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李显驾崩

  古云天与灵魃相斗之时,张宝儿也没闲着。

  古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时之间,若要找出控尸人藏身之所,也是殊为不易。

  张宝儿灵机一动,暗自寻思:“与其大海捞针,倒不如引蛇出洞,敲山震虎!”

  张宝儿略一思量,气运丹田,口中一声长啸骤然而起,气势雄浑无匹,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于沧海怒潮之上,吼声之中更夹杂有狮吼雷鸣、象呐龙吟之声,周身雨水被张宝儿吼声一激,四散飞扬,打得周遭林木叶落纷纷。

  灵魃猛然听到张宝儿的吼声,身上符文一暗,竟不再挣扎,动也不动,任凭古云天拖拽。

  眼见得这般情景,张宝儿心头暗喜:“看来所料不差,那控尸人定然是以什么只有灵魃才能听到的声音催动符文来指珲灵魃行动,此刻被我啸声压制,灵魃听不到指令,所以才一动不动。”

  张宝儿猛然将啸声止住,身后一声轻微的响动传人张宝儿耳中,虽然只是一瞬,但对张宝儿来说,已经足够了。

  眨眼间,张宝儿身形一动,连过两道回廊,来到一座偏厅墙外,纵身而起,探掌而入,足尖一点墙体,抽身而返,一个不足五尺高的小人,状似猿猴,被张宝儿擒住后颈,抓了出来。

  张宝儿将小人丢给古云天,古云天立刻封了他穴道,铁链一抖,将那小人捆在地上。

  控尸人被制,灵魃便也失去了控制,直挺挺地立在庭前,符文渐暗,一动不动。

  一场恶斗总算过去,张宝儿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奇装怪发的毛脸侏儒。

  看了许久,张宝儿不禁“扑哧”一声笑了,也不顾那侏儒目光中的怨毒之色,盘膝坐下,拍着那侏儒肩背,开怀大笑。

  只见那侏儒身上里里外外不知围了多少层毯子,让人看不清手脚,脸上浓眉虬髯,与那灵魃倒是酷似无比,只是这侏儒的须发似是精心修理过一般,左盘右束,极小的眼神里透着凶光,厚厚的嘴唇向上翻卷,衔着一根状似苇管之物,通体雪白,上有紫色符篆,非金非石非木。侏儒口耳七窍之内,鲜血横流,乃是被张宝儿刚才的啸声所伤,动了经脉肺腑,再配上这等相貌,甚是滑稽,一时间看得张宝儿忍俊不禁。

  张宝儿瞧了瞧那侏儒嘴上衔着的苇管,抬手将它取下,放在自己嘴边,吹了一吹,竟吹不出响。正暗自疑惑之间,只觉身后一股冷风袭来,回身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灵魃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符文闪烁,垂手而立。

  张宝儿不敢再吹,数个呼吸过后,那灵魃符文渐暗,凶气渐消。

  张宝儿立时明白,这控尸人就是以此物控制灵魃的。

  想通了这道关节,张宝儿扬声问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谁知那侏儒也甚是硬气,哑着嗓子,阴恻恻地向张宝儿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刑部来的人,我劝你们还是速速回长安吧,廓州的案子,不是你们能查得了的!”

  听了那侏儒这话,张宝儿眉头一皱,思量许久,张口说道:“这灵魃如此威力,炼制不易吧?”

  那侏儒听了这话,甚是得意,扬声说道:“那是自然。”

  张宝儿接口说道:“这灵魃一物,尸器相生,也就是说,要是我折了这根苇管,是不是便能毁了这灵魃呢?”

  那小侏儒听了此言,眉宇间一丝焦虑一闪而没,随即扬声说道:“胡言乱语!”

  张宝儿是察言观色的个中好手,又岂会这般好骗。眼见这小侏儒抵赖不认,张宝儿也不说穿,口中轻声说道:“哦哦,看来是我多虑了。”

  语气虽是柔和无比,手上却猝然加力,“啪”的一声,将那苇管折为两段。

  与此同时,只听一声爆响,张宝儿身后的灵魃也齐腰折为两段。却是骨断筋连,仍然连成一体,只是上下对折,头脚重叠,很是滑稽。

  张宝儿一声轻笑,又将苇管凑到嘴边,吹了口气,却见那灵魃身上符文闪了一闪,向前挪了几步。

  再看那小侏儒,眼中凶光爆射,似要喷出火来,直直地瞪向张宝儿,只可惜穴道被制,动弹不得。

  张宝儿看着那小侏儒粲然一笑,张口说道:“看来我猜对了。这灵魃现在还是能动的,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指使你来的,和廓州的案子又有什么关联?倘若你再不老实交代,我便毁了你这灵魃!”

  只见那小侏儒满脸痛色,眼珠乱转,思虑许久,张口说道:“你别动手,有话好说,我也是拿人钱财,受雇于人。好,我说,是……”

  “是”字刚刚出口,只见那小侏儒头颈一歪,张宝儿连忙上前,伸指一探,已没了呼吸。再将那小侏儒翻过身来,只见那小侏儒背后,一根银针正插在颈椎之上。

  古云天在一旁骤然起身,大喝一声:“何方妖人,装神弄鬼!”

  足尖一点飘上屋顶,扫视整个古宅,却是毫无发现,只得翻身而下。古云天向张宝儿摇摇头,张宝儿恼火不已,将那手中的苇管折得粉碎,只听噼噼咖啪一阵筋骨爆响,那灵魃也已瘫在地下,筋骨尽碎,身上符文渐暗,消失无踪。

  此时天光见亮,张宝儿与古云天牵过马匹,双腿一夹,沿着官道直奔廓州飞驰而去。

  行了半日,远远地已望见了廓州城了。

  这半日行程,张宝儿一路走来,沿途所见,净是饥民当道,饿殍遍野,更有饥民求生无路,易子而食,宛若人间炼狱。

  甘州廓州蝗灾,旬月之前,朝廷已运送赈灾粮款,先往重灾的甘州救济,由五品游击将军秋白羽同六品昭武校尉周廷辅带领军士一千,一路押送,行至廓州地界,宿了一晚。第二日,正往甘州开进的途中,途经一片荒漠戈壁,领军将领与一千士兵连同粮食白银一并失踪,从此人间蒸发,不知去向。廓州地处西北,乃是大唐门户,兵家要塞,如今赈灾粮款不知去向,饥民遍地,迟早生乱。因而张宝儿才会与古云天赶赴廓州城,调查此案,追回粮款。

  ……

  “母后,您找儿臣有事吗?”安乐公主奇怪地看着韦皇后。

  韦皇后叹了口气道:“裹儿,本宫最近有些看不懂了,你父皇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母后说的是!”安乐公主点点头道:“儿臣也觉得父皇最近有些变了,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

  韦皇后思忖道:“为了朝廷上一些小事,你父皇可能真的生本宫的气了。不过,好在本宫了解他,他是不会记仇的。思在想去,本宫觉得只有让你父皇有个台阶下,我们才能合好如初。”

  “母后说的是,那我们该如何去做!”安乐公主点头附和道。

  “本宫此时出面,你父皇一定不会理本宫,还是你出面吧!”

  说到这儿,韦皇后附在安乐公主耳边说了一番话。

  “放心,母后,这事就交给儿臣吧!”

  ……

  李显此刻像掉了魂似的,在神龙殿御案前走来走去。御案上,山头般堆着要御批的文件。

  张宝儿走后,李显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不再像原来那般软弱。李显自幼生在皇家,并非没有见识,只不过以前不愿意管事而已。振作起来之后的李显,事事亲历亲为,集思广益,颇有些明君的气象,一些正直的大臣见陛下有如此变化,心中暗自欣喜。

  正因为如此,李显不可避免地与喜好揽权的韦皇后发生了冲突,与以往不同的是,李显对韦皇后寸步不离,这让韦氏心中很是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毕竟,李显才是真正的大唐天子。

  李显与韦皇后闹翻后,心中也不舒服,不仅韦皇后一连几天与他不打照面,就连安乐公主也和李显憋气,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

  李显长叹一声,回想起流放时的时光:那时韦氏对我多好,白天辛苦操劳,晚上让我拱在她怀里,拍着我,哄着我,让我安心睡觉,不做恶梦。我们互相对天盟誓,相守终生,绝不背叛。都说她跟宗楚客、跟马秦客、跟杨均……其实,都是传闻,没有实据。那么苦的日子都跟我过来了,而今,一国的皇后,会那么不自爱?我不信……这几天,我也实在太不给她脸面了。这么几天都不来?其实,只你来了,几句话一说,气不就消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你要跟我赌气,好,赌就赌。宫里这么多佳丽,想找哪个陪就找哪个陪,非得跟你下话?

  还有那个死丫头裹儿,生下来就跟我一起受罪,十多年,连一双像样的鞋都没穿过。冬天,光着脚到山上捡柴,小脚丫冻得通红稀烂。一双小手长满冻疮,指头肿得像红萝卜,真叫人心疼。现在好了,什么都满足你了:开府置官,修定昆池,封驸马……可你也得体谅父皇的难处。讲了你几句,也赌气。原先那个围着我膝头转着叫爸爸的裹儿到哪儿去了呢?

  李显围着御案转,一圈又一圈。渐渐地,他平静了下来,又端坐在御椅上,拿起笔批那些永远也批不完的奏折……

  忽然,李显闻到一股香味,那是他非常熟悉的香味,是荆州特有的蒸饼才出笼时漫出的香味。韦氏最会做那种饼了,那味道美极了,山珍海味也没它好吃。闻着闻着,没有了。他怀疑这是一种幻觉,就又低头批他的文件。

  “拜见父皇。”

  他抬头一看,安乐公主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身后跟着侍女暧玉,双手捧着一个大食盒跪在殿前。

  “裹儿……”李显声音有些儿变调,他太喜欢这个女儿了。他丢下笔,推开御椅,快步走上前去,把女儿扶起来。

  “父皇……”安乐公主喊着,眼泪不住往下掉。

  中宗对杨思勖、高力士道:“你们先下去吧!”

  杨思勖与高力士相视一眼,点点头退了出去。

  安乐公主流泪道:“母后叫儿臣奏告父皇,她那日冲撞了父皇,望父皇宽恩。母后本有病,但仍挣扎起来,做了父皇最喜欢吃的蒸饼,叫儿臣送来,请父皇品尝……”

  “好,起来,起来。我老早就闻到香味了。”李显把女儿扶上御座,叫她坐下。

  暧玉递上食盒,李显揭开盖子一看,亮晶晶白生生一屉,还在冒热气,他先取了一个递给安乐公主说:“来,你先尝尝。”

  “谢谢父皇!”安乐公主接过蒸饼,咬了一口道:“父皇,您请吧……”

  “好,我吃,我吃。”

  李显也太贪嘴,一连吃了七、八个。

  当第八个蒸饼还在嘴里没吞下肚时,李显指着肚子说痛,但也只说了两声,便瘫倒在御案下了。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一个手指着肚子,一个手指着他的爱女安乐公主。

  “父皇,父皇!”安乐公主惊呼道:“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杨思勖、高力士与华叔三人,急忙冲了进来,他们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幕。

  杨思勖怒目看着安乐公主:“你……你枉为人女,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华叔上前摸了摸中宗的脉搏,皱着眉头道:“高公公,速速召太医来!”

  “知道了!”高力士急急出去。

  李显用最后一点力气大喊道:“杨……杨思勖,快宣皇后、相王、太平公主入宫来……赶紧……”

  话没说完,李显竟然死在了他们的眼皮之下。

  杨思勖走后,华叔盯着安乐公主。她浑身战栗,目光中惊险万分。华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韦皇后便到了。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李显,心中震骇之极。她恨恨盯着安乐公主,咬牙切齿道:“是你做的?”

  “母后,不是儿臣,不是儿臣,儿臣从母后那里拿着蒸饼一出来就到这来了,谁知……”见韦后似是不信,安乐公主痛哭道:“他是我的父皇呀,儿臣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这样做对儿臣有什么好处?母后,请您相信儿臣!”

  韦皇后冷静下来了,知女莫若母,这事肯定不是女儿做的。

  不管在皇宫也好,还是在民间也罢,女眷一般是得不到和男子同等的地位的。当初,武则天为什么最终决定传位给儿子的原因。因为儿子即位,在以后的太庙,自己是先皇后或者太后,而自己的侄子如若即位,将来自己只能以姑母、姑祖母的身份侧身太庙,再多几辈只怕就不认自己了。

  韦皇后很清楚,李显只要在一天,自己便是皇后,是太平公主、相王李旦的嫂子,可如果李显驾崩了,即位的又不是自己的儿子,地位肯定会下降。

  至于安乐公主,即使她皇太女的美梦成真,将来真的当起了女皇,但她的继承人问题也会十分混乱。

  总之,李显一死,韦后失去了丈夫,而安乐公主失去了父亲,她们失去了对自己最有力的保护伞,太平公主等人再对她们下手,就毫无亲情上的顾虑了。

  就算韦后再傻,她也绝不会傻到杀害自己丈夫的。同样,安乐公主对这一点也很明白,她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可既然不是安乐公主,又是谁在暗中做了这事,嫁祸于她呢?

  就在韦皇后左思右想之际,太医也赶到了。

  “快看看陛下!”韦皇后还抱着一线希望。

  太医为中宗号完脉之后,面色凝重地对韦皇后道:“皇后娘娘,陛下已经驾崩了!”

  杨思勖在一旁问道:“陛下是因为什么原因驾崩的?”

  太医嗫嗫不知如何作答。

  突然,殿外有太监通报:“太平公主求见!”

  韦皇后脸色难看之极,李显是吃了自己做的蒸饼才暴亡的,太平公主素来与自己不和,这下自己是有嘴也说不清楚了。可李显已经死了,不让太平公主进宫,更说不过去。

  韦皇后叹了口气道:“让她进来吧!”

  太平公主进殿来,只见李显躺在临时搭起的床上,微闭双目,看似安详,细看隐约有痛苦状。她转头向太医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已经驾崩了!”

  太平公主看向韦皇后,连珠炮似地问道:“皇兄昨天还好好的,为何这会驾崩了?得的什么病?吃的什么药?”

  韦皇后心虚,说话吞吞吐吐:“我也是刚到,不知陛下怎的便驾崩了……”

  太平公主放声大哭起来,好一会她才停下来,对着李显的尸体一语双关地说道:“皇兄,你放心去吧,后事自有妹妹为你安排。”

  说完,太平公主转身向韦氏问道:“皇兄可有遗诏?”

  “没有,不过,我已派人叫上官婉儿,她一来便可拟旨。”

  上官婉儿被通知赶往李显的寝宫,她站在中宗的尸体前泪眼朦胧,李显脸上的那黑色斑迹使婉儿一望便知是死于毒杀。一向和事宽容的李显得罪谁了呢,竟也要残酷被毒死。

  上官婉儿抬起泪眼,看向韦皇后,韦皇后一脸的忧郁,她不相信韦皇后会蠢到将李显杀死的地步。

  上官婉儿再看向安乐公主,她依然在惊恐当中。安乐公主虽然平日里飞扬跋扈,可她没有胆量杀死自己的父亲。

  难道会是太平公主?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不由有些不寒而栗,她偷眼向太平公主瞅去。太平公主面上没有任何变换,平静的出奇。

  是她,肯定是她。

  李显死后,最大的受害者是韦皇后,而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太平公主。这个变故,将会让韦皇后与太平公主之间的力量对比发生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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