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女儿被吓成这个样子,孟大姐也心软地叹了一口气。
余家三个孩子,除了老大,二儿子和小女儿并不是在她身边长大,跟他们夫妻的感情也有些淡。
建国前为了躲日本人,余家全家逃往重庆,路上被轰炸的时候老保姆带着两个孩子跟他们失散了。
当时两个孩子一个两岁一个一岁,直到建国后好几年,老余多方托人,才把孩子们找回来。可那时候他们都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了,在相处上总觉得隔着一层。
别说孩子,就是她这个当母亲的都总觉得跟这两个小的亲不起来。
失散多年,孩子教育上也给耽误了,本应该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少爷小姐,行为举止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穷酸小家子气。
孟大姐看着余如蓝宽厚的大身板和颜色扎眼土气的衣服,在心里又叹了口气,她今天有事先走一步,一眼没看住,她就这么一身出门了!
虽说现在世道变了,讲究的是吃苦耐劳艰苦朴素,可他们余家的孩子,怎么能长成这副样子呢?
虽然心里失望,可孟大姐还是耐着性子教导女儿,“你爸也是为了你好,找婆家是女人一辈子的事,你找个好人家,以后一辈子做人上人,也能帮衬一下家里,家里好了,也能为你在婆家撑腰。”
余如蓝被母亲温言一哄,眼圈更红了,心里憋着的话也忍不住说了出来,“妈,你跟我爸说说吧,我不想找干部家庭,我,我不好看,还笨,人家肯定看不上我,我,我找个普通工人就行了……”
孟大姐狠狠拉了一把她的胳膊,疾言厉色地低声喝断她,“胡说什么!这种话可不能让你爸听见!”
余如蓝被母亲脸上的戾气吓得紧紧闭上了嘴巴,眼里都是迷茫和恐惧,“妈……”
孟大姐深深叹了一口气,身上的疲惫和迷茫比余如蓝隐藏得深,却是已经透入骨髓,跟人前那个精神饱满乐观积极的孟大姐判若两人,“小蓝,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再惹你爸生气。”
“你爸不容易……”孟大姐的神色极度复杂,但还是打跌起精神教育女儿,“你爸说是副市长,可民主党派副市长跟真正的副市长不一样,你知道的吧?
咱们刚来沛州,沈市长和沈将军又都是油盐不进的,你爸要站住脚跟打开局面,只能从你结婚这事儿上入手。”
“你要是能跟沈将军成了,咱们家以后在沛州就能安安稳稳地留下来,再不用像在省里那样,每天战战兢兢地看人脸色过日子。
现在看来沈将军是不行了,那就只有顾家最合适了!你可不能再搞砸了!”
余如蓝愧疚地低下了头,再不敢提别的话了,“妈,我,我回去换身衣裳,穿新做的布拉吉。”
孟大姐顺了顺她的头,“今天就这样吧,回去换衣裳太显眼了。”
又去宽慰她,“你也想开点,干部家庭的孩子,婚事都不那么简单。你看咱们省里,哪家的孩子不是找门当户对的干部家庭?他们那就都是合心的了?
就说王司令的儿子,那个王英武,那多跋扈,最后不还是找了个总政高官的女儿,整天让人管着!”
还是有找工人的,人家赵副省长的儿子找得就是个女工!余如蓝在心里反驳,却抠着手指没说话。
赵副省长是工农干部出身,到哪都腰杆笔直底气十足,跟他们家这种民族资产阶级出身的干部当然不一样。
他们家的孩子必须得靠联姻来为父亲拉关系,大哥和二哥也是父亲让娶谁就去跟谁处对象,到她这里怎么会有例外呢……
闷声不吭地让母亲又教育了几句,余如蓝母女才整理好情绪回去。
在窗外就听到沈玫和陈景明的大笑声,余如蓝羡慕地看着屋里的人。
沈玫包了个奇丑无比的饺子,露馅严重,不得不又拿个饺子皮再包上一层。陈景明却认真无比地夸奖她,抢着说这个饺子是他们家小玫包得最漂亮的,谁也不许抢,必须给他吃!
余如蓝从小干活,一看那个饺子就知道煮不熟。她一直知道自己笨,今天却忽然就看明白了,陈景明肯定也知道那个饺子煮不熟,怕沈玫吃了不舒服才抢着这么说的吧……
而周小安正拿沾着面粉的手去捉弄沈阅海,在他鼻子额头上蹭了两道白,还当人家不知道。
沈阅海就一本正经地装不知道,配合着她的恶作剧。
他们这样,活得可真舒心啊……
余如蓝一眼都不敢去看顾云开,她没敢奢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有亲人或者丈夫能这么对自己。
她不讨人喜欢,小时候要饭的时候她就比别人要得少,后来回到父母身边,连亲生父母都嫌她蠢笨,还能有谁喜欢她呢?
她只盼着跟顾云开的事能成,至于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余如蓝低头往前走,她生下来就是受苦的,走一步算一步,什么苦她都能挨住的!
有沈玫在的地方总是欢声笑语不断,她不会干活就大方承认,给干活的人即兴表演了几段歌舞,说唱就唱,说跳就跳,肆意开放的红玫瑰般热情漂亮,比干了活还招人喜欢。
一顿饭吃得欢声笑语,连孔月兰都有那么几个瞬间忘了嘲讽,跟着大家给沈玫打起了拍子。
吃完饭孙长庚夫妇和孟大姐就很有眼色地走了,留下年轻人在一起,当然也是为了方便顾云开和余如蓝培养感情。
沈玫就折腾着铺桌子打扑克,她赢沈阅海的钱赢出满满的成就感,空前热爱上这项活动。
周小安笑眯眯地坐在沈阅海身边,“我跟我小叔一把牌!”总让沈玫欺负她小叔,她看着都有点心疼了,今天要帮他赢回来!
余如蓝局促地摆手,“我,我不玩儿,我不会。”
陈景明就很不客气了,“那云开跟小余一把牌,我们夫妻就当仁不让都上了啊!”
余如蓝脸上腾地一红,不敢去看顾云开,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拿纸笔,“我,我来计分。”
等她拿来纸笔,顾云开终于开口跟她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用我的笔吧!”说着起身把自己上衣口袋上别着的钢笔递过去,拿过她手里的那支笔放回了笔筒。
谁都没现,他放回去之前手指在笔盖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只笔盖上好几个小坑,别人也许不知道,他却再清楚不过,这肯定是周小安咬出来的。
她看书写字的时候爱咬笔头,前年陪他们姐弟过年的时候他就现了。
以前他们通信的时候他就经常一边写信一边想,她给他回信的时候肯定是一边歪头皱眉烦恼要写什么,一边咬着笔头,想着想着就能多写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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