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们争论不休,有的人坚持为了更大地提高精炼品质、扩大精炼范围,所以应该对国内电渣重熔炉进行技术改造。,而另一观点则认为完全没有必要,从实验室研究发现,虽然真空环境对精炼确是有效,但提升有限,而投入又太大,设备制造的难度却大幅提升,性价比极低,不适于大规模推广。
开始只是国内专家在展开讨论,后来看不得军分区改造的真空电渣重熔炉被一再被否定的教师、技术人员也忍不住加了进去。双方唇枪舌剑、剑拔弩张,各自阐述自己的看法,争论得极为激烈。
“关飞同志,你们这台真空电渣重熔炉,我感觉渣料厚度冗余是不是稍微大了一点?”
就在众人吵得沸反盈天之际,一名没有参加争执的中科院老专家面色凝峻地挤到关飞身边,指着检测屏幕,低声道。
“哦?乔委员,您好。您觉得有什么问题么?”有生物副脑辅助,即便是大家只在最初介绍了一次,关飞却不会忘记对方的姓名、单位、职务,连忙客气道,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检查了一遍显示的数据,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你们这个渗滴速度,是不是太慢了?我感觉应该是渣料层太厚,导致传热不良,影响了钢料融化速度的原因。”乔委员心地比较善良,说话很委婉,没有直接说关飞的设计有问题,单就渣料层就事论事展开讨论。
乔委员是中科院学部委员,在这批国内专家中地位极高,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他的动作虽然隐蔽,可还是有不少有心人注意到这边的变化,竖起耳朵听他们交谈的内容。
不少围在控制台前的专家,顺着他刚才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读取上面的参数,脑子里迅速就提取记忆中的数据,两厢一比较,不觉立即皱起眉头来,神情也变得凝峻起来。
的确,军分区这台真空电渣重熔炉的钢水融化速度和滴液速度,太慢了!
以国内普通电渣重熔炉举例,一台二十吨级的大型双电极熔炉,正常精炼一炉钢需要三天。
用这个标准计算,钢水渗滴的速度,是每秒钟七十克。
大家口头上说是渗滴,实际上每秒钟滴落七十克钢水的话,每滴钢液都差不多有酒杯大小。持续不断的滴落,会形成一条直径约五厘米的绵延水线,而不是真正像溶洞那样,一滴一滴地滴落。
大家用普通电渣重熔炉的标准,再看军分区这台真空电渣重熔炉,却发现虽然炉体尺寸增加了,电极也从两个增加到三个,但实际渗滴的速度竟然比国内普通电渣重熔炉还要慢。
每秒钟渗滴的钢水,估计仅在六十克上下!
大家都是这方面的行家,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数据太离谱了。
照这个速度渗滴,要熔炼为一根四十吨的钢锭,至少要八天时间,这比计算的时间超出百分之六十以上了!
肯定有问题!
控制台边吵闹的声音渐渐停息下来,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计算数据,然后用疑虑和犹豫的目光,看向关飞。
“这是重大设计错误吧?”
“小声点,还不能说是错误,至少到现在,钢水还在正常渗落。如果顺利熔融的话,只能算是计算失误吧?”
“真羡慕啊,人家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即便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他身上。同样的错误,要是我们的话,挨批是肯定了,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的帽子,多半也扣上来了。”人缝中,不知是谁低声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对于部分专家来说,关飞设计出这台国内都没办法研制的真空电渣重熔炉,对他们工作是一个否定。虽然看到它的成功运行,大家还是秉持着集体荣誉感,与有荣焉。但心里难免没有对关飞这个外行人、年轻人的异样心情,之前大家不好说,也没机会说,现在看到真空电渣重熔炉好像设计上存在严重错误,就有人忍不住开口说句讽刺的话。
就像他所说,这种设计错误,放在国内铁定要追究到底。要是运气不好碰到风口,算成是个政治事件都说不一定。
“不要瞎说!只能算是未达到设计产能罢了,你怎么说话的呢?”他身边的同事瞪了他一眼,悄悄把他拉到人群里保护起来。
“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乔委员几年已经七十出头了,面容清矍,毫不客气就大声道,“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搞研究就是一帆风顺,从来没出过错的?真空电渣重熔炉我们本来就没搞过,设计上出点问题,再正常不过了!老头子这一辈子,搞得研究有成功的,但更多是失败的。难道国家就把我抓起来,当做特务份子对待了?有问题就说问题,谁再不负责任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出去!”
有他出面,别人不敢再说什么,讪讪一笑,放过这个问题,话题转向这台熔炉为什么熔融速度这么慢,该如何解决。
“电极没有问题,这是我们上重厂生产的。同类型电极在国内其他电渣重熔炉上都取得了很好的熔融效果,不可能换到这里就不行了!”一名上重厂出身的专家既是派出问题可能环节,也是替自己厂产品辩解道。
“是不是渣料配方比的问题?你们看,根据传感器显示,电极温度没有降低,按理说不应该熔融得这么慢,会不会是渣料降低了热传导系数,使得周边钢料温度过低,无法熔融?”
……
乔委员也拉着关飞,积极地帮他出谋划策,讨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关飞不好打断他的话,只能带着微笑听他一项项掰开来分析,等到他告一段落,才开口道:“乔委员,这个呢,其实这个炉子熔融速度就是每秒钟六十克,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是照这个参数设计的。现在感应器反馈的数据,也证明是在按照当初设计,正常运行。”
“你是说本来就是这么设计的?”乔委员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关飞,表情有些犹豫。
看关飞神情坦然,好像不是在自饰其过,指鹿为马。
可为什么加了一个真空外壳,电渣重熔炉的熔融速度就要变慢?这是物理化学因素,还是有意控制?
它的用意是什么?
乔委员愿意相信关飞说的是真话,可不代表所有人都会相信。人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显然是在嘲笑关飞死鸭子嘴硬,明明设计错误,造成性能下降,却还硬撑着说就应该这样。
说来说去,还是关飞太年轻。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冶金行业专家,没有时间里的历练打磨,怎么可能成材。关飞皮肤细腻、面容不过二十一二,说是在校大学生都有人相信,看上去就不像是经常进入钢铁厂收集数据,踏踏实实做研究的科研工作者。
他能够设计出真空电渣重熔炉的确不简单,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谁都要挑一个大拇指。然而这不能成为他掩饰自己过失,把缺点说成优点的理由,没有勇于承认失败的心态,不承认错误是一个科研工作者最大的问题。
一些本来对他刮目相看的专家,也失去了跟他攀谈的兴趣,只是跟相熟的同行一起,就这台电炉为什么熔融速度过慢,继续展开讨论。
关飞对此既不生气,也不在意。
国内这方面研究还太少,仅有的一次两次实验也都失败了,收集到的数据少得可怜。他们不明白电渣重熔炉与真空电渣重熔炉的环境变化,对钢料熔融物理特性带来的变化情有可原。
要说错误,也不过是抱着自己固有的思维不放,试图以学术权威的心态,来对他指指点点罢了。
这无所谓。
被人家说两句,又不少块肉。不用浪费唇舌去说服他们,等到钢锭成型,自有定论。
倒是跟乔委员,两人有很多共同语言,就真空电渣重熔炉为什么熔融速度比普通电渣重熔炉慢,进行了坦率的交流。
这段特殊时期,他没再坚持上午下部队,而是直接把行军床都搬到了车间,随时监控钢锭成型进度。
间隙的时候,他就跟乔委员等一众心态平和、能够公正交谈的专家们进行讨论。说是讨论,其实主要是对方提出问题,他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解答。只不过他有生物副脑储存的知识,各项相关数据也很完善,哪怕是不太熟悉的领域,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这对跟他交流的专家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讨论中他们感到关飞的理论基础非常扎实,各项公式随口道来。讲到冶金中各项参数变化,他也是脱口而出,几乎不需思考,部分数据国内很少、甚至没有,对方却能分析个一二三,极为笃定,好像事实就是这样。
而且在观察过重熔炉内钢水半凝固区的形状之后,那些还在明里暗里笑他设计错误的人,也闭上了嘴。
普通重熔炉的半凝固区,由于大量高温钢水滴落,下切力作用下在凝固区形成一个深坑。但军分区这台真空电渣重熔炉,半凝区却呈月牙形浅弧状。弧状线越平,就证明合金钢锭凝固的速度越均匀,其内部金相自然也更趋于一致。
最后的检测还未开始,但大多数人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
再结合多日讨论的了解,专家团成员们对关飞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改观。
即便是还有些心里微微泛酸的,也不能不承认关飞在冶金上的成就极高,不下于他们。……嗯,公允地说,或许、大概、可能还要比他们强。
至于强多少,由于他说的那些内容暂时无法实证,大家也只能姑妄听之,等以后回到国内,再找机会做做实验,看他到底是在信口胡诌,还是有真材实料。
八天后,成型的钢锭被抽出,放入保温箱内继续保持温度。
正常来说,这就可以送去铸造或是精加工了。不过这次只是试生产,用的是最基础的模具钢配方,加上军分区暂时没有连铸生产线,所以钢锭只切割下一小部分,等其自然降温后用于分析。大部还是放入保温箱体内,对其逐步降温。
……
“这是测试数据?”
乔委员长满老人斑的手,紧握着递上来的检测报告,看了又看,期间几次取下老花眼镜,来回擦拭了数遍,然后才戴上,反反复复来回数次。
不能怪他失态,实在是检测结果太出乎他意料之外。
检测报告上清楚地标明,军分区精炼钢锭各项物理特性都大幅超过国内电渣重熔炉精炼的模具钢最好数据!
其中电渣重熔炉最难清除的各种气体成分,在军分区精炼钢锭中微乎其微,近乎于绝对纯净!
实际使用测试,传统电渣重熔炉钢锭制造的模具,大约可以保证三万次无需修模。而军分区精炼的模具钢,却能保证十三万次无修模的使用寿命,提高了整整三倍还有多!
通过冲击试验,军分区精炼模具钢能够承受的最大冲击力达到每平方厘米五百焦耳,正常的电渣重熔炉只有三百,提高了百分之六十六点六!
这,这,简直是逆了天啊!
乔委员手都在颤抖,死死地捏着这份薄薄的报告,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这么好的东西,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搬回国内去!
有了这台真空电渣重熔炉,国内制造的发动机就能承受更高的压力,动力更充足、飞得更快;
有了这台真空电渣重熔炉,国内制造的装甲在同样厚度下,就会更加坚固,炮管能够承受更高的膛压,穿透力更强劲;
有了这台真空电渣重熔炉,国内制造的轴承就会更耐磨、动力主轴会更坚固韧度更高,从而制造出更耐用、更精密的机床;
如果国内有了这台真空电渣重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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