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声明站在莱州城头,神情忧郁地看着城外正在忙碌着修建防御阵地的衣裳褴褛的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所有人都神情麻木地挥舞着锄头,铁镐,艰难地刨着因为上冻而变得分外坚硬的土地。
红河在经过莱州城的时候,拐了一个大弯从而使自己来了一个大转向,也正是这一个拐弯,造就了莱州城这样一块冲积平原出来,但也将莱州城分成了两半。
莱州郡城实则上是分成了江南江北两块的,江南是平坦的冲积平原,不论是自身的富庶还是交通的便利,自然是远超江北,基本上郡府等朝廷各类衙门都设置在江南,相应的,江南城区的房价,生活成本也要比江北高出不少,所以在江南生活的基本上都是小康以上的人群,大量的穷人则聚居在江北。
以前虽然同处一城,但两岸的往来基本上都是靠着渡船,这便使得交流并不通畅,许多在江北生活了一辈子的人,甚至都没有到过江南来看一次。
直到明齐两国签定了和平条约,钢筋水泥结构的建筑技术开始传入齐国,这才改变了这一状况,莱州斥巨资,聘请了一支来自明国的施工队伍,在红河之上架设大桥。
那时的情况看起来一切都很好,作为莱州郡守,丁声明自然想让莱州为得更好,那么开发江北便是一件足以让他载名史册的大事情。
一桥通架南北,带来的可不仅仅是南北两岸经济之上的大流通,大便捷,他同时还觊觎着明国人的技术,当时这样的架桥技术,只有大明人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修建这样一座桥梁,除了给本地能带来巨大的好处之外,自己也可以派出人手,学习明国人的这一技术,一旦技术到手,那么便会成为一个抓钱手。
与明国人合同中,丁声明极其大方,唯一的要求就是大桥修建完工之后,所有的技术要转让给他派出的队伍。
当然,在这一合作之中,丁声明也是有私心的,因为这支他派出的协助队伍,就是他丁氏家族的人。
不得不说,明国人很守信用,架设的桥梁不但极其坚固,而且非常美观,而历时两年完成了这一宏伟的工程之后,他丁氏一族,也的确学会了如何构建这样的桥梁。
明国商人怀揣着大笔的银钱满意的离去,而丁声一族也在这些年中,利用这一技术先是在莱州大肆建设桥梁,然后再慢慢地扩展了出去。亦是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已然成为了大齐建造桥梁的专家。
从最初在一些小河之上试着施工,到现在能横跨大江大河,丁声明一度为自己的英明决策而欣喜不已,这是名利双收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但现在,他突然发现,太过于便利的交通,在战争年代,方便的似乎只是更加强悍的敌人。他的府衙以及更多的朝廷衙门,现在正在向着江北搬迁,相对于平坦的江南平原,江北的地形更易于防守,大桥之上,源源不断地人流及物资正在向着江北流动。
官府的搬迁,在江南城区里自然是哗然一片,无数的人也在跟着他们向着江北逃亡。徐俊生原本是计划要在明军抵达这里的时候,直接炸掉这座桥梁的,但在丁声明的强烈反对之下最终放弃了。
丁声明的理由很充分,如果明军当真抵达了这里,以对方在水上的优势,有没有这座桥,有很大的区别吗?
明人是无所谓的,但对于齐国人来说,就很有所谓了,一旦炸了这座桥,便等于彻底放弃了江南,放弃了在哪里抵抗的军队,在那里生活的百姓,要知道,在江南地区生活的莱州人,可是在江北生活的十倍之多。难道把这些人都撤到江北去,先不说江北撑不撑得住如此庞大的人口涌入,单是江南的那些百姓,他们就愿意跑到江北去吗?
徐俊生掘开红河的两条支流,造成了两个县的滩涂区,这两个县的十几万百姓,绝大部分都逃到了郡城,这已经给丁声明带来了巨大的后勤压力。你总得给人一口饭吃吧,要是连渡命都做不到的话,只怕这十几万难民,立马就会便成不稳定的源头。
为了安抚这些人,丁声明不得大量征集这些人来修建江南的防御工事,事实上,那里修得如何,修得牢固不牢固,修得速度快不快,他是毫不在乎的,他只是要摆出这个架式用来安抚江南百姓,也是稳住这些难民。
有事儿干,有一碗热粥喝,与无事可干,游手好闲自然是有绝大不同的,作为亲民官,他太知道这里头绝大的区别了。
等到明人真的打到了这里,那这些人也就与他无关了。
这座桥必然是不能炸的,一炸,大家就会绝望,他矗在那里,江南的人,便会看到希望,看到朝廷并没有放弃他们。
丁声明看着城外麻木的百姓,看着大桥之上惶急的人流,渭然长叹一声,转身下了城墙,回到了他那已经空荡荡的府衙之中,府衙里绝大部分的人已经率先转移到了江北,他将是最后一批离开江南的人。
而这一切,这是因为螃蟹湾祝若凡二天之前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一份报告。
螃蟹湾守不住了。
不管是徐俊生还是丁声明,都曾以为以螃蟹湾固若金汤的防守,明军再厉害,守个几个月还是没有问题的,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整饬莱州的城防,调集更多的物资,军械,编练更多的民团来协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到十天,螃蟹湾便已经顶不住了。
祝若凡是徐俊生的心腹将领,本身也是极其骁勇善战,百折不挠的人物,对于这一点,丁声明还是很认同的,当这样一个人在报告之中露出那样悲观而且绝望的情绪之时,由不得丁声明不忧心忡忡。
可问题是,螃蟹湾那样程度的防守都守不住,那莱州又如何守得住呢?莱州一丢,整个红河入海口便落到了明军的手中,以明军在水上的实力,自然可以溯江而上,控制整个红河流域。如果真成了这副模样,大齐帝国基本上就是被从中间一切为二,左右不得相顾了。更为重要的是,红河流域历来都是大齐帝国统治的重要支柱,这个区域的丢失,不谛于是抽掉了大齐的脊梁骨。
他渭然长叹,看着那些麻木地工作着的人群,看着那些正拥挤着,排着长长的队伍准备逃到江北去的人群,黯然神伤,转身离开了城头,回到了他那已经空空荡荡的府衙之中。郡府里绝大部分的人手,已经撤到了江南,他,将是最后离开的一批,在离开之前,他还需要极尽所能地安抚那些留在江南的人。徐俊生此刻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他也需要稳住在江南的军队。
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人轻轻地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凌乱的书房,低声道:“叔,季山回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丁声明精神微微一振,抬眼看着对方:“事情办得如何?”
丁季山点了点头:“我找到了前些年承包莱州大桥的那个商人,现在他是明国桥梁建筑协会的重要人物,对于我们想要去明国的事情,他非常欢迎,说我们丁氏家族这些年里已经积累了大量的建桥经验,他们非常欢迎我们的加入。对方已经开始着手安排我们丁氏一族撤退的路线了。”
丁声明沉默了半晌,“季山,你这一次去明国呆得时间不短,就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明国到底如何?我们齐国有机会战胜他们吗?”
“叔,到了现在,我们就不必再自欺人了,我在明国,看到的,听到的,都只能让我更加绝望。这一场大战,我们齐国算是赤膊上阵了,但在明国,除了最初掀起了一阵拥军热潮,再加上征发了几十万预备役之外,其他的人的生活,甚至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们该开嘛还在干嘛,叔,他们现在正在对西地进行大开发,他们甚至还派出了船队去海外经营,打一场战争,明人甚至都没有用尽全力。”丁季山哀伤地道。
“百年帝国,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明人就如同初升的朝阳,而我们大齐,则是日薄西山。”丁季山沉声道:“叔,这几年里,按照您的吩咐,我一直在悄悄地将家族的资金往明国转移,现在留在齐国的只不过是一个空壳子,只要对方将离开的路线安排好,我们就可以直接离开了,其实只要螃蟹湾一旦失守,通过水路,我们便可以马上离开齐国。”
丁声明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你来安排吧。将小冲带走。”
丁季山一怔,“叔,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还当这个官儿干什么,时间一到,您是婶子,大兄,小冲他们第一个走。”
丁声明摇了摇头:“小冲尚在襁褓之中,他可以走,你的大兄与我都是大齐官员,却是走不了,也不能走的。我不走,你的婶子自然也不会走。”
“叔!”丁季山不由大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丁声明摆手阻止了。“有些事情,你不懂,到了明国之后,丁氏家族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会让丁氏在明国也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家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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