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对父子踏上了山路。走在前面的父亲是一名年约三旬的壮汉,他手执钢叉,腰间横绑着一把厚背砍刀;后方的儿子与父亲装束一致,只是手上的钢叉换成了一张四尺高的猎弓。
两人时不时偏离山路,走入密林中,检查之前设下的陷阱。感谢这个年代数量繁多的野生动物,当然还有父子二人精湛的技艺,四个陷阱中收获了两只肥大的野兔和一只毛色光亮的雄雉鸡,只有一个陷阱落空。取出猎物后,陷阱要重新布置一番,套索、绊绳、饵料都要重置,有时候还要挑个新地方设置,因为陷阱在同一个地方放久了,猎物渐渐地便会学精,不再到附近觅食。
父亲将猎获用草绳拴在腰间,两人继续朝上方行去,半山腰处还有最后一个弩弓陷阱,要是能打到一只野猪或是山鹿,一家人又能过上十天半月的好日子。这一回身上轻便的儿子走在前头,他拨开一丛灌木,发现弩弓已经发射过,心中顿时一喜,接着他细细在四下搜寻,很快便发现了零星血迹。少年喜道:“老豆,有料到啊(老爸,有情况)!”
壮汉赶紧做个噤声的手势,他知道大型猎物中箭之后还能挣扎许久,一不小心惊走了它就要花大工夫去追踪。
少年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他终究不像父亲般经验丰富,是以兴奋起来便有些忘形。他吐了吐舌头,继续低头搜寻。他很快找到了一枚梅花形掌印,足有他两个拳头的宽度!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惊喜交加:中箭的分明是一只老虎!老虎的价值可比野猪山鹿什么的高得多,光那身虎皮就能换回百八十两银子,不仅山脚那间茅草屋能够换成青砖黄瓦,连山仔娶媳妇的钱都有了——就冲这点,干了!
父亲一咬牙,将腰间的兔子雉鸡取下,挂在一棵大树梢上,他抓一把泥沙,搓去掌心的汗水后紧紧握住手中钢叉,冲山仔点点头,二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血迹和折断的草木追踪过去。不到盏茶功夫,两人便追到一片空地外围。
透过灌木枝叶间的缝隙,可以看见空地当中,一头硕大的老虎躺在血泊中,壮汉看了一会儿,不见那老虎有呼吸起伏,八成已经死了,稳妥起见,他打个手势,让山仔张开猎弓,自己捡了块石头扔过去,“通”地一下,石头砸中虎背后弹开,那虎已是死僵了。
山仔欢呼着跳了出去,三两步跑到老虎旁边,脚下还未站稳,欢声便化作惊叫。壮汉大骇,他以为老虎还未完全断气,当即暴喝一声:“山仔让开!”手中的钢叉便要朝老虎戳下去。山仔连忙止住父亲道:“唔系呀老豆,呢度有个死人啊(不是的老爸,这里有个死人)!”
果然!只见猛虎下方赫然还压着一人,虽然满脸是血看不清相貌,但头顶光秃,身着宽大僧袍,看起来是个和尚。为什么深山里会有个死和尚和死老虎搅在一起?难道这人和老虎同归于尽了?
壮汉还在想着,山仔问道:“老豆,要唔要报官(老爸,要不要报官)?”壮汉还刚要回答,只见那和尚突然睁开眼睛,道:“有劳两位,可否帮我将这老虎挪开?”
丁渔这一开口将父子二人吓得不轻,两人连退数步,壮汉颤声道:“呢,呢系人系鬼(你是人是鬼)?”
说的是粤语,这么说来这里是岭南地区。丁渔前世曾交往过一个广东女友,陪她看了上百部粤语连续剧和电影,终于练成粤语听力八级,但说还有些勉强。他操着生硬的粤语答道:“我依家仲系人,等阵就难讲(我现在还是人,等会儿就难说了)。”
两边对答了几句,山仔父子终于确定丁渔是人非鬼,这才放心下来,帮丁渔将死虎挪开,丁渔称自己是行脚僧人,因错过宿头,误入山中,结果遭遇此虎,一番搏杀之下终于将其击毙,但自己也身受重伤。(后面不再用粤语表达,免得被说骗字数)
山仔父子恍然大悟,父亲曾大力憨笑道:“我说怎么小小一只弩箭能射死偌大一头老虎,原来是被大师打死的!”他接着道:“山仔,你赶紧回村里喊十几个人来,我们得把大师和老虎都抬回去。”
在等待村里来人的同时,丁渔一边替自己的右肩正骨,一边与曾大力聊天。原来此山名“罗浮”,为粤地名山,方圆近千里,地处博罗、增城、龙门三地交界。山中有两个武林门派,一为罗浮剑派,位于罗浮山北,据说仅在武林七大剑派之下;一为元灵道宫,位于罗浮山东,与罗浮剑派不相上下。而千里罗浮山仅西南角为无主之地,山脚处三个村庄大部分人都靠着山中野物、药草度日,曾大力所在的渔溪村便是其中之一。
除此以外,丁渔还试图打听江湖中事,可惜曾大力家三代都只是山中猎手,无人行走江湖,因此一无所知。只知道如今是万安十二年,丁渔虽然不是文史哲专业,但总看过几部古装剧,可从未听说过哪个朝代有“万安”这个年号,不过关系不大,因为古龙小说几乎完全和历史脱钩,根本无法和江湖对应起来。
两人聊了有顿饭时候,山仔便带着十几个村中青壮找了回来。这些人看着丁渔的眼神就像前世追星族看见偶像本尊似的,一个个恨不得冲上来索吻索签名,把丁渔吓了一跳。一问之下才知道山仔在村中一顿吹捧,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丁渔如何赤手空拳打死一条大虫,情节之生动,恍如亲见。罗浮山中物产丰富,这些山脚的青年们一个个将养得身强体壮,平日里最爱舞枪弄棒,最羡慕的便是《水浒传》中的江湖好汉,如今听说有人能够拳毙猛虎,那岂不是武松再世?因此一个个争抢着上山来看“活武松”。而丁渔的形象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身高八尺五六,膀阔三停,浑身筋肉贲起,满面虎血,虽然躺倒在地,也觉一股威风煞气扑面而来。
曾大力见丁渔被闹得浑身不自在,便喝骂了几句。看得出来他在村中威望很高,那些青壮俱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地按他吩咐,把丁渔抬到一扇门板上,一人托住一个板角,小心翼翼地下山。至于那条死虎,又是另一番待遇:四条腿分绑在两根老竹上,四人在前四人在后,吭哧吭哧地往山下抬。不多时,便回到了渔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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