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柔和的咖啡厅内,烛光摇曳,轻纱低垂,大厅中央放着一架钢琴,一名琴手端坐在钢琴前,弹奏着轻缓地钢琴曲。
几张屏风隔出的空间内,关飞与总装备部的陈处长分坐在咖啡桌两端,谈笑风声。
陈处长这人比较喜欢有格调的地方,关飞自然是投其所好,驱车带他来到新城市酒吧一条街,找了家上档次的咖啡厅。
他也在公关。
不过公关的对象和目的,都比魏立群高了一个层次。
“陈处,关于我们双方合资企业的事情,我们根据地有些想法……”陈处长跟着夏中原到根据地两月有余,双方都很熟悉了,关飞从他烟盒里掏了一只烟,就着蜡烛点燃,笑着说道。
“这种地方就不要说工作了吧……”陈处长盯着那名弹琴的女子,婉约的脸庞,笑着打太极拳道。
他是有些怕了。
关飞毕竟是一名手握实权的军阀,双方关系再亲近,但谁知道他要跟自己谈什么。
谈得深了,很多事他也做不了主。推诿塞责吧,又怕对方生气,影响跟国内的关系。真要出了什么事,上级追责,板子肯定打不到关飞屁股,最后多半会落到自己身上,实在不是不敢乱碰。
所以他在关飞提议去找个清静的地方坐坐时,他才选了咖啡厅,就是为了避免对方跟他谈工作。
结果菜一坐下来,对方就谈起了合资的事情。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打起精神,勉为其难应付道。
“是这样的,”关飞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欲多谈,可还是装作看不出的样子,笑道,“国内设厂,跟地方上打交道,我们都没有经验。而且地皮、工人,部分设备都要从原来的军工企业走,所以最终还是要靠部队来解决……”
“这是自然,双方合作是件好事,我想上级一定会很重视。关于跟地方打交道的问题,这事我只有反应权,还是需要上级来统筹掌握安排。关司令放心,你们的企业过去了,肯定不会吃亏,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夏中原打着哈哈,想要敷衍过去。
“吃亏倒不怕,就怕跟军工、跟地方协调不到位,发生误会就不好了,”关飞笑意盎然,对他应付的态度视如不见,靠过身去,低声道,“所以我们打算在厂长人选上,更多地考虑部队上的意见,由你们选派一名厂长。当然,这位厂长主要是负责协调各方,因为工作任务重、责任大,我们考虑给他个人一定的股份,陈处长有没有觉得不错的人选,可以向我们推荐一下嘛!”
“嗯?”
陈处长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猛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一个激灵,身体一僵。
他有心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关司令所说的股份,是指?”
“就是干股,古代掌柜的不都有干股么,生意不好自然没什么说的,只能拿老板开的薪水过日子。如果干得好,那么就能按照干股比例分得一定的利润,国外好像都是这样的。我个人觉得,厂长的干股拿到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是比较妥当的,陈处长觉得呢?”关飞笑容不减,用诱惑的语调轻声道。
陈处长早已不去看那名弹琴女子了,而是死死盯着飘摇不定的烛火,耳中紧抓住关飞说的每一个字,脑子里急速转动。
如果是一个年利润上百万的厂,百分之十就是十万,即便百分之五也有五万,那就是每月好几万!
他觉得心肝都在颤动,口干舌燥,呼吸都快变得不顺畅起来。
这是贿赂,公然贿赂,我必须拒绝!
他感到大脑有些缺氧,解开领口,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就只是协调与地方、军工的关系?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脑子里,已经想出了各种可能性:隐瞒应缴税收、走私、索要批文、增加生资购买量……,等等违反法律法规的行为。如果不是这样,关飞有必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给他这么多的好处?
上万啊!
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每月上万!
在万元户都是惊天喜讯的时代,每月上万的意外之财,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风险太大了。
这是要掉脑袋的!
“主要就是这个!”关飞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肚子里转过了什么念头,暗自好笑,又觉得有些悲哀。堂堂正正做生意,居然还要动用到托关系、走后门、找保护伞的程度。
不谈身份问题如何解决,如果他最初不是参加了人民党,在偭定打下一番事业,而是一开始就在国内发展,结果可想而知。
在这个风云激荡、新旧思想激烈冲突的时代,稍不注意就会越轨、触雷。
所以至少在前十几、二十年内,他都必须本本分分地窝在工厂或是研究单位内,当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技术员,能够在本职工作内提点建议、搞点小小的技改就算不错了,其他什么事都不敢干,也干不了!
当个体户?
也许能成为先富起来的人,但更大可能是,成为了资本主义尾巴被人割掉,甚至是关到监狱里吃牢饭。
雄途大志?
睡觉的时候倒是可以把枕头垫高点,好好梦一场。
“真的?”陈处长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眼中透露着深深地不解和疑惑,好像在说:你在玩我是吧,这点子屁事,你下这么大本钱找我干嘛?
真话总是很少有人会信!
关飞无奈道:“当然还有些其他事情,需要陈处长打点一下。”
对嘛,这才是嘛!
“什么事,说来听听。”陈处长也不应允,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不置可否地说道。
“既然是合资,肯定有股份分配,我们希望在其中占到一半以上,至少要占到总股本的百分之五十一,也就是要有主控权!场地、部分设备、工人可以从军工企业那边调派,但具体经营必须由我们来管理,对工人要有开除权……,或者不叫开除,算是退回原单位吧。军工单位、总装的人可以监管,组织工会、党委,但是财物、生产、技术等部门的正职必须由我们的人担任!”
既然对方不信,关飞只好找出一些理由来让他相信。不过这些要求,也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
说实话,只要能够向根据地提供急需的生产资料,国内掌握管控权他其实也无所谓。
但关键他不相信国内派来的干部!
国营企业搞得什么样,他非常了解,内部人事斗争、争权夺利、人浮于事、任人唯亲、把企业当自己的钱包……,种种作为,绝不是学根据地几项政策就能全盘解决的,必须要从根子上扭转思想才有可能办到。
根据地的数字车床,给国内的已经不少了,可是大多数都因为企业领导不重视、工人不会用,又没人学,结果放在车间积灰。
根据地的技术,国内几乎都学会了。
可是原本在根据地实行得好好的生产制度,在国内就变了样。工厂领导照样的只管开会、截留经营资金用于个人享乐;干部不按规章制度办事,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工人图省事任意改变工艺流程,班组长、车间主任也睁只眼闭只眼,觉得差不离就行了,没必要搞那么严格。
结果产能、生产质量,都远不如根据地。
然而国内那些企业,不但不反省自己是否真的照章办事,严格遵守了工艺规范,反而是指责根据地没有教他们全套、给出的设备不好,或者干脆就说根据地的技术就是不行,还是人家国外的好!
这些事,国内高层、负责接洽的外事部门、根据地外联单位、关飞等都明白,可是明白又能怎么着?
还不是只能干看着!
几千几万个企业,你有几个脑袋几双眼,能够管得过来!
如果关飞不是从一开始就严厉要求,甚至不惜撤了几名企业干部的职,把他们打发到劳服司重新回炉,震慑了后来的其他干部。同时严格按照经营业绩作为企业单位的考核目标,迫使他们不得不学习如何进行企业管理经营,将来自上级的压力转向下级科室、干部、工人。就这样一层层转化压力,强制性地按照了关飞的要求从事劳动生产,也许国内企事业单位的现状,也会同样在根据地上演!
管理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管理却是万万不能!
关飞制定下来这些良好的规章制度,在根据地,在他眼皮底下都实行得这么艰难,好不容易才逐步推行下去,他怎么敢相信国内习惯了把国营企业当大锅饭吃的干部、工人,会自觉自愿去执行?
而且他敢保证,即便用的是根据地的管理干部,若是监管不到位,情况依然会返回到老路子上。
这是大型集团所要付出的必然代价!
强如IBM,几十万人的大型企业,内部的人事斗争、决策缓慢、铺张浪费、长官意志、拍脑袋做决策等等,都是那么严重,国内企业又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他必须把合资企业的控制权,掌握到自己手中。
听到关飞极为苛刻的条件,陈处长反而松了口气。
这些条件,尽管很苛刻,可是并没有越过他的心理底线。而且虽然要的很多,却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地方,现实操作性很强。
像持股过半,掌控企业这个事,听起来很严重,说来却很好实现。
外资,大名鼎鼎如可口可乐,国内跟他合作的粮油进出口总公司也不敢允许他占股过半。从所有制形式来说,合资企业仍是以国营企业为主体,可口可乐只拥有管理权。
但是根据地,从一开始国内高层就把他当作自己人看待,而不是普通的外资企业对待。甚至纳入了国民经济体系,享有全部的国内企业待遇,可以自行在国内开办工厂企事业单位!
既然是在一个锅里舀饭吃,那么谁多点、谁少点,那都好商量!
这样就能拿到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干股,太轻松了!
陈处长紧绷地脸一松,笑道:“关司令,既然你都开了口,我自然不好拒绝。你放心吧,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谁敢跟合资企业过不去,就是跟我陈伯明过不去,大事咱办不了,但是收拾一两个不长眼的小角色,那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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