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张让庄园。
后院中,张让蹙着眉尖、低着头在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下来回踱着步,脸上透着一股焦躁之色。
未几,一道黑影从他身侧闪过,张让下意识的停住脚步,抬起头来,香樟树的一颗树枝上已然挂上了一缕黑布。
张让迅速的将后院的院门合拢、关严,快步走进里屋,一浑身包裹在黑衣中的男子背对着自己悄然出现。
“见过黑龙使。”张让朝黑衣人拱手恭敬的说道。
“你向来沉稳有加,为何今日看上去却有些失态?”
“这…”张让先是一愣,俄而苦笑一声,将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与黑龙使详尽的诉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那些清流士人开始与何屠夫联起手来了?”黑龙使轻声问道。
“从今日朝议的情况来看,我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张让皱眉道,“而且前日何屠夫生辰,那袁隗破天荒的亲自率自家子侄袁绍和袁术前去道贺,据说二人还密谈了许久…”
“哼,一群跳梁小丑而已,有何值得畏惧的。”不想,黑龙使却是冷哼一声,满是不屑的开口道,“那些清流一向自恃身份,视屠夫出身的何进如敝履而已,又如何会真心与之联合,只怕更多的是想要利用何进来对付你等罢了,而何进也非庸人,如此简单的驱狼吞虎之策又如何会想不到,这些人各自心怀鬼胎,即便因为暂时的利益联合在一起,又怎么可能长久?”
张让闻言,沉吟片刻道:“张让驽钝,若非上使点拨,只怕这些事情还无法看得通透。”
“你要记住,你是大人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切不可自乱了阵脚。”黑龙使正色道。
张让努了努嘴,正想要说点什么,黑龙使却是又开了口,“你刚才说那人在朝堂上还赐封了数位刘姓亲族为各州刺史,此事为何前些日子没听你提起过?”
黑龙使口中的那人自然便是当朝天子刘宏,张让知道黑龙使和那位大人对于如今的朝廷没有丝毫的好感,因此言语中对这位天子也没有丝毫的敬意。他苦笑一声,缓缓道:“关于这件事,只怕又是皇上他心血来潮之举罢了,先前我亦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自然也无从与黑龙使你提起。”
“哦,是么?”黑龙使闻言,却是陷入了深思中。
“有何不妥之处么?”张让见黑龙使一言不发,不由的问道。
“你说此举不过那个人的心血来潮…”黑龙使瞥了张让一眼,缓缓道,“可是他册封的那几人,你可曾了解?”
“唔…”张让被他问得一怔,思虑片刻,微微摇了摇头。
“刘虞、刘表、刘焉、刘繇…”黑龙使缓缓点出这几人的名字,开口道,“刘虞此人为人公正、仁和,在刘姓亲族中颇具威望,甚至连大人也对其人颇为赞许,可见此人绝非庸才;刘表其人少时便知名于世,甚至号为‘八俊’之一;刘焉是汉鲁恭王之后裔,其人为官政绩虽不显赫,但却也举贤良方正,为人士子所爱戴;唯有刘繇此人,以清廉闻名,却鲜有其他长处。然而此之四人皆非庸才,其中多数更是颇具才能,天下之大,刘姓宗亲何其多也,那人为何唯独册封这几人为封疆大吏?”
黑龙使一番反问,让张让哑口无言,他沉思许久,确是觉得其中颇为蹊跷,值得仔细斟酌。
“这几日,那人还有其他反常之举么?”俄而,黑龙使继续问道。
“嗯…”张让皱眉想了许久,忽然开口道,“倒是还有一事稍有反常,当时我并未注意,现下想来或许…”
“说来与我听听。”黑龙使不待他把话说完,急急问道。
“黑龙使你亦知道,当今皇上是贪图享乐之人,昔年国库财力枯竭之时,他为了攫取钱财,曾授意我卖/官鬻爵…”张让顿了顿,瞥了眼黑龙使,接着道,“也正是如此,我也按您的吩咐安插了不少太平道人到各郡之中,然而他如今不过是得了卢植从广宗带回的少许金银财宝,便让我不再出售官爵…”
“是么?”黑龙使沉吟片刻,当下说道,“难不成他还真转性了不成,此事我务必要面陈大人,你继续留心那人的一举一动,有事及时回报于我。”
“喏。”张让躬身应道。
******************************************************
洛阳东市的陈家酒肆,今日也和平常一般,迎送着过往的旅人。酒肆的掌柜老何已经不记得这些年自己到底迎来送走过多少客人,来往的客人中自然是什么样子的人都有。但是在这三天之中,有位客人却让他记忆尤为深刻。
三日之前,正站在柜台旁边迎客的老何看到这位一脸茫然的男子径直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走来,一路上不知撞到多少路人,惹来多少白眼。当时老何就觉得此人有几分眼熟。当时他迎上前去,准备了一番天花乱坠的言语想将这位客人拉到自己酒肆中歇息片刻之时,却不料那看起来十分憔悴的男子忽然拿出一袋足以在这家酒肆中不停吃喝两日有余的五铢钱放在案上,开口道:“有僻静的桌子么?”
老何见到那钱袋,顿时心花怒放,连声道:“这个自然有,客官你随我来!”
老何将那客人一路领到楼上的一间包厢中,此处只有一张桌子,四周被木板隔开的确十分僻静,送那客人进到内里之后,老何赶紧让小二端酒送菜,好酒好菜的招呼。
直到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后,老何走了出来,这才想起这位客人自己的确见过几次,一次是由一位锦衣男子带来,另一次则是他带着一大票彪悍大汉来拼酒,最后还被宫中的人扶走。只是老何却从未见过他是如此模样,面如死灰,仿佛哀莫大于心死一般。
让老何未想到的是,这位客人竟是一连在自己酒肆中待了两日。
那个男子的精神,显然非常不好,这两日日之间,老何竟未看到他说过一句,笑过一次。每次当小二将酒菜端上饭桌,那男子都只是默默拧开酒壶,然后慢慢壶中的烈酒灌进喉咙中,丝毫不在意从唇角边溢出的水渍。
只是他的酒量似乎极差,每次只往口中灌了一口,老何心里估算着还不到半壶吧,整个人便已经扑倒在酒桌之上,不省人事。
等到再次苏醒,那人只默默的静坐许久,一动不动,也不开口。等到店里的小二发现了他早已醒了过来,来到柜台取酒,老何才知道这人原来还在酒肆之中。然后再一次的喝醉、醒来、沉默,周而复始,竟是一连持续了两日,分毫没有更改过。
这日,那人又要取酒,小二堆着笑脸道:“这位客官,您前日付的酒钱都已喝完,您是不是也该回家歇歇了”
“家回家哈哈哈哈哈…”那人不住的狂笑,“酒!拿酒来!老子要喝!”
“客官,您要喝也行,但小店本轻利微,经不得赊欠,所以请先付酒账。”
“哼!势利小人!钱,老子有的是!”那人摸了摸衣袋,却是什么都没摸着。
眼见小二嘴角带着一副“早知如此”的冷笑,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墨绿的物事,大声说道:“小爷让你开开眼界!这玩意儿叫磐龙璧,懂不懂!是几千年的古董,小爷就把它押在这儿换酒喝!”
“古董哼!这玩艺儿东市满街都是,十文钱一个,红的绿的白的通通都有,你要押这玩意儿在我这儿,我嫌占地儿!”那小二平时跟人斗嘴惯了,连珠炮似的回敬了那醉汉。
那醉汉自然便是童英了,正被那小二弄得头晕脑胀之际,老何走了过来,轻喝道“二狗子,不得对客官无礼!”
老何随即转身对童英道,“这位客官,您这物事就先放在小店这儿吧!小店赊您最后一壶酒,您拿了酒就赶紧回去歇息吧!”
童英醉眼惺忪的望着老何,一手抄起柜台上的酒壶,一言不发,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
老何望着童英的背影,长叹一声,拿了磐龙璧仔细端详起来。
“老板收这破烂作啥这玩艺儿东市满街都是,十文钱…”那小二还又要饶舌,见老何瞪了他一眼,便不敢再往下说了。
“二狗子,你不要狗眼看人低!这年轻人上次在这儿喝醉了,带走他的是宫中的王大人,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掉脑袋!”
那小二吐了吐舌头说道:“嘿!真厉害…”
老何没接他这废话,思索了半晌,把那磐龙璧往怀中一放,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