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到许县大抵有两条路可选,其一是往东,过华县出潼关,一路经灵宝、新安等地入洛阳,再从洛阳转南,过颍川到许县,这条道所到之处皆是京畿之地,官路要道上皆有禁卫军把守,甚为安全,只是路途遥远,所需的时间较多;其二便是往南,过商县出武关,一路经宛城、方城、叶县入许县,这条道路途较短,但是沿路匪患丛生,亦是黄巾乱贼出没较多的地方,并不太平。
本来张绣是主张走洛阳中转许县这条路的,虽然耗费时间较多,但毕竟重在安全,而行走在外“平安”两字绝对是重中之重,何况此次白氏商社的货物甚为贵重,价值不菲,若是一旦出了问题,任谁也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可是白迟作为白氏商社的掌事却力主走宛城到许县这条路,他所持的理由是既然此行的货物价值重大,就更应该在最短的时间送到许县,如此才能更多的减少更多的风险,而且他说相信张绣所率领的童家武馆武师的能力,想来不会出任何意外。
毕竟白迟是商队的主事人,而张绣不过是个外人,两厢讨论的结果自然是以白迟的意见为主,商队走宛城入许县这条路,张绣虽然心中无奈,却也只有在一路上加倍小心,非但每日所食和饮水都是要经过自己亲自检验过,才会留给众人食用,夜里更是亲力亲为,安排夜间职守的人,总之一切都尽力做到极致,以备不测。
幸好,这一路走来倒也没遇到太大的麻烦,虽然有几股小毛贼来骚扰,但是都被众人击退,甚至连童英和童玲都没有出手的机会,这让跃跃欲试的童玲很是郁闷。
因为货物众多,所以商队行进得很慢,一天走不了几十里路,一直到第三天,一条碧波宽广的长河出现在众人面前,童英知道均水到了。
均水也被称为钧水,乃是汉水支流之一,北通弘农,南达均县,亦是一条漕运要道,其下游汇合淅河以后便是著名的丹江。
张绣吩咐众人在此处暂歇,让驮行一日的马儿休息片刻。自己则策马来到均水河岸,下马伫立许久,凝眸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河水,似有所思。
“大师兄,喝水。”童英和童玲缓步来到张绣身边,童英从马背上取下牛皮水袋递给张绣。
“哦,谢了。”张绣接过水袋,往嘴里灌了一口再还给童英。
“我看大师兄你眉头不展,似有心事,不妨说出来与我俩参详参详。”童英接过水袋,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了口。
张绣闻言,瞥了童英一眼,来回踱了两步,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小师弟你不觉得这两日来,一路上都太过平静了么?”沉吟片刻,张绣幽幽开口道。
“平静还不好么?”童玲不解的开口道。
“事过寻常必有妖。”张绣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从长安往许县我也走了不下十数次了,一路上虽不说太过艰险,但是绝不似今次这样平静异常,只有一两波蟊贼。”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童英似有所悟,抬起头来,正巧接触到张绣的目光。
“你俩看看他们。”张绣眼神越过童英和童玲投向远处的众人,童英二人亦是扭头看去。只见那些武师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聊天说地、或嬉戏打闹,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丝紧张的味道。
“今次我带出来的都是这几年一直随我一起的老武师,本以为他们的经验和武艺都胜过那些毛头小子,出来必定会是事半功倍。”张绣望着那些心不在焉的武师们,眉头锁得更紧了,“却不曾想,这几年来无一失手的经历却成了他们如今的心魔,过度膨胀的自信使这些人反而失去了进取心,甚至连必备的小心谨慎也少了许多……”
童英和童玲安静的听着张绣说着心中所想,两人都能听出这位大师兄此时的郁结心绪。
“再加上这两天来,一路上风平浪静,只怕让这些人丧失了最根本的警惕性,若是此时有大股贼人来袭,只怕我们会面临万劫不复之境地!”
童英沉思有顷,尝试着说道,“既然他们都在大师兄你手下多年,想必大师兄所言他们必定都会遵循…”
张绣不待童英说完便截道:“正因为我带了他们多年,每日在他们身边耳提面命,只怕他们对我所言多有轻慢之心,如今即便是如何提醒,也难以让他们打起十分精神来。何况,如今这些也不过都是我的猜测而已,他们又如何会信。”
童英默然,他自然知道张绣说的是实情,现在与那些武师说这些事,恐怕任谁也会觉得张绣所言不过是在危言耸听,但是童英与张绣相处多年,早已知道这位大师兄的心性,没有把握的事情,他绝不会胡乱开口,如今既然都这么说了,只怕这以后必然不会太平,这不是什么预知能力,只是一个在外行走多年的武者日积月累所磨练出来的警觉之心而已。
“罢了、罢了,刚才我与你二人所言,你俩记在心中便是,也无须对他人说,毕竟你们两人是第一次护卫商队,只怕说出来这些人更不会相信,自己心中加倍小心便是。”张绣轻声朝童英二人嘱咐了两句,然后揽辔上马,挥舞着马鞭朝还在歇憩的众人高喊道,“准备出发!日落之前务必赶到析县!”
众人闻言,懒洋洋的站起身,牵过自己的马匹晃晃悠悠的接着上了路,落在最后的白迟和邓茂互望一眼,嘴角皆是浮现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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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天,天空都下着小雨,就像张绣的脸色一样,阴沉得有些怕人,就连只有童英和童玲在的场合他也大多是沉默不语,已经有好几个犯了点小错的武师被他狠骂了,可是队伍里大多数人还是那么松懈涣散。
童英和童玲知道张绣烦闷的是什么,却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好少在他面前晃悠,免得殃及池鱼。因此这两人倒多出了许多单独相处的时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大师兄,明日商队就能到叶县了,大概再过三日就能到许县了。”童英瞥了眼缓缓前行的商队,朝身边的张绣轻声说道。
“嗯。”张绣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仰头望天,“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啊!”
童英微一蹙眉,正待开口,前方的马队却是突然有点混乱,过了一会儿竟是完全停了下来。
张绣脸色一变,立刻策马往前奔去,童英心中一动,沉吟片刻,扭头望向童玲,见到她也向自己望来,彼此都看到眼中的疑惑,旋即二人一紧马肚,赶紧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张绣来到商队边缘,瞥了眼混乱不堪的队伍,面露急色,扯过一个武师问道,童英和童玲也恰巧赶到了他的身边。
“有一匹骡子拉稀。”这武师童英认得,姓金名亮,也是一个老资格的武师了,在武馆里待了好几年了,金亮苦着脸开口道,“拉车没有抗住,掀翻了货车,现在那辆车陷在前面挡住了商队的去路。”
“哼!”张绣冷哼一声,放开抓住金亮衣襟的手,开口道,“带我过去!”
几人一路策马来到商队最前方,一辆原本的马车只剩下车厢横在泥泞的道路上,车轱辘被卡在两块青石之间,完全挡住了车队前行的道路,好几个脚夫正手忙脚乱的推着车厢,可惜似乎卡得太紧,众人使了半天力,也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白老,怎么回事?”张绣一见此场景,扭头朝一旁的白迟开口道。
“佑维你有所不知,此次不只是这一匹牲口出了问题,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八匹马,十一头骡子拉屎跌蹄,只怕今天是没办法走了。”白迟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张绣目光在四周搜寻片刻,果然看到不远处好几匹牲口瘫倒在地,几个兽医模样的人正在围着这几头牲口转悠,不过看他们忙得满头是汗,躺在地上的牲口依旧没有丝毫起色,就知道什么叫束手无策了。
“难道是有人下毒?”童英见状,皱着眉头轻声说道。
“不可能!这几天里商队里所有人和牲畜的进食和用水都由我亲自检验过,不可能会被人下毒!”张绣斩钉截铁的说道。
“既然如此,张大侠你如何解释这么多的马匹和骡子同时犯病的事实呢?”想不到一旁的邓茂幽幽开了口,看向张绣的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张绣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不语,现在局面明眼人一看便知,决计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否则如何也解释不通,但是张绣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武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让别人在牲口的食物或用水中下毒呢?或许这是横亘在所有人心中的一个大大的问号。
“想不到张大侠亦是这种不敢面对现实的人,是不是怕承认了会坠了自己的威名?”邓茂冷笑两声,开口道,“看来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哼,我大师兄行事如何有你这种小人置喙的余地!”向来心直口快的童玲对着邓茂便是一通抢白。
“哈哈哈哈,既是如此,那我倒想看看大名鼎鼎的张佑维如何应对今日之局!”说完,邓茂连正眼也不看张绣三人,转身扬长而去。
“佑维你不要在意,此人行事一向就是如此张狂,不知天高地厚,你莫要放在心上。”白迟叫了邓茂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扭头歉意的朝张绣拱手道,“想来这些牲口明日应该就能恢复了,佑维无需太过担心。”
“无妨,或许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疏忽大意了。”张绣摆摆手,垂下头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如今天色不早,但是我们商队车马不行,佑维你看…”白迟瞥了眼还在奋力想要将挡路的车厢推出来的众脚夫,有些迟疑的看向张绣。
“罢了,为今之计今夜只能在此处歇息一晚,等到明日马匹好转再行上路吧。”张绣沉思有顷,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做出了这个决定,仰头看了看天,皱眉道,“今夜会有大雨,还请白老寻个好地方给众人安营扎寨。”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安排,先吩咐他们准备生火造饭,等会还是我亲自去寻个合适的地方作今夜歇脚之处。”白迟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金亮,吩咐下去今夜所有人分为三班职守,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让人有可趁之机。”张绣目送白迟远去,想了想,又唤来金亮,开口道,“还有今晚晚饭所有人食用自备的食物和水,不要用商队的吃食。”
“是。”金亮亦是点头称是,快步走到武师最密集之处,向众人传达张绣的话。
“大师兄,你是怕……”童英忍不住开口问道。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这些时日一直担心有外人觊觎我们所护卫的这个商队,因而都将注意力放在外围。”张绣压低声音,轻声说道,“但是今日之事给我提了个醒,只怕我千算万算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将精力放在外人身上,而忽略了商队里出现内贼的可能。何况,商队里的这些人是最明白我们今次所押运的物品的贵重所在,其中有人起了贪念也不是不可能。”
童英和童玲互望一眼,眼神中交换着一丝忧虑,显然都是想到了张绣所言的可能性极大。
“何况对方是有心算无心,今次已经着了一次道了,我们决不能再掉以轻心。”张绣郑重的说道,“因此今晚你们一定要小心…”
“大师兄放心,今晚我俩也不睡,加入夜间职守之人中。”童英闻弦歌而知雅意,赶紧点头说道。
“大师兄你是不是怀疑那邓茂会是…”童玲依旧是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未加思索便开了口。
“哎,小师妹,慎言。”童英赶紧打断童玲的话,眼角的余光迅速的将四周搜索一遍,确认没有商队的人在附近,这才压低声音道,“没有证据,可不能胡乱猜测。”
“哼!”童玲嗔了他一眼,不过还是依言止住了话头。
“小师弟说得对,此时不宜与商队中人再起纷争,我们自己做好准备便是,毕竟有备才能无患。”张绣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知道了,大师兄。”童玲低下头轻声说道,却悄悄伸脚往童英小腿上踹了一下。
张绣装作没看见痛的龇牙咧嘴的童英,说道:“我先去安抚一下商队里的人,你们俩自己小心一些。”
说罢,张绣也不待二人回应,自顾自的朝商队人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都怪你,这下好了,让大师兄骂我!”待到张绣走得远了,童玲没好气的瞪了童英一眼,嗔道。
“这…关我什么事?”童英一脸茫然。
“哼!”童玲柳眉一竖,再哼了一声转身大踏步离去。
“诶,玲儿你去哪啊?”童英被她这小性子耍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童玲转身离开,赶紧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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