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心咒语非常庞杂,其中一类叫做无心之咒,数量虽然不多,却具有奇特的属性。”兰冰壶用手指在身边几案上轻轻划动,似乎还在思索那道咒语,但她不肯念诵出来,即使是默默念诵也不行,“这些咒语本身是空的,像一只什么也没装的瓶子,或一块粘性极佳的泥土,用它装什么、做什么,取决于塑造者本人。”
“梅传安?他……当时入魔了。”慕行秋简单地将自己学得咒语的过程说了一遍。
“那他就不是塑造者,只是一名传递者。”兰冰壶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在念心科上花费过不少心血,她还是跟正统道士一样,对念心幻术存有不屑,“这是念心科道士擅长的把戏,将一道暗藏歹意的无心之咒传给不相关的人,然后一次次倒手传递,多的时候甚至能达到十五六次,最后才传给目标。”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慕行秋有点糊涂。
“好处?好处就是在目标体内种下一个因,等塑造者想摘果的时候——据说曾有一名注神境界的幻术师就是用这种手段击败了服月芒道士。”
“原来是这样,龙宾会有一段记载,说幻术师是利用道士的一个小小心结将其击溃的。”慕行秋立刻想起了从曲循规那里交换来的记忆。
“嘿,龙宾会对如何打败道士总是很感兴趣。他们的记载不能说是错误,只是太片面了。你要知道,道士的实力并非平稳上升,吸气道士努努力,耍点歪门邪道,或许能与餐霞道士一战,从注神到服月芒却要翻越一座万丈高山。两者的实力差距无法绕过,服月芒道士的心结即使被挑动,他也能在心境混乱之前将注神幻术师一招杀死。那次斗法的真实记载不多,我全都看过,我敢保证,那个幻术师用上了所有手段,但是最重要的是一条无心之咒,她在至少五十年之前就开始布局,慢慢地将这条包含祸心的咒语传递给服月芒道士,这才是她胜利的关键。”
对念心科了解得越多。慕行秋越不喜欢这一科弟子的行为方式,可他已经走上这条路,再想改变代价就太大了,一切皆可选择,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变成卑鄙无耻的人,“这么说来我也是一名传递者,左流英也是,这条咒语最初是他让梅传案看到的。”
“应该是这样,你们都是传递者。至于最后的目标,肯定得是一位大人物,起码得是宗师甚至祖师本人。如果我是你的话,即使忘不掉这条咒语。也不会再将它传授给任何人。”
“嗯,我不会……无心之咒的传递者会受到多大影响?”慕行秋更关心这个问题。
“难说,这牵涉到念心科最深奥的法术,我也不知道。可你不用太担心。塑造这条咒语的念心科传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关在星山拔魔洞里,除了她们。没人能对你施加影响,你只要保证这条咒语留在自己心里就好,别再张口就念出来。”
关于梅传安留下的咒语,慕行秋听过好几种解释,兰冰壶的讲述听上去最合理,他甚至能猜出咒语塑造者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引诱一位强大的传人去将拔魔洞中的囚犯救出来,可惜,出乎始作俑者的预料,诱来的人只是一名吸气道士。
慕行秋决定今后再不去星山了,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这是一条无心之咒?许多高等道士都没有认出来,左流英觉得……咒语可能是产生真幻的根源?”
“真幻?左流英几十年前幻想出来的那个女人?我听说过这件事,为此开心了至少一年。左流英很聪明,但并非无所不知,在这件事上他的判断大错特错。真幻什么样我不清楚,但我恰好知道,不完美的无心之咒,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会在空气中引发无意义的震动,表明最初的塑造者比较仓促,向咒语注入的规则有缺憾,所以会产生一些浪费。如你所说,梅传安是个疯子,他没有说清咒语的功效,你心中也就没有特定的期待,所以造成的浪费更加明显。换句话说,这道咒语在传递的过程中走形了,在你手里走形得尤其严重。”
慕行秋再无怀疑,光凭兰冰壶的这番答疑解惑,他就觉得自己欠她一个人情,“告诉我在鱼龙阵当中应该做什么吧。”
“别急,我希望帮我堵住漏洞的道士越强越好。”兰冰壶微笑道,在几案上轻轻敲了两下,马车继续前进,外面的雨声变大了,“我刚才看到你用鞭子的方法,摆出一个很有力的姿势,手腕一直在动,全身绷得像一张弓。”
“很好看,是不是?”秃子一直没吱声,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
“好看,但是多余。”兰冰壶语气中微带不屑,“你想修行念心科务实一派,就得全心全意,将幻术直接转化为纯粹的力量,靠的是意念,中间没什么特别的法门,可你的意念过于强大,过犹不及,反而削减了力量。从现在开始,你试着只以意念控制鞭子,而不是手臂,更不是整个身体。‘一念之威万敌心动’这句话你总该听到过,它说的可不只是挑拨人心。”
慕行秋若有所悟,道统对念心科心怀忌惮,从左流英到林飒,对念心幻术的了解都不多,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指明清晰的方向。他坐在椅子上沉思默想,一动不动,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刚刚露头就被他自己解释通透,越想越觉得心中舒坦万分。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兰冰壶可不习惯等候太久,所以打断慕行秋的沉思,“你可以慢慢体会,现在咱们说说鱼龙阵吧。”
“请说。”
“阵法复杂,你是第一次参加。我不会给你太繁重的任务,待会去我给你指定的位置,守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整个鱼龙阵自会移动,看见敌人你就施法,任何法术都行,如果敌人逃跑,绝对不要追。”
“嗯,挺简单。”
“有一点你要特别注意,阵法运行的时候。你会经常感到有力量流入流出,千万不要试图抗拒,你是道士,内丹天生就会排斥外来的力量,所以你得控制它,你若是心存疑虑,就不再是阵法的一部分,自然也堵不住漏洞。”
“明白。”慕行秋当初以为率兽九变是拳阵的时候,对阵法稍有研究。知道兰冰壶的要求并不过分。
“这颗头颅不能带上去。”兰冰壶指着秃子。
“为什么?我这么小,从来都不碍事。”秃子瞪着眼睛说。
“鱼龙阵的参与者都得达到一定的实力,你太弱,留在阵法当中会有危险。”兰冰壶又对慕行秋说:“把他留在学徒营。他在那里会得到妥善的保护。一个时辰之后布阵,顶多持续一两个时辰,然后你就恢复自由了,我会再整理一些有用的念心法门送给你。虽然对我没有半点好处。但我还是期望有人能实现我的预言。请不要再试图劝说我帮助左流英,对这件事,我已经厌倦了。”
“我也一样。”慕行秋起身。带着秃子准备去学徒营,走到车厢门口的时候转身说:“谢谢你,你的话对我帮助很大。”
“如果能守住鱼龙阵,你对我的帮助也很大。”兰冰壶平淡地说,在她身上还留有道士互不亏欠的习惯。
“养神峰最后要回到庞山。”慕行秋划出一界限,不管他有多感谢兰冰壶,他仍是庞山弟子,站在庞山一边。
“我说过,我没有多大野心,养神峰暂时放在我这里,只要遇到合适的人,我会尽快把它交出去。”
兰冰壶的话有多种解释,她也划下一条界限,有些事情她不会向一名吸气小道士说得太明白。
慕行秋跳下行驶中的马车,进入雨中,一名身穿黄符军盔甲的骑士已经通过某种方法得到法王的指示,备好了一匹马,带领客人前往学徒营。
路上,秃子小声说:“带上我吧,小秋哥,我帮你咬人。万一兰冰壶骗你呢,我还能帮你把风。”
从最自私的角度分析,慕行秋相信兰冰壶不会谋害一名庞山道士,而且一个严密的大型阵法当中的确容不下秃子,于是笑着说:“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你留在地面,我还要给你一个重要任务,要是见着杨清音等人,就告诉他们我在天上。”
秃子认真地点点头,有任务就好,他最不喜欢无所事事。
学徒营就在法王后面十几里之外跟着,也有数辆马车,将数百名学徒全都装了进去。
皇隐城都督符皓和半妖飞跋也在这里,戴着简陋的蓑笠,骑着马冒雨前进,从头到脚都显得失魂落魄,像是两名被迫行军的俘虏。
一看到慕行秋,符皓和飞跋就迎上来,飞跋速度更快一些,由于水汽重,他那双眼睛更显得水汪汪,似乎随时都会为一点小事号啕大哭。
“救命恩人,慕道士,终于又见到您了,我一直找您。”
慕行秋将秃子交托给学徒营的守法大司隶,嘱咐了几句,才对急得脸色发红的飞跃说:“什么事?”
“卷轴……能让我看一眼吗?”
所有散修与法王的距离都是固定的,慕行秋让到路边,学徒营继续前进,秃子从车厢里望着小秋哥,好像这是一次长久的诀别。
慕行秋拍拍腰间的百宝囊,“卷轴在这里很安全,至于望山,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带你去见庞山高等道士,让他们做判断。”
飞跋的失望几乎快要化成眼泪流出来,他身后的符皓抢上前,望了一眼走远的车队,小声说:“我只说一句,鱼龙阵的漏洞不只一处,请慕道士仔细观察。”
符皓拍马去追车队,慕行秋满心茫然,不明白兰冰壶的阵法跟这位皇隐城都督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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