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才芳八岁的那个冬天,家里发生了一件重大的喜事,那就是哥哥姐姐要结婚了,而且是哥哥不易娶姐姐甜美。
这种养子与养女之间的结婚,并不奇怪,在农村,有不少人收养女孩,就是为了自己儿子以后找儿媳妇,在儿时的时候,就定好了童婚。而不易和甜美的婚姻,却是在礼通的要求下结成的。
关于不易和甜美的婚姻,礼通还是有所考虑的,随着两人的年龄越来越多,在才芳八岁的时候,不易已经十八岁了,而甜美却是十九岁,在农村,这个年纪都到了娶媳妇和出嫁的年纪。
虽然礼通知道家中有些粮食,给不易娶个媳妇并不难,可他却不想让甜美嫁出去,因为甜美干活太勤快了。随着自己和媳妇月灵年纪的增长,干活已经越来越不利索了,尤其的月灵,身子越来越差,几乎到了每个月都要看上两三次医生的程度。
这让礼通很是忧心,若是把甜美嫁出去,而不易又娶了一个媳妇,如果不易娶到的媳妇也像甜美这般干活勤快,到也是好,可若是娶到的儿媳妇干活不勤快,这个家可能就越来越难支撑下去了。
毕竟现在去生产队赚公分,大多靠不易和甜美,自己的媳妇月灵已经不能出生产队干活了,自己偶尔出去,若是天天出去干活,自己的身子也受不了。对于最小的女儿才芳,年龄只有八岁,虽然干活很利索,甚至不比一些大人慢,可毕竟年纪小,不能去生产队干活,甚至干一天算半天生产队都不要,只能在家里帮一些活儿。
这样一来,全家人的吃喝拉撒,大都要靠不易和甜美支撑,若是甜美嫁出去而不易又娶了一个干活不利索的媳妇,这家恐怕真的很难支撑下去了,毕竟坐山也会吃空。
礼通和月灵商量之下,就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让不易和甜美结婚,这样就解决了眼前的烦恼,不但不易娶了媳妇,甜美也留了下来,一箭双雕。
另外一个因为是,不易和甜美,的确有那么一点感情,小时候的不易,总是跟在甜美屁股后面,对甜美很是依赖,几乎把甜美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平时都是一起出去干活,回来去生产队干活,又是每天呆在一起,所谓日久生情,渐渐的两人之间就产生了感情。
每天接触两人的礼通和月灵,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两人的情义,虽然名义上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女儿,可毕竟两人都是自己带养的,没有如何的血缘关系,这完全是可以结婚的。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不易就和甜美在才芳八岁那年冬天,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农村的婚礼很热闹,步骤也很复杂,八岁的才芳充当了姐姐甜美的伴娘,妈妈月灵在给姐姐做嫁妆的时候,也给才芳做了一件夏天穿的花格子衣服,这可是才芳第一件新衣裳,以前的衣服,都是大人们的布料,经过改装的衣服,布料早就旧了,所以她对这件衣服很珍惜。
在才芳的眼中,姐姐穿上新衣服是多么的幸福,可以跟喜欢的哥哥结婚,在其小小的心中,对爱情难免有一种向往。
家里重新装裱了一番,贴上了红红的红纸,以及喜气的对联,一副喜庆的模样。
村里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有人来帮忙,村里有这种习惯,每当一家有喜事,其他家家户户都会让一个人过来帮忙。
农村的喜事,都是在自家做几桌,然后请亲朋好友,还有周围的邻居,来吃上一顿,算是一种见证。
八岁的才芳,已经懂得不少事情,平时除了读书,就是干活,而且对所有的活都很喜欢干,甚至不要别人教,她自己就学的会。
她心中一直很羡慕哥哥姐姐,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因为年满十六岁就可以在生产队干一天活,结一天的公分,更不要说哥哥姐姐都结婚了。
她每天都想着,自己怎么样才能像哥哥姐姐,去生产队干活,为家里赚一些公分,和这么多的大人一起干活,这是多么自豪的一件事啊。
终于,在才芳十岁的时候,她终于得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哥哥不易和姐姐甜美结婚后的第二年,姐姐就怀孕了。
十岁那年插秧季节,由于姐姐甜美怀胎近十个月了,眼看就要生育了,当然不能下田干活,若是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办?
而妈妈月灵在这两年来,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是咽喉方面的疾病,可这里的赤脚医生,却只会开些无用的中药,妈妈吃了一年多的中药,依然不见好转,身子却一天比一天差,现在连吃东西都有些困难。
拔秧这活不是男人们干的,男人们大多是去生产队插秧,对于拔秧,男人们都不会,而生产队却对每家每户都分配了每天的拔秧数量,若是没完成这活儿,就要扣公分,礼通心中却也很是着急。
看着全家人都为这事着急,才芳却站出来说早晨自己出去拔秧,无奈之下,礼通只要同意才芳的意见,因为他知道这个倔强的女儿,干活的确是一把一的好手。
才芳听到爸爸同意自己去拔秧,兴奋的整晚睡不着觉,凌晨四点不到,才芳就起床了,这个时候大家都还在睡梦中,才芳却向爸爸告诉自己拔秧的田走去。
凌晨四点,天还漆黑黑的一片,根本就看不清路,而且又没有月光,才芳手中拿着一盒火柴,点燃了一只沾满树枝油的树枝,拿着这微微发亮的树枝,在朦胧的路上,慢慢的向秧田走去。
夏天的凌晨,蚊子像魔鬼一般,布满整个空中,嗡嗡的叫个不停,在黑夜中,才芳手中的一点星火,仿佛是一个攻击目标,蚊子对才芳瘦小的身子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才芳面对蚊子的叮咬,硬是不吭声的找到了那拔秧田,此时,田里还没有来拔秧的人,才芳却管不了这么多,两手利索的开始拔起秧来。
忍受着蚊子的叮咬,才芳不要命的干活着,直到早晨五点左右,才陆陆续续的有村里的妇女们来拔秧田中,开始完成自家的任务。
生产队是有规定的,若是自家的秧拔完了,还多拔了,是要奖公分的,所以才芳也不嫌多,直到六点左右,眼看生产队的管理人员要来田里了,点好数目,交给自己身边那熟悉的大嫂保管,才匆匆忙忙的向家中走去,脸色洋溢着欣喜的笑容,却也忘记了身上蚊子叮咬的伤痛。
而在才芳身后,那拔秧的数量,早已超过了自家需要的数量。
回到家,才芳洗刷完毕,还要牵着自己家的老黄牛到外面转一圈,回到家吃过早饭,又匆匆忙忙的向学校走去。
当不易吃过早饭,来到拔秧田中清点数目的时候,被这数目吓了一大跳,妹妹虽在吃饭的时候说了一下数目,可他怎么也不相信妹妹才芳能一早上拔这么多的秧,可此时,他却惊呆了,正如妹妹所说的数量,一只不多,一只也不少。
五月,甜美终于生下了邹家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儿,小女孩皮肤很白,一双细小的眼睛,但却总是哭个不停。虽然是个女儿,但礼通和月灵对很是高兴,因为有后了。
大家给这女孩取了一个很女孩的名字,叫邹石香。
甜美生完孩子不到一个月,又开始在生产队干活,没办法,这个家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口,而靠着不易一人干活,实在难以支撑以后的生活,存储的粮食已经开始减少了。
而才芳只要读书放学回家,除了干平常自己要干的活之外,都会想方设法的去生产队干活,为家里赚一些公分,她也知道,家里现在处境不太乐观。
九月中旬,才芳刚开学两个星期,在一个回家的下午,发生了一件让才芳一生都难忘的事情。
妈妈月灵在这个下午去世了,月灵其实得的是咽喉癌,而且还是晚期,在月灵嫁给礼通的时候,喉咙就有些不舒服,但当时也没怎么在意。
没想到二十多年之下,这喉咙却成了月灵的夺命杀手,这个时候的癌症,尤其是晚期癌症,根本没有治疗的办法,就算有,这钱恐怕也是一笔大数目。加上是在贫穷的农村,全靠几个赤脚医生,开些中药熬着喝,根本无法治愈这恐怖的恶魔。
其实月灵在走之前也知道自己的病,她对礼通说过,如果自己现在就走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一个,没看见最溺爱的小女儿才芳嫁个好人家。并且月灵还告诉礼通,若是哪天才芳嫁人了,一定要让她带着那男的来她坟前,好让她看看,自己的乖女儿嫁了一个怎么样的人儿。
月灵就这么一个愿望,一个小小的愿望,却似乎倾注了她所有的力气。最终,她还是没有愿望成真,还是没能等到才芳嫁人的那一天,先一步离开了人世,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温暖的家,离开了和自己相敬如宾的丈夫,从此和家人阴阳两隔。
才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当她那天下午回到家时,听到哥哥姐姐的哭声,还有在姐姐怀中哭泣的侄女,以及坐在床头默默无语的爸爸,还有那躺在床上安详的妈妈,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才芳清楚的记得,爸爸没有哭,只是用双手拉着妈妈的右手,一直没放开过,见才芳回来,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却又低头不语,叹了一口气。
才芳像疯了一般,来到妈妈床前,不停的摇晃着妈妈的已渐渐冰凉的手臂,她不相信,不相信中午去上学还好好的妈妈,为什么下午回来,就再也不理自己了。
可妈妈月灵却躺在她眼前,睡的很安详,却再也不能抚摸自己头发,再也不能捏自己小脸蛋了……再也不能……
后面的日子,才芳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她总是幻想着,哪天妈妈还能来抚摸自己的头发,捏一捏自己的小脸蛋。
村里有规定,家人有人去世,第一天就要抬进祠堂,可礼通却没有同意,他没有多说话,只是对老村长淡淡的说了一句:“村长,月灵她最怕黑了,就让她在家多住一晚吧。”
老村长摇摇头,但还是同意了礼通的请求,第二天把月灵抬进祠堂。
月灵的葬礼简单,就像普通人家去世一样,甚至比普通人家去世还简单,这是月灵生前要求的,她想安安静静的离开。其实礼通怎么不知道,月灵是在为这个家状况着想。
月灵走了之后,礼通本是比较沉默的性格,更加沉默了,由于他本就身体不好,开始几天,还去生产队干活,但儿子不易死活不让他去,最后他也不多强求,就天天牵着自家那头老黄牛,到处走动。
一次才芳放学回来去割猪草,无意间发现爸爸居然牵着自家的老黄牛来到了妈妈的坟前,坐在妈妈坟前的爸爸,脸色憔悴,抽着旱烟杆子,一边抽着,一边低语,像是跟妈妈在交谈,一边抹着眼角流出的泪水。
不易和甜美两人天天出生产队干活,而原来本是月灵在家带的石香,根本不肯跟礼通,反而比较依赖才芳。无奈之下,才芳就背着石香去上学,由于现在已是小学三年级,要去官村小学上学,路程也比较远。
才芳每天早晨出发之前,不但带好自己的书包,还多带了一份石香吃的糊状米糕,毕竟石香还没断奶,中午这么长时间肯定会饿,这米糕是必需品,取代奶水。
因此,每当官村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们上到第二节课的时候,总是能听到小孩的哭声,这个时候,才芳总是在老师和同学的目光中,说一声对不起,然后就背着背上的侄女,拿出抽屉里的米糕,来到教室外,给石香喂食物。
但石香吃的饱饱的时候,又陷入沉睡当中,才芳才回到教室继续上课,还好石香很安静,除了饿的时候,其他时间都不太吵闹,而上课的老师由于才芳成绩在班上都是第一名,带着侄女也没影响她的学习成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天放学之后,才芳总是快步的跑回家,然后找到嫂子给石香喂奶,毕竟这米糕经过一上午,都冷了,小孩子还是吃奶长大比较好一些。
才芳就这样,一边带着侄女石香,一边上学,而且还帮家里干很多杂活,她对干活有着浓厚的兴趣,虽然很辛苦,但却从无怨言,用她那小小的双手,默默地为这个家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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