候大部分人却都支持他!
周小安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了学历,她哪样都比曾庆学强!可偏偏最重学历的矿厂委和工会都支持她,平时跟她相处在一起的工友和同事却否定了她!
周小安虽然带了满满的信心而来,却也不是不能接受失败的结果。可是这样失败,真的让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接受不了。
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求助地望向劳大姐。
劳大姐叹气,阻止了要把周小安留下谈话的谢科长,带着周小安先回去了。
“今天的结果很意外,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劳大姐把周小安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关好门,给她冲了一杯茶,开始给她讲这其中的门道。
确实是在情理之中。
工会就不用说了,大家肯定都支持周小安。矿厂委有江副矿长坐镇,矿长们都是战场和革命斗争中历练出来的老同志了,当然不会跟周小安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她又确实优秀,支持她也属正常。
可矿场就不一样了。
周小安以前在矿场做了五年的临时工,沉默寡言,穿得几乎是最破的,吃的是最不好的,嫁了个又老又丑的半残废,又被婆家虐待,后来婆家还惹上丑闻,不得不离了婚,境遇可以用悲惨来形容了。
如果她继续以这个状态在矿场待下去,大家虽然会背地里拿她的事嚼舌头说闲话,可也会对她抱有同情,她真的再生更悲惨的事,大家也一定会对她挥工友情,甚至力所能及地帮助她。
可她并没有按大家设想的那样趴在泥坑里再也起不来,她自立自强,在大家正准备带着优越感来同情她的时候,她默不作声地上了夜校,调动了工作,成了正式工人,现在竟然还要提干了!
一个跟你一起工作生活了五年,你看尽了她最悲惨的遭遇,作为你茶余饭后消遣谈资的人,忽然要一步登天,去当干部,去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跟一群穿着白大褂的文化人谈笑风生,而你还得风吹日晒地搬石头,还得拿比她少了将近一半的工资,谁能平衡?凭什么?!
一个平时可怜兮兮只能让你来同情的人,忽然就变成了要让你羡慕仰视的人,如果有机会把她拉下来,很多人都不会选择推她一把让她走得更高更远。
建立在优越感上的同情心,只要那份优越感变成自卑和不平,同情心也马上会变成恶毒的嫉妒心。
这是最典型的螃蟹效应,大家都被困在桶里,死也一起死,有一个眼看要脱离这个大泥坑,马上就得扯腿把他拽下来!
庸人心里,不患寡而患不均,自然法则,有好多好多词可以解释,可是周小安还是非常失落。
那些人跟以前的周小安关系都不错,为什么就不能公平地对待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呢……
而检测科的同事们周小安就更不理解了,大家在一起主要是工作,半年多来说处出什么深厚感情当然是不可能,可平时也相处融洽,工作上的合作也很默契,最后他们大多数人选择的却是总给大家拖后腿的曾庆学。
好像平时对他的意见完全不存在了,那些明里暗里的抱怨也都忘记了一样。
劳大姐叹气,“归根结底,还是你太优秀了。”
一个短时间内就表现优异得几乎要盖过科里很多老员工的新人,她的工作能力和讨人喜欢反而会让人更忌惮,对比之下,那个处处让人看不顺眼的无能之辈反而会给大家安全感。
周小安年纪太小,根本不懂这些,今天这个结果结结实实地给她上了一堂课。
而且,除了她太优秀了让同事们产生了嫉妒和不安全感,她的经历也让一些人排斥。
一个搬石头的临时工,一个离婚妇女,如果只是借调来帮忙一段时间,大家都会看到她的优秀和自立自强,可如果她以后就要栖身他们的圈子,很多人就会排斥。
她凭什么?她配吗?不管是嫉妒还是偏见,周小安都是不受欢迎的。
周小安呆呆地想了半晌,眼睛慢慢清明,她明白了。
在矿上绝大多数人心里,她一直是那个可怜兮兮苦哈哈的周小安,被欺负,被虐待,被同情,被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偶尔用来让他们在浓浓的优越感之上聊表同情。
可是忽然有一天她不是那个可怜虫了,她马上就要走得比他们都高都远了,他们心理上就承受不了了。
这非常可悲,可这就是现实,就是人性,她必须学着去接受。
她这辈子必然要顶着偏见一路前行,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打击倒下,那什么以后都不需要谈了。
连谢科长夸奖她时都会说“真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好”,这个“真没想到”仔细想来又何尝不是偏见呢?
矿上的的人都亲眼见过她最悲惨最不能示人的一面,她的形象在他们心里也早就定格,偏见很难扭转,她也没必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证明什么给别人看。
所以她很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矿上待长。
她身上的印记永远抹不去,可去一个新的环境,大家肯定会根据她这个人的表现重新定位她。毕竟道听途说和亲眼所见的印象完全不同。
她要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去开始她的新生活,而不是永远灰头土脸地在这里做那个被定位了的周小安。
劳大姐的谈话还没结束,统计组的徐大姐就来了,“小安呐,跟大姐回统计组!咱们组里的同志们都欢迎你回去!没你班儿都不好排!”
徐大姐这话也不全都是安慰周小安,统计组就她一个没有家累的,平时谁要临时有事需要调个班都去找她,周小安能帮的都会帮忙。加班或者临时调班她也主动去做,她在统计组工作时间不长,却非常受大家的欢迎。
徐大姐说完,江副矿长也过来了,“矿上综合考量了一下你的能力和表现,决定调你到矿委会做干事,希望你能在新的岗位上一如既往地积极努力,好好表现!”
调令他都写好了,来通知周小安一下就准备出去了。
嫉妒和偏见随处可见,可那都是对待身边跟他们水平差不多的人,越是看得见摸得着越严重。
如果周小安走到一个他们仰着脖子看都看不清的位置,人性里的懦弱和奴性就会把这些变成赞美和推崇。
江伯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世界观只相信强者无敌,站得高了就能把一切踩在脚下,一力降十慧!
所以他要尽自己所能地抬举周小安,让她立马就升到矿委会,啪啪地使劲扇那些人的脸!
可匆匆赶来的谢科长却不同意,他把江副矿长叫出去两人单独谈了一会儿,江副矿长回来也跟着改变了主意。
“小安呐,眼看要过年了,你先休息休息,年后再谈工作的事儿吧!你夜校里不是还有老师嘛,趁休息多去看看他,再帮我给他带点儿年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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