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整天在车间待着,已经好多天没坐下来听牛大姐说八卦了,虽然觉得很亲切,可一提到对象这事儿她就招架不住了。
可是今天大家好像约好了,都来跟周小安提对象的事儿,休息的时候几名跟周小安关系很好的青年女工就围着她开玩笑,“小安,你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啊!我们又不能把人家给吃了!”
“人家是食品厂的,就怕你饿极了给吃了呢!是不是小安?”
周小安听了好几句才弄明白,原来大家以为她处了个食品厂的对象。
青工们跟她熟悉了,说话很直白,“小安,你一边处对象一边替咱们厂谋福利,真是两不误!”
“小安,替我们谢谢人家!”
年纪大点的大姐们想得就比较深,“小安,这小伙子有眼光!好好处着啊!”
谁都知道周小安离婚的真相,所以她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几乎是厂里一直热议的话题。
找个二婚的吧,她那么漂亮脾气好又会来事儿,而且是个干部挣钱也不少,真是委屈了。找个头婚的小伙子吧,又怕找不到齐整的,毕竟离婚的名头在那呢!
现在好了,找了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好小伙子!她身边的朋友们都乐见其成,很是替周小安高兴。
周小安却懵了,她什么时候处了个食品厂的对象了?还几乎全厂都知道了?!
周小安拉住宁大姐仔细问,宁大姐却以为她害羞,“小安,处对象是好事儿!你还想瞒着大姐一辈子咋地?这个小伙子不错,有眼光有见识工作也好,你好好处着,等你结婚大姐代表工会去给你撑腰!”
周小安简直有苦说不出。
不过她能猜出来,他们说的小伙子可能是食品厂的调度员刘宝成。
虽然上次表白过了,可她后来再去,他除了见到她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工作之外并没说过一句别的话。
当然,也可能是她有意回避,每次都拉上唐副厂长或者别的工友,他没机会说。
不对,他没对她说,她可是对他说过的,她把那两盒饼干送到他的调度室,很真诚地谢谢他,并告诉他,她现在一心搞革命,并不想考虑个人感情。
这真的是挺让人满头黑线的一件事,谁能想到她有一天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所以要说周小安在跟刘宝成谈对象,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要说也得说她跟沈阅海嘛!
他俩下班以后总黏糊在一起,就是她去陪周爸爸吃饭,他也大大方方地送过去再接回来,还每次都公车私用,明明骑自行车十五分钟的路程也要弄辆吉普车过去,还必须得穿得隆重正式,几乎可以去参加国宴了!
她有时候都担心,照他的隆重程度,下次是不是会把军礼服拿出来套上啊!
说她跟刘宝成谈对象,那也得有机会呀!
不过别人却并不这么认为,这场流言传得越来越快,从一开始大家的乐见其成,慢慢就变味儿了,周小安作为当事人,理所当然地是最后知道的。
她是无意间听到吴玉仙他们后勤部的人闲聊才知道的。
“……这事儿算我倒霉,厂里让我道歉让我写检讨,我都认了!谁让咱们没本事,找不着食品厂调度员那样的好对象呢!
现在咱们厂也不比从前了,别管啥人,也不管是用了啥下三滥的手段,只要能给厂里带来好处,那就是先进!就能当典型!厂里就得把人家给供起来!谁还管是不是带来歪风邪气搞不正之风啊!”
周小安皱眉,听吴玉仙前面这是在说她?后面又是怎么回事?
隔着高大美人蕉的花坛另一边,后勤部的几名女工一边除草修树墙一边八卦,“我看他那个对象长不了!她利用人家拿好处,人家不也是利用她啊!等以后这饼干不做了,也没好处可拿了,肯定就得蹬了她!”
“可不是!人家一个头婚的大小伙子,长得精神工作也好,凭啥找她一个二婚的呀!”
“人家长得好呗!男人那啥了,还在乎啥二婚不二婚!”
女工们一阵爽朗的爆笑,“那玉仙长得也好看,以后给咱们找个大学生!唉!你们昨天看见没?工人文化宫那个大学生,看着玉仙那脸红的哟!”
……
周小安抱着一摞图纸走开,告诉自己不用在乎,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不做不错,只要做了就有人等着挑毛病,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什么都不做。
她问心无愧,做得一切也是为了辛苦工作的一线工友们,至少他们不用再因为饥饿而昏迷受伤,这是她最初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在这种时候,一个人的生死可能就是一口粮食的事儿,看着自己的工友在死亡线上挣扎,她哪还有心思去顾及别的事呢。
不过真的很委屈啊……
明明没有一点根据的事,明明事实就摆在那里,为什么就没人认真地看看她做了什么,而非要用最龌龊的想法去猜疑她可能做了什么呢?
周小安在厂区里的香樟树下坐了好一会儿,这片土地,她既熟悉又陌生,但她是真的对这里有感情啊。
她有记忆的时候大伯父已经是轧钢车间的车间主任了,经常会背着她在厂里散步。
她趴在大伯父宽厚的背上,看着高耸入云的高炉烟囱,看着巨大的厂房,看着堆积如山的矿石原料和拉着长长汽笛驶进驶出的运输火车。
大伯父会一样一样地指过去,带着骄傲的神情给她讲这个烟囱一天生产出的钢铁能建一座大楼!这些矿石是咱们沛州最值得骄傲的财富!只有咱们钢厂才有火车驶入厂区,这是中央特批的!
看见那个大房子了吗?那是当年你太爷爷亲手建的!还有那个高炉,你爷爷和叔爷爷在那里工作了一辈子,为国家建设炼了一辈子钢,退休的时候戴着大红花,离休的中央委员都过来感谢他们一辈子为国家做的贡献!
“等大伯父退休了,走不动了,安安要经常推着大伯父回来转转,这里呀,一年一个样儿,以后就交到你们手里了……”
那是她童年记忆里最壮观的景象,也是最亲切的回忆,是她对敬畏和情怀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认识。
所以即使来到这个没有大伯父,没有他们一家几代钢铁人的时空,她也渴望着能为这里做点什么,能让它避免灾难,让它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所以,她不委屈,也不难过,她是在做自己想做得事,在做自己应该做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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