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元年十月,李隆基征调二十万大军,在新丰与骊山之间开阔地域内举行了大唐建朝以来规模最大的阅兵。
自则天皇帝当政以来,朝廷变乱频繁,已经很久没举行过这样的军演了。
李隆基一身戎装,手持一杆大枪,立在阵前,他要亲自校阅军队,气氛显得格外庄重。
二十万兵马排列整齐,旌旗连延五十余里。阅兵开始,金鼓齐鸣,三声炮响过后,当朝宰相之一、同中书门下三品、兵部尚书郭元振宣布阅兵开始。
李隆基身着戎装,威风凛凛,站在帅帐前上,极目四望,但见二十万大军,列阵于渭川,旌旗遮天蔽日,刀枪剑戟林立,将士盔甲灿烂炫耀,与日争辉,光照乾坤。
李隆基在郭元振的陪同下,骑马阅兵,所到之处“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李隆基目睹阵容强大的军队,满心欢喜。
李隆基回到骊山大帐,便笑着问道:“宝儿,你觉得怎么样?”
“看起来好像还挺像那会回事的!”张宝儿淡淡道。
郭元振是兵部尚书,张宝儿如此说来,让他听了觉得非常刺耳,不由问道:“定国公此话何意?”
张宝儿反问道:“郭尚书也是带兵之人,现在大唐军队的战力,与太宗时期可否能同日而语?”
“这个……自然不能!”郭元振就算再自负,也不敢与太宗皇帝相提并论。
“军队是用来打仗的,不是摆来看的,所以我只能说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怎么?我这么说错了吗?”张宝儿说罢,便不再看郭元振了。
郭元振不干了,他振振有词道:“定国公的意思是说,这二十万大军是中看不中用了?”
“中用不中用不敢说,那要试过才知道。”
“定国公,你说如何试?”
张宝儿摇摇头道:“不试也罢。”
张宝儿越是这样,郭元振越是不服:“不,定国公,必须一试。”
张宝儿瞥了一眼郭元振:“郭尚书,这可是军中,如此儿戏有何必要?”
郭元振如何不知张宝儿之意,他一梗脖子道:“定国公,我可以立下军令状,不知你可敢?”
张宝儿并不言语,只是看向李隆基。
李隆基不知张宝儿是何意,也同样去投去征询的目光,张宝儿向他微微点头。
李隆基道:“宝儿,你先说说如何试,再立军令状吧?”
张宝儿点点头道:“郭尚书,你应该知道‘薄战’吧?”
唐朝实行府兵制,府兵训练主要有“薄战”和“纵猎”两项,其中以“薄战”为主要内容。“薄战”是训练士兵熟悉军中的旌旗、金鼓等指挥号令,进行前进后退,队形变化,操演熟练,以做到战时临阵有序,随阵入战。“纵猎”是进行游猎,在此过程中训练士兵的武艺,提高士兵个人的战斗技能。
张宝儿所说的“薄战”,就是从薛讷也解琬那里学来的。
郭元振怎会不知“薄战”,他一撇嘴道:“自然知道。”
“复杂的队形变化与操演就不搞了,就试试各军拔寨交换驻地重新扎营,如何?”
张宝儿出的题并不难,这是一支军队最起码应该做到的。
郭元振觉得张宝儿这是对自己的轻蔑,他咬咬牙问道:“就试这个?”
“就试这个!”张宝儿问道:“郭尚书,这二十万大军,你说多长时间能够换位扎营完毕?”
“一个时辰足矣!”郭元振毫不犹豫道。
张宝儿大方道:“给你两个时辰,不知郭尚书敢不敢立军令状?”
郭元振胸脯上下起伏,张宝儿不仅用最寻常的扎营来检验军队,而且还给了足足两个时辰,这不仅是对大唐军威的挑衅,更是对自己这个兵部尚书的挑衅。
郭元振面色凝重向李隆基道:“陛下,若两个时辰之内,军队不能扎营完毕,臣郭元振愿意献上项上人头。”
张宝儿也轻描淡写地向李隆基道:“陛下,若两个时辰之内,军队能扎营完毕,臣张宝儿愿意献上项上人头。”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本来是一场宣扬军威的军演,竟然变成了张宝儿与郭元振之间剑拔弩张、不死不休的对峙。
李隆基也是异常紧张,他实在想不明白,张宝儿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张宝儿向李隆基示意,让他同意自己与郭元振立下的军令状。
李隆基见状,只好点头道:“准奏!拿纸笔来!”
张宝儿与郭元振各自立下了军令状。
李隆基命人备好铜壶滴漏用以计时,然后向张宝儿问道:“宝儿,如何?”
张宝儿笑道:“臣没问题,看郭尚书的。”
李隆基又向郭元振问道:“郭爱卿,你意下如何?”
“陛下,可以开始了。”郭元振毫不犹豫道。
“好,我亲自击鼓,号令士兵。”李隆基似乎也受到了感染。
随着鼓声,军队一阵混乱,似乎各军都没想到会有如此将令。
郭元振的脸色有些变了。
李隆基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张宝儿似乎早已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只是笑吟吟地看着。
随着鼓声越来越急促,各个军队反应过来开始动了,可却不是井井有条,二十万军队让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混乱的场面没有一点改观。
眼看着两个时辰就要到了,郭元振脸色越来越黯然,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让人不可思议的结果。
李隆基早已不击鼓了,他脸色铁青。若不是张宝儿与郭元振立下军令状比试,他还不知道看起来强大无比的的军队竟然如此不堪。这还仅仅只是安营扎寨,若真是对敌,岂不是……
“陛下,时辰到了!”高力士上前小声提醒道。
李隆基看着依然混乱不堪的军队,终于忍不住了,他大怒道:“兵部尚书郭元振治军不力,军容不整,队伍散乱,立即绑于旌旗下斩首示众。”
陪同李隆基一起阅兵的两位丞相张说与刘幽求一听,大吃一惊,刚要劝谏,却听张宝儿对李隆基道:“陛下,郭尚书是先朝老臣,有功于大唐,纵有治军不严之过,按军律不应斩首,请陛下开恩。”
李隆基见张宝儿说话了,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他又道:“宝儿,你别忘了,他可是立了军令状的。”
张宝儿摇头道:“此事怪不得郭尚书,无论换谁来,都是一个结果。”
听张宝儿如此一说,李隆基稍微缓和一些了,他沉吟道:“既然定国公求情,那就免去郭元振宰相和兵部尚书之职,流放新州!”
新州离长安有六千里,这已经是很重的处罚了。
“谢陛下!”郭元振一脸颓废道:“请陛下恩准,罪臣想问定国公几个问题。”
李隆基看向张宝儿,张宝儿点点头。
“准奏!”李隆基道。
“郭某谢过定国公求情之恩!”郭元振先是向张宝儿施了一礼。
“郭尚书客气了!”张宝儿回礼道。
“定国公是不是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了?”郭元振问道。
“正是!”
“定国公可否告知郭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郭元振一脸不甘地问道。
张宝儿叹了口气道:“我说过,现在的军队已经不是大唐建元之初那支军队了,从三个方面,我便可推断出,必然是现在这个结果!”
“哪三个方面?”这次发问的不是郭元振,而是李隆基。
“大唐实行府兵制,男子二十一岁入军,六十岁免役,平日在家乡农耕,不服徭役,不纳租调。有战事应征作战,出征时自备兵甲衣粮,负担较重。而府兵制是与均田制联系在一起的,如今均田制被破坏,许多农民失去土地,无力自备衣粮,故经常出现逃散现象。特别是地主富户所逃兵役,全落到贫下户身上。在这种情形之下,军队战力必然下降。此其一。”
李隆基低头沉思。
“二十万军队,统一指挥,互相协调,何其难也。大唐已经数十年没有这样庞大的调动,不仅军中将领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各军之间也没有进行过类似的协同训练,猝然下令,焉能不乱?此其二。”
“宝儿,这其三是什么?”李隆基道。
“这其三是我讨了个巧,军中训练一般重骑射,重队形,却大多对扎营训练不多,甚至是从未专门训练过。若是试试别的,或许还不至于如此混乱,可让这么多人同时移位扎营,怎么会不混乱?”
张宝儿与郭元振立下军令状,并非心血来潮。自从他做了辅国大将军以来,很多心思都用在了治军之上,他从薛讷和解琬身上他学到了不少东西。不仅如此,张宝儿还让魏闲云给他全面讲解了历代兵家的兵书,又从其中悟出了许多自己的见解。正是基于对大唐军力正确的判断,他才会有今日之举。
郭元振听罢,不由感慨道:“郭某带兵数十年,却不如定国公知兵,真是惭愧之极,输在定国公手中,郭某心服口服。定国公,保重,郭某告辞了。”
张宝儿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看着郭元振蹒跚远去的背影,不由地叹了口气。
李隆基脸色依然难看,随行的王毛仲趁机向李隆基奏道:“陛下,现在军容不整,负责此次阅兵礼仪安排之人难辞其咎,必须严惩。”
李隆基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问道:“谁负责此次礼仪安排?”
“礼部侍郎唐绍!”王毛仲道。
李隆基恨恨道:“吏部侍郎唐绍,制军礼不严,严重渎职,论罪当斩,立即将其正法。”
王毛仲向右金吾将军李邈使了个眼色,李邈会意,应诺一声便转身而去。
张宝儿打量了一眼王毛仲,然后向李隆基道:“陛下,其实这件事情与任何人都没关系,是积弊已久,不应该怪罪于唐绍。陛下既然免了郭元振的死罪,何苦又要杀了唐绍呢?”
李隆基沉吟片刻,对高力士道:“派人去传旨,免去唐绍死罪,将其削职为民。”
“是!陛下!”高力士急急而去。
不一会,高力士又匆匆而来,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向李隆基禀报。
“出什么事了?”李隆基问道。
“陛下,唐已经被斩首!”高力士期期艾艾道。
李隆基一听也是吃了一惊:“什么?这么快?这才前后脚的功夫,就斩首了?”
张宝儿听了,面上露出了怒容,他走到王毛仲面前冷冷道:“霍国公!”
王毛仲因跟随李隆基较早,现已被李隆基授与左武卫大将军,进封霍国公。李隆基每次设宴,王毛仲都与诸王、姜皎等在御幄前连榻而坐,因为深得李隆基信任。王毛仲谁都不放在眼中,不仅高力士、杨思勖这些人对他忌惮不已,就连宰相刘幽求也要让他三分。
王毛仲是当年张宝儿从人市买来的,给他脱了贱籍,后来将他与李宜德一起送给了李隆基,他才有了今天。也就是说,张宝儿是有恩与他的,故而他不敢在张宝儿面前放肆。
王毛仲见张宝儿喊自己,赶忙应道:“定国公,毛仲在!”
“右金吾将军李邈是你的人吧?”张宝儿问道。
“是!定国公!”
“我听说你与礼部侍郎唐绍与隙?”张宝儿又问道。
“绝对没有此事!”王毛仲赶忙辩解道。
“今年上元节,唐绍与人饮酒,酒后失言说你是奴婢出身,并讥讽了几句。后来,这话传入了你耳中。你怒不可遏,放言总有一天要让他死于自己之手,可有此事?”
王毛仲还要解释,张宝儿却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陛下有远大抱负,你作为陛下身边亲近之人,要全力协助陛下,不能有太多私心杂念!若再做这种龌龊勾当,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王毛仲脸色铁青,可见张宝儿还在瞪着自己,只得低头道:“定国公教诲,毛仲谨记在心。”
众人见不可一世的王毛仲在张宝儿面前吃了瘪,心中都觉得痛快。
就在张宝儿转身的瞬间,王毛仲眼中射出了怨毒的目光。
王毛仲转瞬即逝的的目光被一旁的高力士捕捉到了,他知道王毛仲心胸极窄,睚眦必报,有些担忧地看向张宝儿,张宝儿却浑然不觉。
李隆基听了张宝儿的这一番话,心中也明白自己被王毛仲利用了,心中虽然恼火,可在众人面前也不便发作,只得恨恨道:“革去李邈右金吾将军之职,逐出长安,终生不得录用。”
过了好一会,李隆基向张宝儿询问道:“宝儿,下一步该如何?”
张宝儿道:“既然事已至此,陛下速将对郭元振、唐绍的处理通报全军,让诸将领心中警醒,今后勤加操练军队,努力提高大唐军队战力。”
李隆基点头道:“立刻派轻骑传报全军。”
随着一匹匹快马奔出,军使大喊着向各军通报消息。
各军顿时哗然,队形立刻又散乱起来。
张宝儿指着大军道:“陛下,您看看吧,仅仅是通报一个意外的消息便如此,若真是有敌军来攻,将会是什么状况,可想而知。”
李隆基却好象没有听见一般,指着两个地方,对张宝儿道:“宝儿你看!”
张宝儿放眼望去,果然有两处军营队形整齐,巍然不动。他点点头道:“这两军的主将不错,大军能处惊不乱,足见军纪严明,这可不是一日之功。”
李隆基点点头道:“看来今日阅兵,也并非一无所获,这也算是一大收获吧。”
“力士,你亲自带轻骑去察探这两军主将是何人,并宣召他们前来觐见。”
“是,陛下!”高力士领命而去。
张宝儿摇着头笑而不语。
李隆基见张宝儿如此模样,不禁奇怪道:“宝儿,你为何发笑?”
张宝儿道:“陛下,高公公恐怕要碰壁了。”
“此话怎讲?”李隆基不解道。
“陛下,军中有军中的规矩。若这两军主将真是治军严明,就绝不会随意让人进入军营。陛下若想见他们,得派人带着圣旨与虎符前去,才能进入军营召见主将。当然,各军都知道这是在骊山阅兵,而不是真正打仗,他们能不能真做到这一点,还未可知。”
“哦?”李隆基听罢,饶有兴趣道:“这结果还真让人值得期待。宝儿,要不我们等等力士的消息,拭目以待如何。”
“谨遵圣谕!”张宝儿应诺道。
大约半个时辰后,高力士回来了。
李隆基迫不急待地问道:“怎么样?”
“陛下,已经探察清楚,两军分别是薛讷的羽林军和解琬的万骑。”高力士一脸怒容道:“但奴才怎么说都不行,根本就进不了这两军的军营,更别说是见到主将了。”
李隆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别提有多开心了。
张宝儿听了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们二人,难怪呢!”
李隆基当然知道张宝儿话中的意思,他对张宝儿竖起了大拇指:“宝儿,你做辅国大将军仅一年时间,竟能训练出如此强军,真是难得呀!”
张宝儿摇头道:“陛下,我仅是前三个月待在军营之中,其他时间都是薛讷与解琬在领军,这是他们二人的功劳!”
“走,宝儿,也不用什么圣旨虎符了,我们亲自去见识一下这两位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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