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失活一直想知道唐军的车阵为何如此厉害,如今他终于进入车阵,近距离亲眼目睹到了车阵。
可惜的是,他并不是攻入了车阵,而是作为俘虏被唐军绑进来的。当然,同他一起被绑来的还有李失活的难兄难弟奚王李大酺。
昨晚,李失活为了提防唐军的摸营,不惜在整个大营内都点燃了篝火,可谁知道,最终问题就出现在这些篝火之上。
三更之后,篝火竟然点燃了整个大营,怎么扑都扑不灭。
李失活想不不明白,这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大火不仅烧毁了整个大营,而且还烧死烧伤了近千人。
就在李失活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唐军骑兵突然发动了进攻。
如此大乱之际,李失活知道肯定无法进行抵抗了,二话不说便与李大酺带着几名侍卫,策马向南台谷方向一路狂奔。
这一次算是惨败而归了,不过李失活坚信,只要能回到契丹营地,将来有一天他还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
趁着天黑,李失活、李大酺与几名侍从刚进入谷口,便莫名其妙连人带马被摔倒在地。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李失活知道,绊倒自己的是绊马索。
难道这里会有伏兵?
李失活刚刚勉强站起身来,后颈便被重重一击,晕了过去。
……
待李失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唐军的车阵之内了。这几日,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进入唐军车阵,为此他损失了上万人马也没有做到。
此刻,终于身处车阵之内了,却让李失活的心中有了一丝苦涩。
自己连人带马被摔倒,毫无疑问是唐军设置了绊马索。可是唐军是如何绕到自己身后,在南台谷埋伏的?
就在李失活低头深思的时候,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走到头前的是一个白衣公子,他的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看起来像个富家子弟。他一袭白衣不带一丝灰尘,与这车阵内的甲胄分明格格不入。
白衣公子走到他们面前,举手抱拳道:“二位可契丹可汗李失活与奚王李大酺?”
“正是!不知你是……”李失活问道。
白衣公子笑道:“我是大唐定国公张宝儿,二位,我们可是连续较量了三日了!”
“你就是定国公?”
“这么年轻?”
李失活与李大酺两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有些不敢相信,这几日让他们损兵折将的唐军主帅,竟然会是面前这个文弱公子。
“在此时此地,我有必要骗你们吗?”张宝儿道。
正说话间,已经有几名辅助兵在张宝儿面前置好了案几与胡椅。
坐定后,张宝儿对李失活与李大酺身后的兵士吩咐道:“给他们松绑。”
早有两名潞州团练兵过来,为他们二人解开了绳索。
“我们是直接说话呢?还是二位用过饭后再慢慢说?”张宝儿笑着向二人问道。
李失活与李大酺不知张宝儿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并没有答话。
张宝儿见状道:“既然二位不知如何是好,那还是由我替二位决定吧!”
说罢,张宝儿回头吩咐道:“置几,备饭!”
早已有潞州团练搬上了案几,端上了早饭,竟然是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
“二位,我想的周到吧?这是我专门为二位准备的,两个时辰前才刚宰的羊羔,也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品味!”张宝儿笑道。
李失活与李大酺听了张宝儿这话,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两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逃命,可张宝儿就已经吩咐人宰羊为他们准备早饭了,难道他能未卜先知,已经算定自己二人必定会成为俘虏?
看着李失活与李大酺没有动作,张宝儿故意激将道:“二位莫非不敢用我备的早餐?”
李失活怒目道:“有何不敢?”
说罢,伸手便拿起一条后腿,一下撕下了一大块肉,大口咀嚼起来。李大酺也不示弱,同样吃将起来。
张宝儿见状面露微笑,不再言语,任由二人撕扯着手中的羊肉。
二人连夜赶路,早已是饥肠辘辘,不到半柱香时分,一只羔羊,竟被二人风卷残云吃得干干净净。
“二位可吃饱了?”张宝儿笑问道。
“饱了!”李失活瓮声道。
张宝儿点点头:“那我们可以坐下说话了吧?”
或许是张宝儿的态度出奇的好,亦或许是因为吃了别人的嘴软,李失活和李大酺并没有抵触,静静坐了下来。
“二位,不知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吗?”张宝儿依然是平心静气。
李失活起身怒气冲冲道:“我契丹族、奚族与大唐井水不犯河水,可你们却三番五次来攻打我们,契丹族、奚族虽然远没有大唐强大,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如今兵败,你们想怎样便怎样,还在这时假惺惺地做甚?”
一旁的薛讷与王海宾听了李失活这话,不由地义愤填膺,这哪像败军之将所说的话?
二人把目光投向了张宝儿。
谁知张宝儿听了却并不生气,他起身向李失活抱拳施礼道:“契丹酋长说的没错,我大唐主动来攻,的确做的不对,在这里,我张宝儿代表大唐向你赔罪了。”
薛讷愣住了。
王海宾愣住了。
李失活愣住了。
李大酺愣住了。
张宝儿诚挚的道:“不仅是这一次大唐做的不对,上次孙佺的进攻也不对,包括之前对令尊李尽忠都督的征讨,这些大唐做的全部都不对。在这里,张宝儿再次代表大唐,一并向李酋长赔罪了。”
“定国公,你这是何意?”李失活怔怔地望着张宝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张宝儿摆摆手道:“李酋长,你先坐,听我慢慢与你说。”
李失活坐定之后,张宝儿动情道:“想当年,令曾祖大贺窟哥被大宗皇帝封为松漠都督府第一任都督,并赐姓李氏,那是何等荣耀。万岁通天元年,契丹发生饥荒,广大百姓生活无著,穷困潦倒。刚愎自用的营州都督赵文翙不但不予赈给,反而视契丹首领如奴仆,此后还多次侵侮其管辖的契丹部属,结果逼反了你们契丹族。契丹叛唐错不在你们,而在于大唐,所以我才会向你赔罪。”
张宝儿的一席话,让李失活眼眶湿润了。
张宝儿趁热打铁道:“我知道,李酋长与契丹族如今依附突厥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契丹族与奚族能重新回归大唐,大唐一定不计前嫌,重新恢复松漠都督府与饶乐都督府,你们二位继续做二府的都督。我想要不了多少年,契丹与奚族的百姓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可是,这些年我们二族杀死的唐人不计其数,大唐还能接纳我们吗?”李失活多少还是有些顾虑。
张宝儿笑道:“大唐若连这点胸襟都没有还配称作大唐吗?这点请二位尽管放心!”
李失活与李大酺低头深思了好半晌,李失活终于抬头道:“定国公,让我二族回归大唐可以,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张宝儿一挥手道:“直说无妨!”
“我想再与定国公一战?”李失活一字一顿道。
李失活的话让薛讷与王海宾吃了一惊。
谁知,张宝儿连想也没想便回答道:“可以!”
李失活也愣住了:“你同意了?”
“我为什么不同意?”张宝儿洞若观火道:“李酋长南台谷一战胜的干净利索,后来与我打了数日,虽然败了,但总体来说,整个战役还是你胜利了。你的心中并不服气,我说的可对?”
李失活点点头。
“你进攻我布下的车阵,虽然失利了,在你看来,我所取得的胜利,是靠着装备精良,靠着阴谋诡计,而不是靠真正的武力。契丹族向来看重勇士。所以,你想与我凭各自的真实实力,不带任何花巧地再打上一仗,若再输了,你才会真正服气,我说的可对?”
李失活依然点头。
“其实,你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想法!”张宝儿正色道:“这些年来,大唐军队无论对上契丹、奚族,还是突厥,都是胜少败多。在你心目中,大唐已非当年天可汗时代的大唐了。归唐势必要与突厥闹翻,你要通过这一战,看看大唐的实力是否值得你归附,大唐是否能与突厥扛衡,能否护得契丹与奚族的平安。说穿了,你要通过这一战说服你自己,说服你的族人。我说的可对?”
李失活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虽然没有回答,但他的神情已经已经告诉众人,张宝儿说中了他的心思。
“既是如此,我若不能让你了这心愿,你如何肯真心归附?”说到这里,张宝儿决然道:“如何决战,李酋长只管道来,我奉陪便是!”
李失活对张宝儿的大度深为佩服,他起身道:“若两军再度血战必然两败俱伤,对大唐,对我契丹奚族都没有任何好处。不如这样,两军各选一百勇士,不披甲胄,赤膊上阵,互相厮杀,以一柱香时间为限,届时哪一方剩下的人多,便算胜利。如何?”
张宝儿点点头道:“如此甚为公平,那好,就这么定了。二位酋长请回去准备,就定在未时,我们在车阵之前一决胜负。”
“啊?”李失活愣住了:“定国公要放我们二人回去?”
张宝儿笑道:“你们不回去,如何准备决战?”
“你就不怕我们趁机跑了?”李失活问道。
张宝儿意味深长道:“你们若真心想跑,我留你们又有何用?你们若真心想留,我为何怕你们跑?”
李失活感慨道:“定国公,我李失活此生从未服过人,今日服你了!告辞,未时见。”
张宝儿对左右命令道:“备两匹好马,送两位酋长出车阵。”
“是!”赵朗真答应一声,对李失活与李大酺道:“二位酋长,请!”
望着李失活与李大酺的背影,张宝儿深深叹了口气。
薛讷在一旁问道:“定国公,我们已经活捉了他们,为何还要放了他们,答应与他们决战?”
张宝儿答道:“将来朝廷要复置营州,如果没有契丹人与奚族人的支持,根本就无法立足。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们真正归心,若他们不能真正归心,就算活捉了他们或将他们杀了,又有何用?”
“可是这决战……”薛讷有些担忧道。
“草原民族向来信奉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当年契丹人与奚族人依附大唐如此,后来依附突厥也是如此。”说到这里,张宝儿浑身弥漫出凌厉的杀气:“所以,此战一定不能有任何心慈手软,要以狮子博兔之势,展现最强的武力,让他们感到大唐的强大,真正震慑他们的内心。”
薛讷与王海宾暗自点头,不再说话了。
……
未时将至,契奚联军与潞州团练在车阵前列队,中间空地上,一百名杀气腾腾的契丹与奚族勇士立在那里,而潞州团练的一百人还未到场。准备决战的契丹与奚族勇士赤着上身,手持钢刀静静地等待着。
李失活与李大酺也在张望着,他们不明白唐军为何迟迟不动。
就在此时,张宝儿带着两名侍卫来到场中。
张宝儿还是一袭没有任何灰尘的白衣,身后的两名侍卫正是华叔与狼天。
张宝儿来到那一百人面前停了下来,目光越过这些人,落在他们后边骑马观战的李失活与李大酺身上,他一抱拳问道:“二位酋长准备好了吗?”
李失活回礼道:“准备好了,不知定国公的人为何迟迟不上场?”
张宝儿笑道:“怎么没上场?这不早已上场了?”
“在哪里?”李失活四下张望,但没有什么发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张宝儿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
李失活心中一震:“莫不是定国公……你们三人……要挑战我百名勇士?”
“怎么?我三人辱没了你百名勇士?”张宝儿目光一凛道。
“那倒不是,只是……”李失活呐呐不知该如何往向说了。
张宝儿正色道:“李酋长,你也是带兵打仗之人,应该明白胜负并不取决于人数的多少,怎会如此拘泥?”
张宝儿见李失活面上依然有犹豫之色,故意道:“李酋长可莫是小看于我,我张宝儿从不打无把握之战。我是大唐的定国公,你以为我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小觑于我,也许会败的比上次更惨!”
听了张宝儿这话,李失活不再言语了。
面前这主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他说的一点没错,看来自己的确有些大意了。虽然李失活不知道张宝儿三人如何战胜契丹军中最勇猛的这一百名勇士,但他从张宝儿的神情中看出,张宝儿对此战志在必得。
“那好,既是定国公主动要求,那我就不说什么了。”李失活面上也凝重起来。
张宝儿又道:“在下有个小小要求,请李酋长同意。”
“定国公请讲!”李失活点头道。
“他们二人是我的侍卫,我们三人都没有披带甲冑,就不用脱去上衣了,可否?”
“没问题!”对于这点小小的要求,李失活怎会不同意。
“那好,我们就开始吧!”张宝儿沉声道。
“等等!”李失活突然问道:“定国公,你们难道连兵器也不用吗?”
“这就不劳李酋长操心了!”说着,张宝儿指了指面前的百人道:“他们手中有,我们取来用便是了!”
话音刚落,便在观战的契奚联军中引起一阵骚动。
张宝儿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他们要徒手从契丹人手中夺来兵器使用,然后再用夺来的兵器打败这些勇士。
场中那一百名赤膊的契丹勇士更是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齐齐怒目盯向三人,恨不得把生吞活剥了。
张宝儿此话非常无理,与之前的的彬彬有礼截然不同。
按理说,李失活应该非常生气,可他他现在却一点也生气不起来,反倒是心中升腾起一丝不安来。
“准备燃香计时!”李失活沉着脸命令道。
张宝儿回过头来看着华叔与狼天,二人朝着张宝儿微微点头。
张宝儿朝着他们笑了笑,又回过头来扫视着场中的那一百名契丹处奚族勇士,他的目光那么深邃,让人看不明白。
“计时开始!”随着李失活一声令下。
一百名强壮的汉子嗷嗷叫着冲向了张宝儿三人,张宝儿居前,狼天居左后,华叔居右,三人如同磐石一般动不动,看着越来越近的契丹人……
……
开元二年八月,契丹酋长李失活和奚族酋长正式归顺大唐。
开元二年十月,大唐定国公张宝儿陪同李失活与李大酺,一起到长安参见大唐天子李隆基。
大唐天子下诏,复置松漠府与饶乐府,以李失活为松漠都督,封松漠郡王,授左金吾卫大将军。以李大酺为饶乐都督,封饶乐郡王,授右金吾卫大将军。东平王李续外孙杨元嗣的女儿封为永乐公主,许嫁于李失活。以宗室女固安公主许嫁于李大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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