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肘腋之变
逢纪,这个人名儿刘照当然很熟悉,袁绍有六大谋臣,田丰、沮授、逢纪、许攸、郭图、审配,沮授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虽然和袁绍的关系比不上许攸那么老,但也是追随袁绍逃出洛阳的旧部之一,这次袁绍派他前来,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相商。
刘照用手指轻轻的拨动着几案上的茶盏,心思也如同盏中的茶水一般,荡漾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袁绍终于坐不住了么?难道说,成皋已经危在旦夕,随时有失陷的危险?也不对啊,若是成皋真的危在旦夕,袁绍就该直接向朝廷求援才是,派人来找自己商谈,就不怕因此延误了时间吗?
显然,袁绍远不至于如此糊涂,他派人来找自己,恐怕并不是因为守不住成皋,而是为了其他的目的罢?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袁绍已经收到了刘宏准备临阵换将的消息,所以派逢纪赴京游说来了。
想不到,你袁绍也有有求于我的一天?刘照微微一笑,心里很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不过,随即他便想到,以袁绍的身份和性格,恐怕很难放低姿态来求人,他肯定会开出什么价码来作为交换,自然,也少不了各种忽悠的言辞,来讨价还价,尽力用最低的代价来达成目的。
“大伴,你去告诉逢纪,今日已经没有暇余的时间了,我会于明日下午,在王府中召见他。”刘照嘱咐道。
刘照这么说,一方面的确有凉一凉逢纪的意思,因为,如果他真的很迫切的想见逢纪的话,怎么都能抽出时间来,就像是当初他第一次召见关羽时,甚至不惜在夜间开启宫禁,也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关羽。
另一方面,在念头不很迫切的情况下,刘照今天还真没有多少空余时间了。一下午,他与二荀叔侄、卢王兄弟以及裴潜,谈天说地,讲经论史,评议时政,已经渡过了小半天。眼看,马上就要到晡食的时间了,而且,也到了刘照向刘宏、何皇后问安的时间。因此,除非刘照取消问安,或有意在晚上将逢纪召入宫中会面,否则,刘照还真没有时间去王府会见逢纪了。
侯振领命去了。
王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殿下,你难道就不关切前线的战况吗?逢纪此番抵京,殿下正好可以向他详细询问成皋的现状,为何要推迟到明天下午呢?”
“公达刚才不是说了嘛,以袁绍的本领,既然他没向朝廷求援,那就说明他还能够守得住成皋。既如此,我又何必急于询问成皋的现状,反正,成皋还没丢就是了。”刘照说着,脸上流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想必是袁司隶已经听到了风声,所以派逢元图进京游说来了。”荀彧道:“既然袁司隶是为了个人禄位而来,殿下自是不用急于见逢元图。”
“如今,天子有意换将,朝堂之上,以何河南的呼声最高。何河南与殿下有甥舅之亲,袁司隶派人来殿下这里游说,岂非缘木求鱼?”卢济道。
“倒也未必,何河南虽是殿下的舅舅,但却与诸常侍狼狈为奸,日后未必能与殿下同心……”王盖说道这里,嘎然而止,只是嘿然冷笑。
“殿下,若是逢元图此来,就是为了换将一事,那殿下到底是支持袁司隶呢,还是支持何河南?”卢恺问道。
刘照用手托着下巴,没有立即回答。何苗虽然亲近阉党,但毕竟是自己的舅舅——他虽然与何进并无血缘关系,但却与何皇后出自一母,因此,这份亲属关系是任谁也否认不了的。
何苗得势,则意味着何氏一门的势力大增,而自己母舅家的势力大增,又意味着自己继位的保障更为有力。就算日后要清算阉党,那也是自己继位之后的事情了,因此,在继位之前,自己跟何苗并无利益冲突,哪怕他是亲近阉党的。总不见得,何苗会脑袋被驴踢了,转而去扶持自己的弟弟董侯吧?
而且,何苗也有讨平黄巾军的本领,这一点,已经被历史所证明了。尽管眼下的情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历史上何苗能在一月之间就平定荥阳之乱,总该不是叛军故意放水吧?
而袁绍,他虽然是士人集团新一代的中坚力量,但他本人私心太重,胆子太野,若是得势,还真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后人曾有过一种猜想,那就是,历史上的袁绍,在极力怂恿何进诛除阉党的同时,又密谋策划让阉党与何进同归于尽,好让以他为领袖的士人集团全面掌控朝政。何进之死,袁绍也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并且,袁绍还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有董卓横插一杠的话,袁绍还真能达成他一箭双雕意图。
当然,这些只是后人的猜想。但是,无论如何,袁绍出身于四世三公的顶级门阀,对皇权的态度不像平常人那么恭谨顺从,自身的野心又大,肯定会通过玩弄各种手段,来谋求获取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样的人,难道不该警惕和打压吗?
只是,袁绍毕竟在士林当中名望甚重,如果自己的态度太过明显的偏向何苗的话,与袁绍本人结怨这自不必说,只怕士林当中,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也不免要因此而疏离自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看到刘照一直沉吟不语,荀攸反倒破天荒的主动说话了:“殿下,何河南与袁司隶,俱非殿下的死忠之臣,殿下不宜偏向其中的任何一人。同时,何河南是殿下的舅舅,袁司隶是士林的领袖,也不宜与之结怨。因此,殿下还须善处其间,想一个两全之策才好。”
刘照听了荀攸的话,心有戚戚,连连点头,听到最后,又不由得出言问道:“公达可有两全之策?”
“如今朝中举荐何河南之声,甚嚣尘上,其中更有诸常侍积极出力,为何天子却迟迟不肯做出决定?”荀攸反问道。
“自然是担心何河南平定黄巾之后,升官晋爵,使得何氏一门权势益重,不好驾驭罢了。”荀彧十分知趣的替刘照作答,倒不是他担心刘照答不上来,而是在这件事情上,刘照的身份有些尴尬,不太好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公达之意,可是要殿下在暗中推波助澜,使天子因猜忌而不敢任用何河南?这样即给了袁司隶一个情面,又不至于得罪阿舅?”卢恺问道。
“此计虽然可行,但殊非上策。”荀攸闻言,摇了摇头,道:“令天子猜忌何氏,一旦弄巧成拙,反而对殿下不利。”
卢恺闻言赧然,道:“这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若非如此,又当如何?”
“殿下可派人请右车骑将军皇甫义真、左将军朱公伟,一同上疏,自请带兵征讨荥阳黄巾。”荀攸答道。
在场之人,除了荀彧以外,其他人包括刘照,听了荀攸的话,都不由得愣住了。
“公达,天子对皇甫义真、朱公伟二人的猜忌和提防,恐怕不在大将军之下。前者平定凉州羌胡之乱,天子宁可用张伯慎为帅,也不愿意让皇甫义真与朱公伟二人领兵,由此可见一斑,如今,天子又怎肯答应?”裴潜也是一脑门的疑惑:“再说了,这又与袁司隶何干?”
“正因为天子对皇甫义真、朱公伟有猜忌、提防之心,因此才要请他们二位出面,来搅浑这趟水。”荀彧笑道:“光是何河南一人,就已经让天子犹豫不决了,再加上皇甫义真、朱公伟二人,天子定会对换将一事,产生厌烦、畏缩的心理,到时候,让袁太尉安排几个门生故吏,上疏为袁司隶分辩功劳,天子定会打消换将的念头,继续让袁司隶统兵。”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刘照心中苦笑一声,看来自家老爹怠于政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已经被二荀叔侄给看得透透的啊。
眼下,刘宏虽对何苗出任主将一事,心存疑虑,但若是拖延的久了,刘宏想不出什么妥善的解决方法,自会生出妥协之心。再加上有诸常侍在一旁劝诱,刘宏大概就会主动做出让步,顺水推舟的让何苗出任主将了。
可是,若是突然冒出个皇甫嵩与朱儁来,都自请带兵上阵的话,那情势可就更加复杂、纷乱了。刘宏面对这种情况,肯定会更加提早的厌倦换将这一议题,对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刘宏而言,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维持现状不变。
只要让刘宏了解到,袁绍还是有能力平定黄巾叛乱的,那么显然,维持现状,让袁绍继续率兵,毫无疑问,是刘宏最省脑细胞的选择。
荀攸的计策虽然可行,但是,还得刘照见过逢纪,听过袁绍的条件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具体实施。若是袁绍不知天高地厚,没有一点诚意,纯粹把刘照当小孩子哄,那可就别怪刘照要去支持自家的舅舅了。
第二日下午,刘照在弘农王府见到了逢纪。
仅就看到的第一眼而言,刘照对逢纪的印象并不怎么好。逢纪生着一对细长的吊眼,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面颊比较瘦,下巴有些尖,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尖嘴猴腮”一词来。
再联系逢纪在历史当中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刘照几乎要感叹,相由心生,果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外臣逢纪,拜见弘农王。”逢纪一开口,说话的声音倒是十分清亮,语气中平,总算挽回了一点印象分。
“尊驾此来,有何见教于孤?”刘照也将架势摆得很足,没办法,谈条件嘛,自然要在气场上压对方一头才行。
逢纪闻言,眉头暗皱,只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表情,恭恭敬敬的说道:“奉袁司隶之命,特来向殿下问安。”
“孤无恙,甚安!甚安!有劳袁司隶挂念了。”刘照一边一本正经的回答,一边心中暗笑。
“以外臣之见,殿下祸不远矣!”逢纪眼珠一转,开始恐吓和忽悠了,在他眼里,刘照毕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自然比较好哄骗。
见刘照只是淡然一笑,并不搭茬,逢纪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外臣听闻,殿下的舅舅,河南尹何世英,与诸常侍、黄门走得很近,这一次,诸常侍更是有意推举何河南来率兵平叛。殿下,此乃祸源啊!”
看刘照依旧不语,逢纪接着道:“外臣素闻殿下有澄清天下之志,涤荡海内之心。今诸常侍擅权乱政,祸乱朝纲,正是殿下要扫除的对象。然而,困兽犹斗,诸常侍又岂甘束手就擒?只不过,殿下外有大将军为后援,诸常侍一时奈何殿下不得罢了。而今,诸常侍拉拢结交何河南,正是想让殿下投鼠忌器,甚至是想让殿下与何河南甥舅离心,使大将军与何河南兄弟反目,其用心何等险恶!因此,何河南受诸常侍的恩情越深,对殿下与大将军就越是不利啊!”
不得不承认,逢纪忽悠起人来,还是有一定水平的,甚至,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称得上是一针见血,很有眼光。不过,空口拔牙就想让我帮你?别说门没有,窗都没有啊!
“逢君,不知成皋城尚能支持几日?逢君可能为孤解惑?”刘照才不会按逢纪的套路出牌,他直接问起了成皋的情况。
“这……”逢纪也被刘照闹得没脾气了,他一时琢磨不透刘照的心思,又不敢轻易透漏成皋的情况,一时语塞了起来。
“既然逢君不清楚,那就请先回罢,待想清楚了之后,再来见孤。”刘照说着,便下了逐客令。
“不,不!殿下,外臣只是被殿下骤然一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并非不清楚成皋的情况。”逢纪连声应道。
接下来,在刘照的接连追问下,逢纪终于一点点的将这些日子以来,成皋的各种情况,一一向刘照讲述了一遍。
刘照一边听,一边在心里与自己所获得的情报相对应,总算弄清楚了这些日子里成皋前线都发生了些什么。
逢纪讲完之后,刘照示意内侍给他上茶,润一润嗓子。逢纪喝着茶汤,心中一阵恍惚,方才只顾着说成皋的战况了,却把自己的本来目的给忘记了!
但是,此刻的逢纪,已经不敢再小看刘照了,他只能一边喝茶,一边静静的等待刘照发话。
“袁司隶扬胜讳败,欺瞒朝廷,这个罪过,可不小啊!”刘照将脸一板,肃容问道。
“殿下,袁司隶这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袁司隶以寡敌众,本就只能凭借坚城,与贼军长期对峙。可是天子求胜心切,又喜胜不喜败,袁司隶若是据实上奏的话,恐怕天子早就将袁司隶撤换了!再加上袁司隶素与中官不和,肯定会遭受诸常侍、黄门的谗害,因此,才不得不隐瞒成皋的战况……”逢纪赶忙帮袁绍辩解道。
“这么说,逢君此次来京,是想为袁司隶解释苦衷了?”刘照笑问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逢纪已经无法再矜持下去了,他避席向刘照下拜,道:“还望殿下能够施以援手,此番恩德,袁司隶没齿难忘。”
见刘照依旧端坐上方,笑而不语,逢纪一咬牙,道:“殿下既有复兴汉室、重振朝纲之愿,袁司隶愿誓死效忠殿下,做殿下马前一卒。日后殿下但有驱使,纵然是刀山火海,袁司隶亦在所不辞!”
刘照微微一笑,这种口头上的效忠,即便是袁绍在他面前亲口说出,也不见得日后真能兑现,何况是逢纪代为宣誓。不过,有这个态度便好,能稍稍煞一煞袁绍的威风,让他意识到君臣之份的存在,也是好的。
逢纪见刘照微微一笑,还以为刘照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并不相信,便赶紧接着说道:“袁司隶久闻弘农王府门下集英义从的盛名,希望殿下可以派遣义从,前往成皋助战,袁司隶定会厚待他们。”
这分明就是封官许愿了,只要刘照府中的郎卫前去参战,袁绍就保证会让他们坐享其成,分润功劳。这样,也等于是跟刘照结成了利益共同体——你保证我的主将地位,我保证你门下的郎卫能够加官进爵。
“袁司隶破贼之心如此迫切,那孤自然不会吝于相助。派遣义从参战一事,孤答允了。”刘照道。
逢纪闻言,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此行总算不枉了。
“未知殿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外臣效劳的地方?”逢纪小心翼翼的问道。他这么问,可不是暗示刘照继续开条件,而是在询问刘照,在帮袁绍解困的过程当中,还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袁绍这边配合的?
“袁司隶在成皋血战十数日,此等功绩,怎能不向朝廷表明?不妨让袁太尉找几个忠直的大臣,向天子上疏,辨明袁司隶的功绩,你看如何?”刘照道。
逢纪虽然还猜不透刘照到底要怎么帮袁绍解困,不过,找人帮袁绍辨明功绩,这显然是替袁绍造势的举动,而且也没有什么难度,逢纪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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