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虔瓘引着张宝儿进入庭州城,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定国公,北庭城南北长三里,东西宽约二里,分内外三重。外城城墙宽约三丈,版筑土夯成。内城墙厚一丈不等,高约两丈。内外城分设南、北、西三,门,相互贯通,北门为正门。内城设都护府衙署,第二重为市街,外城驻瀚海军及部分居民。城东西两侧各有天然河道,至北门西侧合二为一,形成月牙状一湾湖水,可荡舟泛棹。湖边烟柳花角,奋丽曷咨。北庭城内多楼台花木,庙宇恢弘,百业兴旺。畜牧业尤其发达,多名马,以毛色分群放牧。人民富裕安宁,贫苦者也以肉为主食。在北庭的北山中出硇砂,白天烟气如云雾,夜间火光照见禽兽,大地呈赤彩色,极为壮观。”
张宝儿点点头,单是看城内百姓的神态,他便知道郭虔瓘所言不虚。
“郭副都护,城中的粮秣与兵器可充足?”张宝儿突然问道。
兵力不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粮秣与兵器也不够用,那可就让人很头疼了,故而张宝儿对此很是关心。
郭虔瓘自豪道:“北庭自建城以来,便注重囤积粮秣,这城中的不要外来接济,粮食足够城中军民一年食用了。兵器也是相当的充足!”
“这我就放心了!”张宝儿松了一口气。
郭虔瓘指着前面一排雄伟的建筑道:“定国公,前面便是都护府了!”
说罢,郭虔瓘下了马,张宝儿也随之下马。
“定国公,请!”
“郭副都护,请!”
二人并肩进府。
这些日子,张宝儿一路奔波,风餐露宿,没吃了过几顿热乎饭。尽管郭虔瓘准备的早饭很是简单,可张宝儿却吃的很香。郭虔瓘见张宝儿这种作派,不由暗自点头。
吃过早饭,张宝儿便与郭虔瓘进了都护府后宅。
二人坐定,张宝儿便直接问道:“突厥人现在是什么情形了?”
郭虔瓘叹了口气道:“突厥十万大军现在简直犹如无人之地,在西域大肆劫掠,突厥十姓大部份已向其臣服了。”
张宝儿又问道:“郭副都护,你与我说实话,当初突厥人进攻突骑施,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怎会不知道?他们偷袭的前一天,我方派出的斥候便已侦知了!”
“你之所以没有出兵,是不是朝廷的意思?”
郭虔瓘不语,良久才道:“我所能做的,便是派人将突厥人的意图告知娑葛可汗,可他却没当回事,结果……”
张宝儿见状不由摇头道:“这真是最大的败招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悔也没用,张宝儿还得正视现实,他又问道:“突厥大军现在在何处?”
“十天前,突厥人还在弓月城一带,现在却向碎叶方向进发了!”
“碎叶?”张宝儿一头雾水:“突厥人到碎叶去干嘛?那可有上千里路呢!”
“若我没估计错,与大食人有关!”郭虔瓘一脸沉重道。
“大食人?”张宝儿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他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详细点。”
去年的时候,大食人趁着安国内乱的时候,派大将屈底波兵发安国,安国被化为废墟。大食军队这一暴行激怒周边各国,连比较远的拔那罕也发来援兵,同仇敌忾。屈底波见无隙可乘,悻悻领兵退去。这是河中各国对抗大食少有的胜利,欢庆之后,各自引兵回家。没成想屈底波又杀了个回马枪,一战而定。尚未散去的各国援军,被屈底波打败,大食军队大肆劫掠而回。康国国王在这一役阵亡,国人拥立突昏为王。没过多久,屈底波再次攻入安国,突昏率兵驰援。屈底波在野战中击败了康国援军,突昏也负了伤。获胜之后,屈底波不再打安国了,而是挥师东进,围攻康国的国都飒秣建城。突昏无力抵抗,便请降了。
屈底波在河中地区的成功,使岭外各国陷入了无比的恐慌之中,他们四处求救,要求派出援兵抵抗大食铁骑。
郭虔瓘最后道:“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都收到了昭武各国的救援信,就在我们禀报朝廷是否救援之时,突厥人突然挥师西进,击败了突骑施,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张宝儿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说突厥人可能也收到了求援信,他们开往碎叶方向,是想进入河中地区,帮助昭武九国抵御大食人?”
“我也是这样猜想的,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要去碎叶方向。突厥人再凶悍,可他们的根还是在漠北草原,前住碎叶可是离漠北越来越远了!只是我想不明白,突厥人怎么会这么好心,竟然不远万里去帮助昭武各国呢?”
张宝儿思考了好一阵,突然笑了:“郭副都护,你的猜想是对的!突厥人肯定是要去河中地区与大食人见真章了。至于突厥人是不是好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去驰援是必定的了。”
“定国公何以如此肯定?”郭虔瓘觉得奇怪。
“就因为率领突厥大军的不是别人,是默棘连、阙特勤兄弟与暾欲谷。默咄早就看这三人不顺眼,想要他们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三人抗命奇袭突骑施,打败了突骑施,又风卷残云把西突厥十姓都劫掠了个遍。可战场抗命在哪儿都是个死罪,不立点大功行吗?他们肯定想到了昭武九国,偏偏就在此时,河中诸国病急乱投医,给他们送来了救援信。在他们看来,只要赶走了大食人,昭武九国便是他们口中的肥肉了,不装个盆满钵满,他们是不会轻易回漠北的!在这种心思之下,他们开往碎叶便是情理当中的事情了!”
郭虔瓘听罢,不由惊奇地看着张宝儿:“定国公久在长安,怎会对默棘连等人如此熟悉?看现在的形势,您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我曾经去过突厥,与默棘连、阙特勤还有暾欲谷有过一面之缘,对他们知道一些。”说到这里,张宝儿起身道:“若我们判断是对的,这可算是个好消息!”
“此话怎讲?”郭虔瓘有些不明白,这明明是坏消息,怎么到张宝儿口中却变成了好消息。
“突骑施战败之后,西域已经一片混乱。突厥人侵入西域这只是变局之一,大食东进的步伐已经不可抑制。在这种情况之下,仅凭安西与北庭的大唐驻军,如何应付这种局面?若突厥人与大食人联合起来,对大唐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可现在,突厥人与大食人对上了,这对我们岂不是最有利的?我们完全可以借着他们两虎相争的这个机会整军备战,待突厥人与大食人分出了胜负,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突然发力,便可一举将他们全部赶出西域。”
郭虔瓘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位少年,曾经听说张宝儿传闻的时候,他只是付之一笑,之前郭虔瓘对张宝儿很是恭敬,那是因为张宝儿有定国公与朝廷钦差的身份,而现在他对张宝儿却多了一丝钦佩。郭虔瓘实在想不明白,张宝儿怎么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一番话下来,竟然拨云见日,让忧心忡忡的自己也在纷扰的乱局中看到了机遇。
郭虔瓘终于舒了口气:看来这次朝廷派定国公张宝儿来处理西域乱局,真是找对人了。
“阿史那献与康禄现在何处?”张宝儿又问道。
“阿史那献正在招降葛逻禄部与胡禄屋部,听说进行的很不顺利!康禄被突骑施余部立为了新可汗,但朝廷还没有正式册封!”
张宝儿冷笑道:“人家的父亲都因朝廷的失策阵亡了,你以为他还会在乎朝廷册封吗?”
郭虔瓘见张宝儿说话如此直白,不由愣住了。
张宝儿道:“现在关键是要安抚住阿史那献,郭副都护,你迅速派人将阿史那献与康禄请到庭州来,我们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
“请阿史那献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康禄,恐怕他不会来!”郭虔瓘讪讪道。
看着张宝儿询问的目光,郭虔瓘解释道:“康禄收拢了突骑施余部之后,我曾经三次派人去请他,可他都将我派去的人赶了出去,连面也不曾见,更别说来庭州了。”
张宝儿摆摆手道:“你放心地派人去,就说我请他来庭州,他肯定会来的!”
“那需不需要亮出钦差的身份?”郭虔瓘问道。
“不用,提我的名字便可,在康禄的心目中,张宝儿三字比朝廷钦差的头衔更有份量!”张宝儿很是自信道,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对了,你派人去把安西都护府副大都护张玄表也请来!西域此刻的乱局,只有安西与北庭同步行动才能解决。”
“可是,张大都护向来瞧不起北庭,若他不肯来,可如何是好?”郭瓘虔担忧道。
张宝儿有些哭笑不得,指着郭瓘虔数落道:“你看看你这副都护当的!康禄你叫不来尚有情可愿,张玄表与你都是大唐之臣,为了国事,为何也叫不来?”
郭瓘虔解释道:“安西北庭本来都是都护府,可前两年朝廷下旨,将安西升为了大都护府,张玄表也就成了副大都护,算起来他的官秩就比我高了一级。所以,有事一般都是我去安西商议的。从来没有他到北庭的先例。”
张宝儿听罢,突然问道:“从安西到北庭大约要走几日?”
“一般大约十日左右!”
“你派出快骑,一人三马,昼夜行进,几日可到安西?”
“大约五日可到!”
“好!”张宝儿对郭瓘虔道:“备纸笔来!”
郭瓘虔不知张宝儿是何意,不敢怠慢,赶紧吩咐手下笔墨伺候。
张宝儿大刺刺道:“给他写信,我说你写!”
“啊?”郭瓘虔愣住了。
“本钦差不识字,你没听说吗?”张宝儿眼一瞪:“还愣着干嘛?”
“哦!”郭瓘虔这才醒过神来。
“安西大都护府副大都护张玄表,限你九月五日子时前赶往北庭都护府议事,逾时定斩不饶。本钦差可是带着尚方宝剑的,不信你就试试!落款朝廷钦差定国公张宝儿。”
张宝儿接过郭瓘虔写好的信,用随身携带的钦差大印盖好章,轻轻地吹了吹墨迹,然后递给郭瓘虔:“张玄表的半条命在你手上,半条命在他自己手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算今日,张宝儿给张玄表限定了十天时间。这其中还包括郭瓘虔派人送信的时间。也就是说,北庭方面送信若是多耽搁一日,那张玄表赶路的时间便会少一日。难怪张宝儿会说张玄表的半条命在郭瓘虔手上,半条命在他自己手上。不管怎么说,张玄表也算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了,张宝儿虽然是钦差,可对张玄表却没有丝毫的客气,简直就是毫无顾忌的威胁。郭瓘虔甚至可以想象到,一向目空一切的张玄表见了这封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张宝儿瞥了一眼还在发呆的郭瓘虔,轻声道:“郭副都护,你不会是想公报私仇,有意耽误送信时间吧?”
郭瓘虔一听,这才回过神来,二话不说,转头就向外奔去。开什么玩笑,若要让张玄表知道了,那可是有嘴也说不清楚了。
郭瓘虔派人走后,张宝儿也没闲着,他向郭瓘虔提出,要到北庭各地去走走看看。本来郭瓘虔是要亲自陪着张宝儿的,可张宝儿执意不肯,郭瓘虔便派了手下的正五品果毅校尉张守珪陪同张宝儿。
当张宝儿再次回到庭州时,已经是九月三日晚间了,距他给张玄表的最后期限只有一天了。
“郭副都护,阿史那献与康禄都到了吗?”张宝儿问道。
“到了,到了!”郭瓘虔笑呵呵道:“已经到了两日了,康禄一直嚷嚷着要见你呢,可你一直没有回来,我只得好言相劝。他还以为我是诳他呢,若不是阿史那献在一旁镇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他们现在在何处?”张宝儿问道。
“我把他们安排在庭州的驿馆了!”
张宝儿点点头,又问道:“张玄表那里有消息了吗?”
郭瓘虔摇头苦笑道:“哪有这么快?能在五日赶到已是极限了,我怕张大都护万一……”
“没有万一,他肯定能赶到的!”张宝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夜幕降临时,张宝儿带着华叔来到了庭州驿馆。他没有去找康禄,而是先来到了阿史那献的住处。
阿史那献听到敲门声,打开房门,看到张宝儿,不由愣住了:“定……宝儿,你已经回来了?”
“是呀,这不一回来就来看你了。”张宝儿打趣道:“怎么?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宝儿,来,里面请!”阿史那献这才缓过神来,赶忙将三人往屋里让。
几人坐定后,张宝儿从怀中掏出封信递给阿史那献:“这是尊夫人让我捎给你的家信!”
阿史那献眼睛变得明亮了,他伸手接过信,踌躇着问道:“婉云她还好吗?”
张宝儿大大咧咧道:“好!住在我的府上你还担心什么?你是我的兄长,她便是我的嫂夫人,上上下下谁人敢不敬她?”
阿史那献与婉云、康禄与阿史那雪莲都是李隆基亲自赐婚的,并且他们是在同一天成的亲。阿史那献因感念张宝儿的真情,成亲后仅仅二十日便前往西域,阿史那雪莲不放心哥哥,也决定与康禄一起陪着阿史那献前往西域。于是,便要把婉云独自一人留在家中,这让阿史那献心中多少有些不放心。本想找张宝儿商量一番,可当时张宝儿正在汴州灭蝗。就在阿史那献为难之际,江小桐、沙娜与李持盈三女上门了,直接把婉云接到定国公府去住了。
不用问,这当然是张宝儿临走时叮咛过三女的。有了张宝儿的关照,阿史那献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很快启程了。
“你还是先看看嫂夫人的信,看完咱们再说吧!”张宝儿笑道。
阿史那献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细看起来。
不一会,阿史那献终于看完了,他长舒一口气,对张宝儿笑道:“都说家书抵万金,谢过宝儿了!”
张宝儿似笑非笑道:“这就要谢我了,我还有一个更大的好消息呢,你听完了再感谢我吧!”
“什么好消息?”阿史那献急切地问道
“嫂夫人不让我告诉你!”张宝儿卖了个关子。
“啊?”阿史那献一听,顿时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过,我觉得还是告诉你好一些!”张宝儿继续吊着阿史那献的胃口。
“宝儿,你快点讲呀!”
张宝儿盯着阿史那献好半晌,才一本正经道:“你要当爹了!”
“什么?”阿史那献没有反应过来。
“嫂夫人有身孕了,你要当爹了!”
这回阿史那献听明白了,他欣喜异常,猛地站起身来:“这是真的?”
张宝儿白了一眼阿史那献:“这种事我能拿来开玩笑吗?”
“哈哈哈哈!”阿史那献大笑道:“我要当爹了!宝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来的时候,郎中才确定嫂夫人孕了,算算时日,现在也有四个多月了!”
“太好了,宝儿,你说要我如何感谢你?”阿史那献语无伦次道。
“谢我做什么?”张宝儿哭笑不得道:“这可是你自己的功劳,与我何干?”
说罢,张宝儿正色道:“好了,家事至此为止,你没事了偷着乐去吧,快与我说说你到西域之后的情况!”
阿史那献也是知道轻重之人,听张宝儿如此说来,他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说实话,现在西域的情况很混乱,甚至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糟糕一些!”
“你说具体些!”
“现在西域不仅有突厥人的介入,还有大食人也在搅局,据说昭武九国已经朝不保夕了。”
张宝儿点点头道:“这个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不过好在突厥人与大食人已经处于对峙状态,这等于是为我们争取了时间,所以你要抓紧时间赶紧收拢本突厥十姓的子民。”
“宝儿,事情并没有你想象力那么简单,本来我招拢旧部挺顺利的,但现在又遇到麻烦了。”
“怎么回事?”张宝儿皱起了眉头。
“在我来西域之前,已经有人开始在聚拢十姓子民了!”
张宝儿惊讶道:“怎么可能?有谁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居然能聚拢十姓?”
“是阿史那都担!”
“阿史那都担?莫非也是你阿史那家族的人?”张宝儿猜测道。
“正是,阿史那都担是阿史那家族的偏支子弟,就是他打着我阿史那家族的旗号在聚拢突厥十姓。”
张宝儿斟酌道:“既是你阿史那家族之人,能不能将他招至你的麾下?”
阿史那献摇摇头:“这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身后有吐蕃人在给他撑腰,他是不会投靠我的!”
“吐蕃人?”张宝儿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冷笑道:“看来吐蕃人也想在西域这乱局之中浑水摸鱼分一杯羹。”
“所以我说西域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阿史那献道。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的部署也得调整调整了!”张宝儿又问道:“突骑施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康禄已经继承了突骑施可汗,但他对朝廷颇为不满,这一次若不是因为你,他绝不会到北庭来的。”阿史那献看了一眼张宝儿又道:“朝廷此次的做法的确有些偏颇,也难怪康禄会有那么大的怨气。”
“是呀,若不是如此,西域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局面。康禄有怨气也是难免的,我能理解。”张宝儿又问道:“康禄能否约束突骑施各个部落?”
“这我还不大清楚,到时候你问他吧!”
“康禄也住在驿馆之内吗?”
阿史那献点点头:“正是!”
“阿史那大哥,你安排人将康禄喊来,正好我们聊聊!”
“好的!”阿史那献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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