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皇宫,御书房。
夜已经深了。
朱元璋仍然在批改奏折,豆黄的灯光照射出去,如淡淡雾气朝四下扩散开来,咚咚两声闷响,一个沧桑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
朱元璋抬了抬头,道:“冷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站在门外的,正是老太监冷玄,如今担着六扇门统领的职位,他是瑶池出身,原本准备刺杀朱元璋,但被朱元璋三擒三放,最终决定效忠朱元璋。
冷玄道:“启禀陛下,六扇门八百精锐已经集结完毕,只待陛下一声令下。”
朱元璋双眸骤然一眯,冷声道:“好!虚若无可在?”另一个声音应道:“启禀陛下,虚若无在。”朱元璋道:“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虚若无道:“启禀陛下,准备完毕。”
朱元璋点了点头,摆手道:“行了,你们二人进来吧。”冷玄、虚若无随即走了进来,分列朱元璋麾下。
朱元璋起身,双手背负身后,在宽大的御书房中缓缓踱步,忽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二人以为此举有没有作用?”
两人不答。
朱元璋眉头一皱,跟着道:“你们两个直说无妨,朕岂是听不去建议之人?实话实说,不可隐瞒。”
“是。”
两人齐齐应了一声,冷玄先说:“奴婢不曾与那君帅交过手,而今设下这种种埋伏,除非他当真是张真人在世,否则必定不会完好无损。”
朱元璋来了兴趣道:“哦,你什么意思?继续说下去。”
冷玄拱手道:“杀他无任何把握,但伤他却是一定。”
朱元璋不置可否地一笑,转眼望向虚若无,似笑非笑道:“他没有跟岳风交过手,你是不一样的,鬼王,说说你的看法吧。”
虚若无摇了摇头,道:“必败无疑,无任何胜率。”
朱元璋道:“这个必败无疑的主语肯定就是朕了吧?”
虚若无沉默。
很多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冷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嘶哑着嗓子,道:“鬼王,这一战陛下已经做了完全准备,难不成那岳风当真是神仙?奴婢也知道杀他那是妄想,可伤他总有三分可能的吧?大战未启,鬼王这是涨敌人威风,灭自己的志气啊。”
虚若无就像看待白痴一样,淡淡扫了冷玄一样,没有说话。
冷玄怒从心起,怒目相向。
净念禅院那些大和尚给朱元璋配的只是十六个影子刺客,用来保障朱元璋的人身安慰,处置江湖上的事情多半都是虚若无和冷玄两人,权力上的争夺自然激烈,两人虽都是绝顶高手,但既然入了官场的局,也就难以逃过官场定律。
当然,这种平衡也是朱元璋要刻意造成的结果。
见到这一幕,朱元璋心中也觉甚是安慰,轻轻咳嗽了两声,道:“不要再说了,你们两个都是为朕分忧,为国解难。鬼王,那云虚的武功你可知晓?”
虚若无拱手道:“不可一世,若无张真人、岳风、梁思禽、庞斑,他当为第一。不过还有两人也可与之匹敌。”
朱元璋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浪翻云、厉若海?”
虚若无道:“正是。这三年来,浪翻云苦修剑术,剑道已臻至化境,再加上他早先受过君帅点拨,这时已经超越了三年之前的庞斑。厉若海乃枪中之神,他天资原本就是绝顶,后来同样得到君帅的指点,所受之益,不下于浪翻云。现在云虚已被君帅所杀,当今江湖,君帅、梁思禽是一个档次。浪翻云、厉若海是一个档次。再者便是武当张真人的徒孙张无忌,不过此子性情优柔寡断,防御是无敌的,进攻却不堪。即便如此,只要别人无法将之击杀,他便能耗尽对手。若将他也算在内,那他也应该是与浪翻云、厉若海同等级别的高手。”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那鬼王你呢?”
虚若无道:“惭愧,大大不如。”
朱元璋哈哈一笑,畅然道:“鬼王还是莫要再谦虚了,纵然不如,也只是差了一筹半筹,何来地大大不如?来,你们来看看这张便笺。”
两人都是微微一愣,便笺?便循着朱元璋手中所指,忘了过去,还未瞧清楚那便笺上的字体,一阵淡淡的幽香便飘了过来。
金秋十月,那是桂花的香味,这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待两人瞧清楚那便笺上的内容,心中更确定了这个判断。
那便笺上面写的一行字是:“闻君成帝王,距今已三年。利国利民,余不胜激荡,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会,君必尽地主之谊,一如往日。故人拜上。”
两人浑身蓦地一颤,虚若无道:“陛下,这是……”
朱元璋哈哈一笑道:“除了君帅岳风,还能有谁?便是梁思禽那逆贼,怕是也做不出这等雅致之事。”
冷玄眉毛一皱,追问道:“敢问陛下,这便笺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朱元璋笑道:“就在刚才不久。”
冷玄心中一惊,道:“可是混在那奏折之中?”跟着便勃然大怒,道:“陛下请治罪,这朝中百官居然有那奸贼的同党,这是奴婢的失职!”
朱元璋却摆了摆手,道:“不要激动,君帅岳风想做的事情,恐怕还真没有做不到的。这不是混在奏折中出现了,而是刚刚才出现的。朕离开了一小会儿,再回来,这便笺便已经放在案上了。朕也早已询问过侍卫,在此期间,没有任何人进来。”
冷玄面色骇然一变,他当然知道朱元璋问了谁,不单单只是侍卫,更有净念禅院训练出来的,专门为了保护他的一等一的高手影子刺客,当年他刺杀朱元璋,便是被这些人所擒,自然也明白他们的本事,可现在岳风居然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进入御书房,如入无人之境,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直至这时,他才对岳风的恐怖有了更直观、更确切的认识。他虽在此世,但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并没有他。
虚若无心中有些担忧,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道:“启禀陛下,众多绝顶宗师消失的消失,归隐的归隐,那云虚已经算得上是当世第一人,就算是他,也被君帅莫名其妙地斩杀了,除非是张真人再次出现,否则这世上绝对没有人会是君帅的对手,那我们这样做……”
不待他说完,朱元璋已打断道:“那我们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如果这么做了,又是否会激怒他?鬼王心中担心的,便是这了吧。”
虚若无拱手道:“陛下英明。”
朱元璋指了指那便笺,道:“你再瞧瞧那便笺上写了什么,多读两遍,你就明白了。”
虚若无又将岳风留下的便笺读了两遍,心有所悟,口中喃喃道:“今夜子正,当踏月来会,君必尽地主之谊,一如往日……一如往日,我明白了!”
朱元璋转过身起,道:“君帅不愧是一代奇人,万万人之人雄。他说这一如往日,便是这个意思。朕毕竟是当今天子,再不是三年前的布衣身,面子总是要有的,所以你不必担心。不过,你担心的也是应该,就算做了完全准备,放在他面前或许也不过是一堆土鸡瓦狗罢了,这个世界,或许他当真是无敌的存在了……”
喃喃一声轻叹,虚若无、冷玄两人尽皆默然,从乞丐走到皇帝的朱元璋,性子素来最是坚定,无论何时何地,他身旁谋士无数,名将更是不少,他也听得进谋士名将的建议,但最终做决定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他,但是现在,如此坚定的人,居然服软了,也当真是天下奇闻。
当然,两人也微微感觉到了一阵淡淡的无奈和凄凉,他们也并没有发现,藏在案桌下的朱元璋的手,已经微微攥紧,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在强忍怒火!!
口中虽这么说,但做还是要做的,他心中对岳风这等大逆不道之人早已厌烦之至,对他来说,岳风、梁思禽都是一类货色,挑战了他的神权。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同时将这两人诛杀,很可惜,那是没可能的。
岳风再次出现,要灭东岛、西城,对朱元璋来说,这当然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大好事,就算岳风不说,他自己都会全力配合。这是好的方面,至于对江湖的态度,那就是……日了狗啊。
虽说江湖是朝廷之一隅,但那里管用的,毕竟不是大明的律法,而是江湖的规矩,以前历朝历代不是不想根除,而是无法根除,现在他有这个精力,刚准备着手干这事,却硬生生杀出来一个拦路虎,怎教他不心烦意乱?
事实上,无论是第一件事,亦或是第二件事,朱元璋都是不可饶恕的!
他配合岳风彻底剿灭东岛、西城,那是他自己的事,可现在算什么?完全是岳风仗着自己修为高深,强硬命令他这么做,这就是在挑战皇权啊。
妈的,这也就是打不过,若是打得过,早诛你他妈九族了!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时间一点点过去,马上便到午夜时分,这时四下也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皇宫内也没有任何骚乱,貌似岳风失约了。
但御书房内的朱元璋和虚若无都明白,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正在这时,嗤的一声轻笑响了起来:“岳某来迟,让三位久等,还请见谅。”
这声音似在数百米之外,但却又好像就在这屋内,就在每个人的耳边,东边有,西边有,南边有,北边也有,让人辨不出方向,定不准方位,更似来自于九天之上。
嘶!!
莫名其妙的,冷玄浑身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骇出了一身的冷汗,仅仅只是这一个声音,他便被吓得不轻,好一阵心惊胆颤,不知该说些什么。
虚若无眯了眯眼,瞳仁蓦地一缩,畅然一笑,朗声道:“三年不见,君帅修为精进至此,其中之匪夷所思,我等难以理解,虚某佩服之至。”
朱元璋哈哈一笑,道:“看来先前布下的局没能拦住君帅,那就不需要了。这大内皇宫,君帅既然来去自如,三年之前内力便已是循环自生,源源不绝,这世上还有谁能是君帅的对手?还请君帅现身,今夜月色正好,不妨大醉而归,共饮这满月如盘。”
“哈,好一句‘不妨大醉而归,共饮这满月如盘’。”岳风轻笑回应。
下一刻,噗通一声闷响,房门缓缓推开,岳风已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朱元璋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露出无比羡慕和不能置信的神色,他的确应该羡慕,也的确是有些不能相信。
眼前的岳风,一身白衣,有微风吹过,衣袂飘飞,淡淡的月光如银子般普照大地,也照在他修长的身段上,将他的身影无限拉长,更映照得他风度翩翩,好似来自天下,不似人间。
当然,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三年之前,岳风相貌上大概是三十来岁的模样——他的真实年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而现在他的相貌却是越活越倒回去,瞧着居然只像是十八九岁模样。
涩,嫩,脸上那份淡定自信和从容不迫显得极其违和。
虚若无也是大吃一惊,岳风的真实年龄,他们已经失去考究的心思,但现如今岳风的相貌,却委实教人捉摸不透。
朱元璋长叹一口气,轻赞道:“似君帅这等人雄,当真是只应天上存,人间不得见,朕,佩服之至!这边请!”
岳风淡然一笑道:“好。”
不咸不淡的寒暄中,两人便来到御书房外池塘中的凉亭内,冷玄摆了摆手,立即有人将各色菜肴端了上来,同时还有绝顶的美味佳酿。岳风、朱元璋相对而坐,冷玄、虚若无则候在凉亭外。
岳风瞧了那酒坛一眼,哈的一笑,道:“朱兄,三年之前,梁兄可也曾参加了你的鸿门宴,结果仍是强悍杀出了皇宫,一直到昆仑建立西城,冒昧问一句,这酒中不会下毒了吧?”
唰!的一下,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肃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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