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佑一直觉着监狱是个神奇的所在。其中神奇之处就是把人变成畜生,恶人进化成了恶狼,老实人退化成了牛马。
王海山的牛马没能做成,梁必达从车上拿下来一支防身警棍,毫不留情的捅了上去,当场把他电翻在地。又补上去一脚,唾了一口,骂道:“纯他吗有病,二十年大牢都没把这社会蹲明白,一把胡子白长了。”
顾天佑和方乐儿就在两人身边不足十米的地方站着,梁必达好像没有注意到雕塑的这边还有俩人,眼睛只盯着这个王海山,这人挨了揍,嘴上却还在不住口的央求:“梁大律师,你帮帮我伸冤,我,我我什么都没干。”
不远处,一辆商务车里,几个某知名网站的记者正架着长枪短炮偷偷拍摄。
梁必达毫无所觉,挥舞电棍雄风依旧。
顾天佑心知肚明他被什么人盯上了,轻声问乐儿:“你知不知道这个王海山干了什么?”
方乐儿黛眉紧锁:“他来了不止一次啦,之前据说蹲了二十年大牢,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最近经常来找梁必达帮他翻案,他进去的罪名好像是流氓罪。”
又是这个倒霉的流氓罪,一个信息量很大的罪名。记得小时候东监区甲字号有个犯人,外号叫‘没看着’。八十年代中期因为此项罪名锒铛入狱。
具体的事儿有点意思,这伙计是瓦匠,给市政工程修厕所砌墙时惊到了一个正在如厕的娘们儿,这娘们儿的爷们儿是个警察,借着严打给他扣了个流氓罪,一审的时候又凑点材料直接判了个无期,他不服判决,后来上诉了,检察院发现材料漏洞百出发回重新调查,结果这次材料齐全了,直接改判了死缓。这家伙再也不敢上诉了。‘没看着’这个外号就是在说他啥也没看到却差点混丢了吃饭的家伙。
“他耍了什么流氓?”顾天佑看着王海山,怎么瞅都不像那种没犯大罪心里也憋着弄点大事儿的刁顽之徒。
“说是找了一个暗娼”方乐儿觉着这个话题在这个环境里说出来有点难以启齿。
“就被判了20年?”顾天佑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惊讶的成分,比较起没看着来,他起码折腾出点实事儿了。
方乐儿摇摇头,声如蚊呐:“他还往那女的身体里放了点东西。”
“蹲了二十年大牢,今年出狱的话算上调查取证,预审初审一条流程走下来的时间,他犯事儿大概是在93或94年,正好是二次严打全国打击有组织犯罪收缴枪支的那几年,我听很多老号子说起过,屁大的事儿说毙了就毙了,他这事儿才判二十年,跟那委屈的比起来算不得多大委屈。”
方乐儿道:“他往那女的身体里放了一个酒瓶子,又塞进去个双响炮”
“我操,这可有点损大发了,他要真干了,打靶都不多。”顾天佑有点鄙视这人了。
“那我可说不好,反正给他的案子提供法律援助的梁文博说材料挺真的,带他去省高院走了一圈过场就把他丢了,没想到却被他黏糊上了,差不多天天都来求梁必达给他伸冤。”方乐儿道:“这种没有油水的官司梁必达怎么会看得上,但拒绝了几次他就会再来几次,看样子是跟梁必达耗上了。”
这个老流氓的流氓罪如果是实至名归,那他这么破裤子缠腿盯着梁必达,就一定有其他原因。顾天佑略约猜到了一种可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继续看着。方乐儿知道顾天佑跟梁必达之间的恩怨,幸灾乐祸的说,梁必达被缠住了,一半会儿的下午会也开不上,我倒是可以多陪你待一会儿。
那边的热闹比郭胖子的相声还热闹,王海山也不知是戏真有这么好,还是人真有这么冤,拽着梁必达纠缠不休,任凭电棍袭身,拳脚相加就是宁死不屈死缠烂打。远处的商务车里,拍摄一直未曾间断。他们只需要拍摄画面,现场的声音采集却没做。这样拍出来的东西效果会大打折扣。除非现场的人当中有人随身带着录音装置。
现场只有两个人。
顾天佑此刻已基本可以确定,王海山就是受雇于人来恶心梁必达的。
真是够恶心的,他指甲缝里的可疑物质黏黏糊糊散发着臭气,头发打绺儿正是虱子和跳瘙繁衍生息的乐园。他用连哭带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方式,把梁必达从外表到内心一起玷污个够儿。
方乐儿的电话响了,是梁必达的侄子打来的。
自从方乐儿自愿申请了必达律师事务所的实习机会,梁必达的这个侄子就跟发了情的公牛似的对方乐儿展开追求,尽管从未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却仍是热情高涨,一时不见就会如隔三秋。
再淡定聪慧的女人也都会有虚荣心,男人的追求衬托的是女人的魅力,方乐儿其实也不例外,之前她甚至巧妙的利用过梁文博的痴心妄想。但这一刻,这种纠缠却让方乐儿有些烦躁甚至厌恶。刚刚在顾天佑肩头发现那根长发让她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她觉着最近一段时间因为被实习的事情分心了,才会给某个对手钻了空子。
顾天佑的花心她早有心理准备,这个男人就像一头漂亮又狂野的雄鹿,随时随地都在发情期内。她自问阻止不了他的荷尔蒙指数飙升,又割舍不下这段情感,所以只好尽量去战斗,跟那些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何地的对手去争夺。
“资料室在十五楼,律政大厦的楼层监控非常严密,几乎没有死角,不管你安排谁做这件事都得提醒他一下。”她的神情有些厌烦:“这个梁文博很讨厌,学了他叔叔那一肚子龌龊肠子,却没学到一点点本事,还喜欢以豪门子弟自居,总一副皇帝微服出巡的口气跟人讲话,比傻逼还傻,就一臭傻逼,反正你的事儿已经办完了,我打算今天就离开这儿。”
顾天佑道:“我陪你上去,咱们现在就回家。”
必达律师事务所位于律政大厦十六楼,取其一路顺之意。梁必达是个有些数字迷信的人,他的办公室在楼层的第八个房间,他的车牌号尾数三个六,生活当中有这个习惯的人很多,梁必达算比较极端一些。
方乐儿收拾个人物品,准备不辞而别,顾天佑在一旁陪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戴着眼镜很有书卷气。有点像老港片里经常扮演斯文败类的吴启华。方乐儿悄声介绍,这就是梁必达的亲侄子梁文博。
“方乐儿你怎么回事?”梁文博十分不满的口气:“工作时间出去这么久办私事,你还想不想留在这里了?”
“不想了。”方乐儿头也不抬,继续收拾自己那点东西。
“什么?”梁文博楞了一下,实习生不想留在必达律师事务所的,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后又注意到顾天佑的存在,皱眉问道:“这个人是谁?”
方乐儿抬起头,轻轻一笑,介绍道:“我男人。”
她说的是我男人,而不是我男朋友。二者之间有着天渊之别。
梁文博的脸一下子红了,自从方乐儿来到必达律师事务所实习,他就一直把她看做了自己的盘中餐。
律师这个行当起步难,出头难,女律师难上加难。行业规则掌握在一帮猥琐的中年男人手中,自然免不了乱七八糟事儿。要想入门快,思想得解放,女律要想成名早,先陪师父洗洗澡。
梁文博刚刚成为正式的挂牌律师,方乐儿是他带的第一个实习生。一出现就把他迷的神魂颠倒,对方乐儿,他一直采取一种欲擒故纵的态势,表面道貌岸然,不猴急,吃相不错,实质上早已把方乐儿视作禁脔,甚至幻想过娶妻生子。
但现在,方乐儿忽然领来一个男人,张口就告诉他,这是她男人。小心翼翼装了三个月孙子的梁文博哪里还装的下去。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尽管表面看,他还能挤出一丝干笑,主动伸手跟顾天佑握手。
他看着安静淡然的顾天佑,觉得这个男人除了模样强过了自己外,身上没一件像样的衣服,完全就是一靠脸蛋混饭的小瘪三。梁文博笑了一下,流露出一丝轻蔑,以成功者居高临下的口吻:“小老弟在哪高就啊?”
顾天佑根本不打算理会他,连手都不伸,完全无视,只看着方乐儿,笑道:“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别往回收拾了。”
方乐儿道:“全都是很有意义的东西,这支笔是上大学那年你送的,这个水杯是前年过生日你买回来哄我高兴的,还有这个鼠标垫,是刚认识你那会儿从你家偷偷顺走的,用了五年啦,还有这个”
“方乐儿!”梁文博冷不丁的大叫了一声。他看来是按捺不住了,面红耳赤,目露凶光看着两个公然秀恩爱的无耻男女,嫉妒和被无视后的羞辱感,让他无法继续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声叫道:“根据规定,你收拾好个人物品后还要接受保安的检查,另外,你把外人带进办公区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事务所的有关规定,我要追究你还有你的责任。”
顾天佑不能再继续无视他了,转过脸看了看他,寒声道:“让梁必达来跟我对话,至于你,最好有多远就滚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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