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鳌入瓮中

  第二十八章鳌入瓮中

  令居城外,张济骑在一匹身材高大,浑身上下一片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上,悠闲的望着战场。此时,令居的多处城墙,已经被汉军攻陷,张济部下的士兵们,正与羌族叛军在城头上展开拉锯战。虽然暂时处于胶着状态,但是张济手下有三千士兵,而城中的羌族叛军不过千人,随着越来越多的汉军士兵登上城墙,令居的陷落,已经为时不远了。

  张济身边,一名年方弱冠的青年男子,正焦急的望着墙头,时不时的又回头望向张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济见状,哈哈一笑,道:“罢了,墙头的情势已经稳定下来了,君宝,你可以出战了,让叔父瞧一瞧你的身手,也让叛军见识一下我张家儿郎的英武。”

  这名青年男子,正是张济的侄子张绣。在原本的历史上,张绣最初并未跟随叔父张济,而是在家乡担任县吏。凉州羌乱期间,祖厉县的县长刘隽被金城人麴胜谋杀,张绣认为自己身为属吏,有义务为上官报仇,便寻机刺杀了麴胜,由此名声大噪,当地的少年豪侠,纷纷慕名前来归附张绣,张绣也从此成了县中著名的豪杰之士。

  而在本时空,由于董卓被刘宏给发配到了武威,因此,张济也跟着董卓,回到了武威任职。既然在本郡担任要职,那张济自然要多多照顾自家的子侄,所以,本时空的张绣,才刚刚举行过冠礼,还没来及在县中任职,就被叔父张济给招揽到了自己的部下。

  张济这也是没有办法。郭汜失踪期间,董卓扶植他出面来制衡李傕,因此,张济急需一批心腹,来掌控郭汜留下的部属,协助他抗衡李傕。而在宗法社会当中,一个人最天然、最可信的助力,往往就是同族的亲属。所以,张济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招募自己的同宗子弟,前来为自己效力。

  虽然张绣因此失去了“招合少年,为邑中豪杰”的机会,但是,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到了张济部下后,张绣很快就凭借自己的一身本领,在军中出人头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

  不过,张绣再怎么勇猛,在战场上,他还是一个新丁,这次攻打令居,就是张绣的初阵。因此,张绣显得异常兴奋,一心想打头阵,立下先登之功。

  然而,老于战阵的张济,却阻止了他。多年的从征生涯,告诉张济,在战场上,个人勇武并不能压倒一切,解决一切。张济已经看到过太多的勇猛之士,悄无声息的陨落在战场上,甚至没能留下自己的姓名。所以,张济才不愿意让自己的侄子,参与到攻城战当中,最为残酷、凶险的环节里去。

  直到汉军已经攻上了城头,稳住了阵线,张济这才允许张绣出战。虽然此举颇有一点“摘桃子”的意味,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时机选得很好。一方面来说,眼下的战线处于胶着状态,正是投入生力军的最佳时刻,此刻让张绣出战,可谓是不着痕迹,不会给别人留下丝毫的把柄。另一方面来说,此时敌军的首脑犹在,整场战斗最大的功绩还没落入他人之手,也是“摘桃子”的最佳时机。为了自家的子侄,张济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年轻气盛的张济,显然并不理解叔父的苦心,相反,对于叔父的阻拦,他还颇有些怨气。见此情状,张济也不恼,而是笑道:

  “君宝,今日若是你能带敌军大将的首级来见我,我便把这匹‘照夜玉骢’赏赐给你,如何?”

  张绣闻言大喜,登时将方才的不满抛诸脑后,他呼喝一声,带着亲卫,便往城下冲去。

  张济看着侄儿在马上挺拔的英姿,捻须微笑。张济所在的家族,在祖厉县,只能算是中等的门户,而祖厉县在武威,也不过是一个小县罢了,否则,其长官也就不会称长而是称令了。

  武威在凉州,也属于边鄙之地,而凉州在大汉的十三州部当中,无疑也是排名最靠后的那几个之一。因此,张济所在的家族,放眼整个大汉,简直就是底层得不能再底层了。

  在祖厉县,有一句民谚,叫“祖厉儿,多英豪,盘为蛇,腾为龙”,意思是,祖厉县的男儿,当中有的是英雄豪杰,不过,如果不能走出去,只能盘踞在本县的话,最多就算是一条蛇,只有走出本县,去外面谋求更大的发展空间,才能摇身一变,成为腾于九天之上的龙,毕竟一个边郡的小县,能提供的舞台实在太小了。

  张济追随董卓,就是为了能获得一个更大的发展空间,就是为了振兴家族,提升家族的社会地位。历史上,在机缘巧合之下,张济的努力,算是比较成功的,他本人最终成了骠骑将军,位次三公,尽管他的这个骠骑将军来得不怎么光伟正,份量也无法跟大汉之前的历任骠骑将军相提并论,不过,终归也在历史上留了名,也给侄儿张绣提供了一个更高的起点不是么?

  张济自己至今尚无子嗣,因此,他也就更加看重自己的侄子张绣。况且,张绣本身也极为优秀,足以挑起振兴家族的大梁来。

  就在张济深感慰怀的时候,一名斥候纵马飞驰而来,远远的就高声叫道:“报!西北方向十里外,有大队骑兵向我军而来!”

  张济闻言,心中一凛,西北方向,那不是自家的后路么?怎么会有大队骑兵出现?如今,董卓已经带大军去东南立寨了,他的身后,只有郭汜一部,而郭汜的部下,哪会有这么多骑兵?

  若说是武威来的援兵,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此次与羌族叛军作战,骑兵才是主角,因此,无论是武威郡的汉人骑兵,还是休屠各胡的胡族骑兵,全都尽数被董卓带到了身边,留守武威的牛辅部下,同样也没有多少骑兵。

  “对方是哪路的人马,你们可有看清?”张济厉声问道。

  “启禀司马,属下远远望去,虽然瞧得不是很清楚,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似乎是月氏胡的人马。”斥候禀告道。

  “果然是他们!看来文和先生说得一点都不错!”张济攥紧了刀柄,一股危机感登时涌上了他的心头。

  “快,你们速去探明敌军的动向,每隔一里,回来示警一次!”张济迅速下令道:“传我将令,命弓弩手向城下逼近五十步,做好覆盖射击城头的准备,再派人传令,让城头的步卒交替后撤,退下来!胡车儿!你火速带人,去城头把君宝给我叫回来!他若是不尊将令,你就把他给我绑回来!”

  一名虬发赤睛,形容古怪的汉子,应了一声,立刻带人往城墙那边赶去。只不过这名带有胡族血统的汉子,尽管身披重甲,却依旧迈步如飞,跑得飞快,很快就把其他的卫士给抛在身后。

  就在张济指挥部队,缓缓变动阵形,准备撤兵的时候,斥候们却飞快的送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急报:“报!敌军距我五里!”“报!敌军据我四里!”“报!敌军据我三里!”

  张济抬眼一望,城头的士兵虽然已经在尽力撤离了,但是,却被叛军追在后面,紧紧的咬住不防,依然有大半的人滞留在城头,未曾撤下来。

  张济一提马缰,调转了马头,下令部下的骑兵集合。敌人全是骑兵,来得极快,若是想让城头的士兵全都撤下来的话,就必须有人去阻击敌军。

  然而,敌军声势浩大,据斥候回报,仅前锋就有三千多精骑。而张济的部下,却只有五百骑兵,就这么前去阻击的话,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一去无回。

  张济一咬牙,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如果他不亲自前去阻击敌军的话,根本没法阻滞敌军前进的势头,一旦被敌人合围在城下,里外夹攻的话,自己这支队伍,可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如果那样的话,就算他张济活着逃回去,又有什么意义?且不论董卓会不会因此惩治他,就说失去了部众之后,他张济在董卓部下,还有没有立足之地,都很难说。

  就在这时,胡车儿带着张绣回来了。虽然没有“绑回来”,但是从张绣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之所以会回来,还是受到了胡车儿的武力挟制的。

  “君宝!从现在开始,这里的所有部队,都归由你来指挥,记住我平时教你的东西,把部队从城头慢慢撤下来,然后立刻率领全军,去大营那边,向董使君示警,告诉使君,月氏胡并没有与贼军反目,他们已经从我们身后打过来了!”张济语气急促的嘱咐道。

  “叔父!”张绣惊叫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舍和依恋,虽然张济说得很急,但是张绣还是听出来了,张济这分明是要亲自断后,为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

  张绣也很清楚,月氏胡的兵力,有多么的庞大。就算这一次月氏胡没有倾巢出动,可是,既然他们能把张济逼到这个份上,足见来的人数并不少。

  “叔父!让我去!军中的儿郎们不能没有你啊!”张绣跳下马来,拽住了张济的马辔头。

  “你还不行!”张济将脸一板,呵斥道:“别以为你有几分武艺,就能把打仗当成儿戏!你今天不过是初次上阵,哪能承当如此重任?到时候,丢了你自己的性命事小,陷全军于危局事大!你能把这里的儿郎们,给我囫囵带回大营去,就已经算你有能耐了!”

  说着,张济跳下马来,把缰绳交到了张绣的手中,道:“这匹照夜玉骢,我就交给你了,张家的门楣,我也同样交托给你了,你若是不能将其发扬光大,日后别来见我!”

  紧接着,张济又对胡车儿吩咐道:“胡车儿!以后君宝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的扶保他,待他就如同待我一般!”

  说完,张济不由分说,骑上了张绣的坐骑,高声喝道:“出发!”,然后连挥两鞭,一鞭抽在了坐骑的臀上,一鞭却抽在了张绣伸过来的手上。马儿嘶鸣一声,四蹄扬起,飞一般的窜了出去。其余的骑兵见状,也纷纷打马跟了上去,只留下泪流满面的张绣,一声声的呼唤着。

  “少主!两军阵前,主将岂能做小儿女状,哀声啼哭!请速速上马,发号施令,将城头的士兵全数撤下来,然后全军撤退!”胡车儿怒喝道。

  张绣一咬牙,用衣袖揩干了眼泪,跳上了照夜玉骢,扬声喝道:“诸部听令!”,紧接着,一道道军令便从张绣口中道出,传递了下去。

  胡车儿在一旁见状,暗自点头,然而,他却又悄悄回身往西北方向望了一眼,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已经瞧不见人马的身影了。胡车儿牙关紧咬,泪水却依然无可抑制的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令居西北两里处,北宫玉下令全军暂停前进,稍事休息,以便于恢复马力。两里地,对骑兵而言,已经是非常短的一段路程了。都到了这个时候,攻打令居城的汉军,居然依旧没能撤走,那他们从此就再也没有撤走的机会了。

  然而,没过多久,侦骑便来禀告,说汉军有一支骑兵,正朝这边飞速逼近,人数约有五百上下。北宫玉听了,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这支汉军的将领,还有点见识。不过就凭区区五百骑,又如何是我军的对手?”

  北宫玉当即下令,全军分为三个千人队,一只随他迎击汉军的骑兵,另外两只,则从侧翼绕过去,径直扑向令居城下的汉军步卒——既然识破了对方的意图,北宫玉自然不会让对方得逞。

  张济也略微减缓了马速,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若是让坐骑一路疾奔,直接冲到敌人面前,那马儿的体力肯定会下降得厉害,在接下来的互相冲击、搏杀当中,马力不足的一方,肯定要吃大亏。因此,先降低马速,让坐骑回过劲儿来,然后在到达最佳冲锋距离的时候,再向敌人发起进攻,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张济举目一眺,看清了敌军的动向后,心中却是一沉。敌人分兵三路,看那走向,分明是想派兵绕过自己,去袭击后方的汉军。张济心念急转,思考着应对的策略——显然,自己的兵力有限,分兵阻截是不可能的;可是如若不分兵的话,敌方却又是兵分三路,无论自己去阻截那一支,剩余的两支,依然会去攻击城下的汉军。

  就在张济思考的空档中,双方的骑兵又冲得更近了一些,眼看就要到发起突击的距离了。张济抬眼一望,只见对面过来的那支骑兵当中,竖着一干大纛,分明就是敌方主将所在的队伍。

  张济心中大喜,擒贼擒王,只要自己对敌方的主将,形成致命的威胁,那还怕敌军的另外两路,不回来救援吗?

  两支骑兵队伍迅速的接近着,到了五百步的距离上,双方的队伍,都开始以十人队为基础单位,布成锋矢之形,然后以百人队为一个集群,布成一个横列,朝着对方扑了过去。

  虽然同样是布成了一个横列,但是,张济这边只有五个集群,对面的北宫玉却有十个,因此,两边的阵形,在细节上,还是有所不同的。

  北宫玉布在两翼的四个百人队,位置比较靠前,使得整个横列略微呈现出v字的形状,随时准备从两旁展开包抄,将敌人一举围杀。而张济的五个百人队,在紧紧的靠在一起,目标就是对方大纛所在的腹心之地。

  很快,两只骑兵队伍之间的距离,就剩两百步了,此时,双方的骑兵,各自弯弓搭箭,先用箭雨来给对方造成一波杀伤。

  不过,两百步对于全速行进的骑兵来说,不过是呼吸可至的距离,仅仅射出了两三轮的箭矢,双方就已经撞到了一起。

  一瞬间,血花飞溅,无数的士兵跌落马下,兵器的撞击声,马儿的嘶鸣声,士兵的喊杀声,混成了一片。

  北宫玉没想到,对方爆发出的战斗力,居然如此强悍。在两翼的骑兵包抄回来之前,对方居然就已经冲破了自己阵线,虽然敌我双方的伤亡相差不大,但是对方的五个百人队,布置得极为紧凑,反倒在局部位置上,对自己形成了兵力上的优势!

  这就好比一个人,仗着自己力气大,想把对方抱在怀中,来个“抱妹杀”,没想到对方手里攥着一把匕首,正好给他的心窝来了一刀。

  无奈之下,北宫玉只能暂时后撤,等两翼的部队包抄回来。但是,在战场上,主将突然后撤,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他这一撤,身边的士兵在敌军的驱赶追击之下,免不了秩序混乱,最终由撤退变为溃退,而其他各部的士兵,看到主将突然溃败,不免也要急着赶来救援。

  因此,不仅是北宫玉本队的两翼,赶回来救援,就连派去袭击令居城下汉军的那两支骑兵,见情势不对,也只能匆匆掉头,回来救援北宫玉了!

  张济的策略,算是成功了,然而,这却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北宫玉部下的骑兵全部回援之后,张济的那一点人马,很快就像是汪洋当中的一朵水花,瞬间消失不见了。

  而张济,则死在了叛军骑兵愤怒的刀下。

  随着张济所部的败退,随着月氏胡大军的重返,凉州叛军正式完成了对董卓的包围。

  然而,董卓这头巨鳌,真的就此落入了瓮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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