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有愧

  “说得好!”皇太后嗤笑一声,年迈的面容里多了几分冷峻,复又添了几分无奈,“你说得对,她几十年前就是滩烂泥,如今又怎么能开窍。哀家这是对牛弹琴啊,哀家做什么怪那牛不通音律,分明是哀家庸人自扰。老喽老喽,到了这把岁数了,倒犯糊涂了。”

  皇太妃嘴角噙着笑,道:“她那媳妇比她通透些,刚才皇太后问话,答得也算规规矩矩的。”

  “这府里总要有一两个明白人吧?”皇太后往引枕上一靠,“毕竟是大事情,总要办得体面些。这事儿是哀家撮合的,要是办成了一桩笑话,他们不要脸,哀家还要皮呢!”

  杜云萝和庄珂交换了一个眼神,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

  皇太后要骂景国公老夫人,她这个身份是不能说老夫人不是的,静静听着便好。

  这么几句话,杜云萝倒也明白了刚才在这慈宁宫里发生的事情。

  大抵是皇太后询问景国公府对叶毓之与黄婕大婚之事的准备,老公爷夫人想敷衍了事,惹了皇太后不快,而小关氏伶俐些,事情做得还算能上台面。

  杜云萝能猜到小关氏的想法。

  小关氏是填房,前头大关氏留下了嫡子,她若想替自己儿子争取一番,除了儿子要争气,她自己也必须要有个好名声。

  毕竟,妹妹取代了姐姐,想夺国公府的爵位,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

  想要做到不让京中人侧目,不在背后说他们母子鸠占鹊巢、监守自盗,叶熙之必须失德再前,他们母子要出色在后。

  这漫漫几十年,小关氏要做的事儿多着呢。

  她刚进门时,就因为太过心急接掌中馈而跌过跟头吃过亏,如今是吃一堑长一智,做事圆滑多了。

  在叶毓之的事情上,小关氏是定要做得漂漂亮亮的。

  就算在府里被老公爷夫人骂死,在慈宁宫里,在京中一双双眼睛底下,她不能被寻出错处来。

  思及此处,杜云萝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老公爷夫人出慈宁宫时,会是那样失魂落魄了。

  定是没少受皇太后责骂。

  慈宁宫训话,老公爷夫人只能一味听着忍着,不能自辩反驳一词,以老夫人的性子,定是憋屈极了,没当场厥过去,已经不容易了。

  皇太后摆了摆手,对上吴老太君时,已经挂上了笑容:“还是你们府上最叫哀家满意省心。

  阿潇兄弟几个在前朝为圣上做事,几个媳妇又经常替哀家分忧,说笑逗哀家开心。

  喏,就说阿潇这个媳妇,每回哀家让她做什么,都是周全又得体。

  要说啊,你可真是会挑媳妇呀。

  你家长媳周氏,那文采见识,京中的公子们都比不上,若是我朝与前朝一般能有女子为官,周氏一定是其中佼佼。

  阿潇媳妇也是,早知道杜太傅的小孙女这般聪慧喜人,哀家一定先一步定下,不叫你们捷足先登。”

  吴老太君口中连声称着“惶恐”。

  皇太妃笑得慈祥,道:“皇太后这话不对了。

  您总说,就盼着指出来的一对对琴瑟和鸣,结百年之好。

  阿潇和他媳妇好着呢,您当初要是先一步定下了,岂不是……”

  “所以说,哀家真是老糊涂了……”皇太后哈哈大笑起来,“皇太妃说得对,哀家这是本末倒置、本末倒置了。”

  皇太后和颜悦色与吴老太君说了两刻钟的话,问了些府中事体。

  庄珂端坐着,突然肚子里翻山倒海一般,她忍耐不住,干呕起来。

  杜云萝赶忙过去替庄珂揉着背。

  皇太后一面笑,一面让人去请了御医来:“怀孩子就是这样,看着阿珂啊,哀家都想起来当年哀家怀瑞王时的样子了。

  那个瑞王啊!在哀家肚子里就是个不老实的,整日里拳打脚踢,跟个猴儿似的,可把哀家给折腾坏了。

  到现在还是个猴儿,他也是当祖父的人了,昨夜宫宴,竟然还喝得半醉,又披头散发学女子唱戏,哀家骂他不成体统,他却说是彩衣娱亲。”

  暖阁里的内侍宫女们纷纷帮着瑞王说话,说他是个孝顺的,说不枉皇太后疼惜瑞王。

  杜云萝听在耳朵里,心中五味杂陈。

  瑞王李享在彩衣娱亲之余,也在步步为营,谋划着兄长的万里河山。

  而这位睿智又坚毅的皇太后,瞧着身子骨还算健朗,离她宾天,也就只剩下三年光景了。

  太医来给庄珂诊了脉,又顺便给杜云萝瞧了瞧。

  庄珂是月份还浅,堪堪赶上孕吐最厉害的时候,身子并无大碍,而杜云萝这一胎安稳,可以让人放心。

  皇太后满意极了,又拉着吴老太君夸赞了一番,这才让她们离宫。

  吴老太君行了大礼告退。

  杜云萝就站在吴老太君边上,她看得出来,老太君虽是极力掩饰着,但其实疲惫极了。

  等到登上了马车,吴老太君靠着引枕,整个身子半瘫软下去。

  杜云萝和庄珂都被唬了一跳。

  吴老太君阖着眼,哑声道:“无事,让我歇一会就好。”

  回到柏节堂中,单嬷嬷伺候吴老太君躺下。

  吴老太君屏退了众人,只留下杜云萝说话:“今日在慈宁宫里,皇太后夸赞我们定远侯府,我是有愧的。”

  杜云萝心中咯噔一声。

  “皇太后把我们侯府说得越好,我心中愧疚越深。”吴老太君幽幽叹了一口气。

  杜云萝垂眸,她听得懂吴老太君的意思。

  在皇太后心中,定远侯府满门忠烈,兄友弟恭,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吴老太君知道穆元谋害过穆连康,二房对杜云萝下过手,他们对爵位虎视眈眈,皇太后的赞许,她担不起。

  只是这样的家丑,吴老太君又如何能对外说出一言片语?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吴老太君的声音颤抖着,眼角湿润。

  杜云萝张了张嘴,想安慰,又无从开口。

  吴老太君为人刚正,她知道了二房行径的一部分,就深感愧疚朝廷,若她有一日知道了全部,她定是难以面对朝廷、面对列祖列宗。

  那对老太君的打击太大了。

  如千斤重石从头顶砸下,头破血流,却还要顾着祖宗名声、顾着侯府家业、顾着世世代代的传承,把所有的丑事都悄无声息地处置了。

  要不然,把整个侯府赔进去,吴老太君便是死了,都不能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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