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凶宅

  细雨如丝的古道之上,两骑青骢快马,踏烟绝尘,正飞驰而来。

  马上的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汉子三十上下,面貌疏朗神俊,腰间缠着数截铁索,一袭黑布长衫此刻迎着秋风冷雨,猎猎飞扬。

  另外一个则是个白衣少年,他姿态闲雅,瞳仁灵动,神采奕奕,一身的书生气质。

  黑衫男子是刑部总捕头古云天,而白衣少年则是装扮成古云天随从的张宝儿,他们如此急急向廓州而来,为的是调查一桩引起朝野轰动的奇案!

  这一路二人几乎没怎么停歇,一来是因为案情紧急,容易不得他们耽搁,二来是张宝儿担忧长安的形势,想早点办完案尽早赶回去。

  此时,天色渐晚,冰雨如注,已是下得愈发的大,眼见得前方一座宅院立在风雨之中,门口正立着一个灰衣汉子。

  古云天扭头道:“宝儿,前面便是廓州地界了,要不我们暂且避过这场大雨,过了今晚,待雨停之后再赶路如何?”

  张宝儿笑道:“古大哥,现在你可是我的上司,我只是个跟班的,你如何安排,我一切听从,何须问我?”

  古云天苦笑道:“你呀你,到什么时候都不忘开玩笑!”

  说罢,古云天翻身下马,向着眼前的宅院走去。

  张宝儿也下了马,牵着紧随古云天而去。

  在路旁枯树之上拴好了马匹,两人便往那宅院迈步而去,愈走愈近,眼见那灰衣汉子依然呆呆立在宅门之前,两眼紧盯着宅院的朱门,一动也不动。

  他居然能保持一个姿势这么久,古云天不禁莞尔一笑,走到雨檐之下,一抹脸上的雨水,抬手拍了拍那汉子肩膀,扬声说道:“这位老兄……”

  话一出口,古云天心中一惊,暗道:“不对。”

  他连忙撒手,不料古云天刚刚将手拿开,那汉子便“嘭”的一声,直挺挺的栽在了地上,一柄钢刀自下而上没入胸膛,一张长方脸上已没有半点儿血色,额头条条青筋迸起,眼球爆裂,怔怔地盯着古云天。

  就在倒地的一刹那,竟有两行血泪从汉子的眼眶之中汩汩流出,淌了一地,扭曲着一张大嘴,仿佛心有不甘。

  古云天见此情形,连忙俯下身来,将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处,探向这灰衣汉子的颈下,顿觉冷气透骨,了无生机。

  古云天摇头,起身回头对张宝儿道:“已是死了多日了,难怪刚才拍他肩背,触手僵硬,不似活人。”

  张宝儿抬眼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探下身来开始细细打量起死者。

  死者年纪有四十来岁,中等身量,肩背很宽,手臂比常人略长,头部皮肤,自额头起延伸至两耳,有一道淡白色印痕,肤色略差于面部。身着一袭灰布劲装,踏一双黑色薄底官靴,指节粗大,遍生老茧,甲缝中有暗红色血块透出,靴底光洁,并无泥垢。

  古云天抬手握住刀柄,略一用力,便将钢刀拔了出来,又将死者长衫解开,细细查验伤口。

  刀刺得极深,乃是从死者小腹气海穴刺入,穿过胸腔、脖颈,直插头顶百会穴,出手干净利落,足见功力。

  验罢尸首,古云天自腰间解下酒囊,灌了一口老酒,开始仔细端详起这柄钢刀。三尺余长,一尺余宽,颇为沉重,刀柄略长,适于劈砍。古云天屈指轻轻弹了一弹刀身,铮然有声。

  张宝儿从古云天手中接过钢刀,轻轻嗅了一嗅刀身,而后又俯下身来,摊开死者掌心,默视良久,这才长身而起,呼出一口浊气,嘴角竟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古云天忙问道:“宝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

  张宝儿点点头,对古云天道:“古大哥,我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古云天踏前两步,接了雨水,将手上的血渍洗去,转过身来,沿着宅门,走到院墙之下,足尖一点,凌空一翻,飘飘然已落在了院墙之内。

  待古云天打开院门,张宝儿移步入内。

  此时,天色已然入夜,又是阴雨连绵,不见半点儿月色,二人自院墙下,快走了数步,踏上了青石板的石阶。迈出不过三两步远近,绕过影壁,古云天一只脚刚要踏进堂屋,只觉一阵冷气吹起,激得古云天一时间汗毛倒竖,心神一紧,挥手便是一掌,只瞟见一道白影一闪,这一掌竟击在了空处。

  作为刑部第一高手,古云天也是心智卓绝之人,只这电光石火之间,掌指一动,已将腰间铁链拿在手里,脚下步法灵动,宛若流星曳电,直奔后堂追去。

  径直穿过数个回廊,借着云间透出的惨淡月光,古云天渐渐瞧见前方一道身影正闪转腾挪,若隐若现,当下大袖一拂卷起一地落叶,舒掌一抓,捻起一片,运足内力,弹指发出,正中那身影肩头,只听一声惨叫凄厉绝伦,隐隐不似人声。

  正在古云天心内暗暗吃惊之际,那身影忽地猝然加力,数个起落,钻入一座殿阁之内,没了行踪。

  古云天刚要追赶,却听张宝儿在身后道:“古大哥,不用着急,他跑不了!”

  古云天指了指那殿阁:“宝儿,这里有蹊跷,可不要贸进,还是小心为上!”

  张宝儿晃了晃刚才从死尸上取下的钢刀,微微一笑道:“不打紧,进去便是!”

  二人来到那座殿阁门口,此时风雨交加,乌云又遮住了月光,只瞧得出是座祠堂,墙体斑驳,殿门虚掩,屋檐上的碧瓦已脱落了大半,破败不堪。

  古云天见此,轻声道:“你待在原地,我先去探探情况!”

  张宝儿摇头道:“我们还是一起进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古云天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上前去,将殿门缓缓推开。

  门扇久经风雨侵蚀,甚是破旧,一推之下,“哗哗”掉下不少尘土,落了古云天半身的灰尘。

  进了殿门,四下里全是黑漆漆的一片,模模糊糊中可以看到前方四五步远,立着一道屏风。古云天见状,收住了脚步,将铁链衔在口中,从怀里摸出一个油布纸包,拆将开来,取出一个小竹筒,拔开盖子,抬手一晃,映出一道火光。借着火折子微弱的亮光,张宝儿隐隐看到那屏风上似乎画着一个人像,张着两手,歪着头颈,若有所指。

  古云天走近几步,那人像似乎色泽突然变淡了许多,他顿感蹊跷,连行数步,那人像竟越发暗淡,屏风上只余一道淡淡的红影。

  古云天举起手中的火折子四下里照了一照,竟发现这屏风好生高大,一时间竟没有找到绕过去的路口。再看那屏风上张着双手的人影,在火光映射之下,面貌头脸也渐渐清晰起来。

  古云天眉头一皱,一步跨出,来到了屏风跟前,正对着那歪头张手的人影。为了看个真切,古云天抬起手来,将那火折子凑向那屏风,借着火折子的亮光,自己也将上身探出,愈凑愈近,愈凑愈近,那人影也愈发清晰。

  殿外的风雨愈发大了,瑟瑟的秋风夹杂透骨的寒意从虚掩的殿门徐徐吹入,将火折子的亮光吹得明暗不定。古云天的鼻尖儿眼看要贴在屏风之上,这时,一股大风夹杂着雨水将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吹了开来,吹得古云天手上的火折子猛然同亮光大盛,火星四溅。只这一个刹那,古云天已将那人像看个真切。

  哪里是什么屏风上的人像,分明是雪亮的蚕丝屏风后立着一个女人,趴在屏风上,一头长发,不盘不柬,此刻正被风雨吹起,宛若草絮。脸上更是毫无血色,柳眉之下已没了眼珠,只剩下两个血框。隔着一层蚕纱,那女子的鼻尖与古云天的鼻尖正碰在一处,那女人正咧着一张血盆大口,也说不清是笑是哭,一对血框,留着两行血泪,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古云天的双眼。

  古云天看到了这一幕,饶是他久经刑狱,此刻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足尖儿一点,抽身后退,与那屏风拉开三步远近,慌乱之中,一掌劈出。那屏风不过是普通的蚕丝楠木,哪里经得住古云天这一记开碑裂石的掌力,霎时间,摧枯拉朽,将那屏风劈开一段缺口,余劲不止,直轰在一处石台之上,碎屑横飞。

  眼见那女尸被掌风一带,倒飞而出,古云天略略定了一定心神,踏过方才劈开的缺口,一步迈到了屏风之后。借着亮光,瞟了一眼那女尸,发现那女尸身上并无兵刃伤口,致命之处在颈下,血肉模糊,不似人力所致,倒像是被大型猛兽啃噬撕咬而成,眉骨眼角之处,尚有指甲划痕,应是被猛兽的利爪将眼珠生生掏出。

  张宝儿也走到近前,他心中明白,此时敌暗我明,根本无法验尸,唯有先退强敌,再作计较。

  正在此时,忽听“滴答,滴答”,一阵滴水之声,自殿内隐隐传来,在这空无一人的祠堂之内,不断回响,久久不绝。

  张宝儿心中一动,便与古云天循着声音,绕过一角回廊,迈进了一间侧室,突然出现的流水滴答之声应该就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的。

  借着微弱的光亮,张宝儿扫视一周,只见屋子里摆满了血红的牌位,眼前一排木雕坐像,隐在一座座神龛纱幔之中,那神龛基座颇高,足有半人高下。

  张宝儿与古云天不敢大意,一步一顿,调整内息,沿着那神龛,缓缓向前走去,一座祠堂之内除了寒风吹雨的响动与这雨水滴答的动静,便唯有他们的心跳之声最是清晰。

  当他们路过一排排神龛坐像,那雨水滴答之声竟蓦然间消失不见,张宝儿不由得心头一紧。猛然间,眼睛向身侧一瞟,竟然瞧出些许端倪。原来身侧神龛里这尊坐像的衣角与其他的不同,张宝儿清晰记得其余坐像均是双手自然下放,置于膝头,衣摆自然垂下。而眼下身侧的这一尊坐像,双手虽是放在膝头,却牢牢地攥着衣角下摆,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可以依稀看出,这坐像的衣角竟是湿漉漉的。

  张宝儿顿时明白,唯有从外面进来的人,才会被大雨淋湿,方才的雨水滴答之声,应是这人假扮坐像,端坐于神龛之中,却不料身上被雨水浇湿,周身雨水顺着衣角滴落下来,将张宝儿引来至此。那人眼见行藏败露,又不敢贸然出手,情急之下,将衣角攥在手里,虽是止住了滴答之声,却被张宝儿瞧出了端倪。

  想到这里,张宝儿的嘴角缓缓泛出一丝笑意,只装作不知,将手中钢刀的刀身在手上拍着,发出“啪!啪!”的声音,继续向前走去,走了三四步远近。猛然间,他大喝一声,手中的钢刀脱手而出,直取那坐像胸口。

  古云天见状知道有异,持着火折子,也攻向那坐像。

  那坐像身着服饰与周边佛龛均是一般,在火光映照下,照出半张猫脸来,一头白发迎风而动,一双紫瞳之内竟没有眸子,左半边脸上,须毛虬结,须毛之下,隐隐有紫篆符文闪现,盘过头颈,遍及全身,张着一张大嘴,满是獠牙,正盯着张宝儿怪笑不止,犹若夜莺啼血,甚是凄厉。

  那怪物彪悍至极,见张宝儿的刀来,左臂一挥,挡在咽喉之前。

  张宝儿这一掷可是带着体内力量的,只听“笃”的一声,刀穿透怪物左臂,去势不减,扯着怪物身躯,钉在了祠堂墙壁之上。

  怪物吃痛,怪啸不止,手脚并用,握住钢刀力一拔,将刀拔出丢在地上,同时身形一动,宛若壁虎爬虫,沿着墙壁攀行,一闪而没。

  见此情景,张宝儿吃了一惊,连忙弯腰拾起钢刀,握在手里,心里暗骂了一句流年不利。

  古云天面色沉重,似在思考着什么。

  “古大哥,你可知这怪物是什么来头?”张宝儿问道。

  古云天道:“我也不大清楚,曾经听师父说过,这恐怕是蛮人的蛮荒古术,虽非正道,却是奇诡绝伦。其中有一门养尸之术,练到极致之时,能御使阴尸为己用,以巫蛊之术强行封闭其心智,以巫法虫蛊熬肤炼体,所成之尸,不避水火,不惧刀兵,不畏生死,号之日‘灵魃’。”

  “灵魃?”

  张宝儿突然想起曾经的蜀州之行,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南蛮的赶尸术,这养尸这术想来应该与赶尸体术差不多。

  想到这里,张宝儿心中已有了打算,对古云天道:“依我看,要破这灵魃,一则需要找出控尸人藏身之地,二则需要探明控尸人以何法操纵阴尸,然后寻其原理,依法破之。”

  古云天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张宝儿略一沉思,对古云天轻声道:“古大哥,等会你与那怪物周旋,我在一旁设法找出那控尸之人!”

  “我明白了!”古云天点点头。

  二人抬走出殿阁,抬眼一看,屋檐东北角处,那怪物正手足并用,攀爬而上,动作之快,不输于猿猱,犹胜轻功高手。一呼一吸之间,怪物已经张开双臂,合身向二人扑来,一双利爪遍生白毛。

  古云天毫不犹豫便迎了上去,与怪物且斗且行,为张宝儿争取时间。

  此时,灵魃手脚并用,上来便搭在古云天肩背之上,龇起满口獠牙,张口便咬。

  古云天心头大骇,扬手一掌,直劈那灵魃面门。

  谁料灵魃不躲不避,被古云天一掌劈在面门之上,也只是微微一顿,却来势不减,依旧张口咬来。

  亏得古云天眼疾手快,手中铁链一抖,犹如蛟龙出海一般,自肩头绕下,射向灵魃口中,被灵魃一口咬住。古云天借机凌空而起,一脚踢在灵魃胸口之上,反手一提,铁链另一端尚还被灵魃咬在口中,被古云天发力一拉,只听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之声。

  再看灵魃,口中獠牙与铁链相磨,已有火星迸发,隐隐透出一股皮肉焦灼之气,被灵魃嗅到,反而更加激发凶戾之气,紫瞳暴涨,又要扑上。

  古云天此时身居半空,不等招式用老,铁链一抖,便已缠在灵魃脖颈之上,凌空而落,一脚踏在灵魃头顶之上。灵魃吃痛,扬手便是一爪,向头顶抓去。此时古云天早已借这一踏之力,翻身落地,灵魃一爪并未伤到古云天,反而抓下自己头顶一块皮肉,痛得嗷嗷厉啸。

  古云天眼见灵魃凶性大发,转身拔腿就跑,手中倒扯着一端铁索,铁索那端正缠在灵魃脖颈之上,运起轻功,绕着祠堂,足不点地,便是一阵飞奔。

  古云天放开身形,全力施展,只见一道人影宛若淡烟,在祠堂周围上下奔行,犹如凭虚御风,流星曳电。灵魃哪里追得上这般速度,被铁链拖着脖颈四处乱撞,或是假山湖石,或是殿角飞檐,或是窗棂门扇,均被灵魃的头脸撞得粉碎,碎屑横飞。灵魃被这一顿乱拖乱撞,一张脸早已是血肉模糊,唯有身上那紫篆符文愈闪愈亮,凶性更是有增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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