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寻本以为第二天就能见到裴七娘他爹,没想到一连等了两日,竟然连七娘都没见着。而且裴家寨对这几位“恩公”的款待也不能算周到,一天只有两顿小米粥,咸菜都没有。张寻算是能沉住气的了,到了第三天早上也觉得事情不正常。
“寻哥,你还等什么呢?这不明摆着怕咱们要报酬,不敢见咱们吗?还不给饱饭吃,就是希望咱自己滚蛋啊!”李暮早就吵吵要走,“你该不会看上那个寡妇了吧?你还看不清她是什么人吗?当初左一口恩公右一口表哥叫得好听,一到她地盘现原形了吧?咱们缺她这口粥吗?”
“寻哥看上的可不是人。”赵东阳仰面躺在床上,说是要保存体力。
“寻哥看上啥了?”
赵东阳指指张寻,让李暮自己问。
“就知道走走走走!又能走去哪里?回家吗?你家在哪呢?”
李暮见张寻罕见的发了火,便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张寻也自觉情绪有点失控,皱着眉头说:“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信息不对称。咱们既不知道裴家人是怎么想的,也不清楚寨子里的情况。所以才这么尴尬,去留不定。这样,我有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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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输了!哈哈哈哈,我又赢了!”庄丁裴五大声喊着,“这纸片叫什么来着?甚是有趣呀!”
“这叫扑克牌,西域传过来的。”张寻解答。
原来张寻的计划就是通过玩扑克和看门的庄丁套近乎,看看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情报。张寻几个人先是在院子里玩“斗地住”。黑齿暖男看得兴起也要玩,张寻为了让黑齿能认识阿拉伯数字,都标了汉字,教给黑齿,于是四个人又改玩“三打一”。
几人在院子里嬉笑怒骂,不一会就引来两个庄丁围观,耐不住庄丁央求,索性六个人一起玩“跑得快”。幸亏李暮的背包里有两副扑克。牌友如战友,没玩几把庄丁跟他们就熟络了,对张寻的问话几乎知无不言。
原来让庄丁监视他们的人是裴家二郎,也就是裴七娘的二哥裴义。据庄丁讲,最近一个多月裴家寨实际上都在裴二郎掌控之下。裴老爷年前染病,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露面。裴家大郎早前从军,生死未卜。所以二郎裴义理所应当做了代理寨主。
起初裴家其余几个兄弟还都听二哥的话,兄弟齐心打理山寨。可最近裴二郎要做一件事,引起了三郎的强烈反对。
“裴二郎要做什么事?”张寻问。
“说是要裁汰冗员。说白了就是要赶走一批不能干活的老弱妇孺。”庄丁小乙说。“唉,也不知道谁会被赶走……”
“这也不能怪二郎,毕竟岁月艰难,寨子里确实没有那么多粮食养闲人。”庄丁裴五打断小乙,“不干活白吃粮,不公平。”原来裴家寨总共有600多人,其中16到60岁的男丁有200多人,其余大多是老弱妇孺。而存粮只够吃两三个月,根本挨不到收小麦。
“按照二郎的计划,必须赶走200口,存粮才够吃到小麦成熟。那就只能赶老弱妇孺,男丁还要种田。”裴五接着说,“七娘刚一回来就因为这事跟二郎吵了起来,结果被关起来了。”
张寻心想难怪他们没人管没人问,如果他们不是丁壮,恐怕连寨门都不能让进。张寻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随我们一起来的韩老汉现在何处?”
“当天就不见了,想是早逃了,按照二郎的标准他那把年纪就是扫地出门的命。”
“这老小子,回回跑得比兔子都快!”李暮打趣道。
“你们二郎赶人有什么标准?”张寻问:“这寨子里的老弱妇孺,恐怕也都是沾亲带故吧?如何赶一半留一半?”
“何止沾亲带故?不是父子就是兄妹,哪个不是骨肉至亲?要说赶一半留一半的标准,大体不过是根据与裴家的亲疏远近,毕竟这寨子姓裴。”裴五深深叹了口气,“二郎真要这么做,免不了多少人妻离子散。”
张寻心说,这裴二郎还真是个糊涂蛋,不患寡而患不均,果真如此行事,裴家寨必然人心浮动,恐怕寨子难再为裴氏所有。
一直到天色将晚,才散了局。张寻将门窗关严,与李暮、赵东阳、黑齿暖男聚在一处,压低声音说:“如今我们没有合适的去处。”赵东阳点点头,李暮似懂非懂,黑齿似听非听。
张寻接着说:“裴家寨不出意外,马上要出乱子。”
“了然!”赵东阳似与张寻心有灵犀。李暮则有些懵懂:“寻哥意思,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离你妹呀!”赵东阳狠狠吐出两个字:“夺寨!”
“夺寨?”李暮有些意外。
“非也。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我们不是夺寨,是取寨。”
“夺和取有区别?”
“当然有。刘备取西川,而不称夺西川。曹操夺徐州,而不称取徐州,何故?”
“拥刘贬曹玩文字游戏呗。”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历史是公正的,没有无缘无故的抹黑,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称颂。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我们要商议出个取寨的对策。”
“我早就说要夺寨嘛!都头你说怎么夺我就怎么夺!”黑齿才听明白大家在讨论什么。
“寨中庄丁有100多人,我们才四个人,腰刀铠甲马匹都不知被收去了哪里,怎么夺寨?没胜算啊。”李暮的优点就是总能最先提出困难。
“有刀你会用吗?我有枪!只要先嘣了领头的什么二郎三郎,剩下都是乌合之众!”赵东阳的优点就是总能把己方特长发挥到极致。
“能打过也不能硬拼。虽然敌众我寡,但我们心齐,敌人心不齐。我的策略是,孤立一小撮,拉拢一部分,倚靠大多数。”张寻的优点是无论面对什么困境,总能提出一个解决办法,“孤立裴二郎及其死忠,这部分人不会太多,多说有50人,这是我们一定要消灭掉的敌人。拉拢反对派裴三郎、七娘等裴家人,这部分人没有二郎的人多,但我推测应该也不会少于30人。只要能拉拢住这部分力量,我们就能与二郎抗衡,先立于不败。然后是‘沉默的大多数’,最关键的胜负手——倚靠被裴家人奴役的众多贫苦百姓,以及将要被驱赶出寨的老弱妇孺。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战力,但人数众多,不会少于400人。只要能得到这些人的拥护,裴家寨就是我们的了。”
“啪、啪、啪、啪!”突然门外响起了掌声,“精彩!实在是精彩!”
赵东阳拔出猎枪:“什么人?”
“好汉别误会,是老朽啊!”开门一看,竟然是韩三。张寻吃了一惊,这韩三绝非等闲之辈,此前的种种畏缩,大概都是伪装。“老丈快快进屋。这几日怎不见您老人家?”
韩三进屋,将三把唐刀丢在地上,正是被裴家没收的那几把。“老朽有几个同乡被关在这寨中,这几日我都在探寻他们的下落,今天终于找到,将人救了出来。”
“老丈莫非是前来辞别的?”
“非也,我是来入伙的。”
张寻与赵东阳相视一笑,有这神秘的韩老汉相助,裴家寨更是囊中之物了。
五个人商量好未来几天的分工,张寻负责与裴七娘、裴三郎取得联系,试探携手反戈裴二郎的可能。韩三负责放手发动群众,由李暮协助,调查哪些庄丁的亲友有可能被驱逐出寨,伺机做策反等思想工作。赵东阳负责取回三人的铠甲马匹,同时监视裴二郎的动向,摸清二郎及其死忠的实力。剩下黑齿暖男继续陪庄丁裴五和小乙玩牌。五个人分工明确,计划周密,只待裴二郎驱逐老弱,就是他们起事之时。
得益于庄丁裴五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寻终于能离开小院,有了在寨中闲逛的自由。趁着夜色掩护,他竟然摸到了七娘的闺房。七娘一身重孝,正在为夫守丧。见是张寻,吃了一惊:“妹妹还以为你已离了寨呢。”
“本来就要走了,无意中听说寨子要赶走一些人,还净挑老弱妇孺来赶。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表哥一时竟不忍心走了。”
“表哥果然宅心仁厚。不过二哥也有他的苦衷,寨里快闹粮荒了。”
“粮食没了可以想办法筹,人死了如何能够复生?”
“七妹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唉,表哥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想见见你三哥。”
张寻与裴三郎一拍即合。张寻看穿裴三郎的那点小心思,于心不忍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对寨主之位的渴望,希望能将二郎拉下马取而代之。唯一欠缺的,是一点点支持与鼓动,而这些恰好张寻能给。
张寻这里诸事顺利,其余几路也都成绩不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代理寨主裴二郎宣布裁汰冗员的办法了。
中和元年二月初一,恰是一年一度的“中和节”,裴家寨男女老幼共计612口齐聚寨子正中的小校场上。张寻等人也挤在人群最后。
向前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一袭白地黑边襕衫,头顶黑色幞头的中年人正襟危坐。正是二郎裴义。大概40出头,留着短须,半眯着眼,面色阴沉,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裴义轻咳一声,600多人的小广场顿时鸦雀无声。
“最近寨子里流言蜚语,什么说法都有。今天我就给大家交代一个明白。有件事定下了。”裴二郎顿了顿,“寨子养不了这么多人,要请200口另谋高就。”裴二郎环顾四周,人群的反应远比他想象的要平静。看来这件事大家早有心理准备。
“至于谁走谁留。最近有很多谣言,说什么姓裴的都可以留下,跟我们裴家沾亲带故的,跟我裴义有交情的都可以留下。”裴二郎突然瞪大了眼睛,“胡扯!造谣的人狼子野心!”台下的张寻感觉自己好像被指着鼻子骂。
“下面我宣布谁走谁留的办法:16到60岁的男丁除外,其余所有人,包括我们裴家的女眷孩童,包括我裴义的妻子在内,全部抽签,抽到红签的请在三天之内离开裴家寨!”
对于这个规则,张寻深感意外,这裴二郎绝非酒囊饭袋,想轻而易举的取得裴家寨,还是轻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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