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粮草被焚

  薛讷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张宝儿平定叛乱后的第三天赶到了洛阳。

  薛讷一到,张宝儿便以钦差大臣的名义,向留守洛阳的各级官员宣读了中宗李显的圣旨:以薛讷为行军总管,张宝儿为监军,以洛阳左右屯营为基础,征集军队五万人,分道出击均州,剿灭李重福叛乱。

  圣旨颁布之日,朝野哗然。

  谯王怎么会反叛朝廷?很多人都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朝廷大臣和老百姓的眼中,李重福向来行事低调,而且谁都看的出来,他一直被韦皇后打压,给人一种窝囊废的感觉,这种人怎么会反叛呢?但从圣旨中,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点:陛下已经确认自己的儿子已经反叛,而且剿灭他的决心已下。

  似乎为了印证李显的判断,就在张宝儿宣旨的当天,李重福果然在均州起兵了,他向天下发布了一份登基昭告天下的诏书,改大唐年号为中元克复,尊李显为“太上皇”,尊李旦为“皇季叔“,封弟弟李重茂为皇太弟。

  大唐建立以来,李氏家族为了皇位之争,父子反目并不少见,可谓是每朝都有,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可像李显与李重福这样,直接在战场上定胜负的却不多见。很多人对于这场战争的胜负预测,笼罩在一片怀疑的氛围之中。

  薛讷奉了圣旨,立刻向洛阳周边折冲府发布帅令,奉调的兵力也昼夜兼程,源源不断地向洛阳汇集,剿灭李重福的战役即将打响。

  就形势而言,天时地利人和都倾向于薛讷一边,李重福的乌合之众并不能阻挡大唐铁骑,他们肯定会像垃圾一样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然而世事多变,却总在无意中幻化出新的涟漪。

  张宝儿皱起眉头,盯着薛讷道:“什么?推迟出征?”

  “正是,今日一早,本帅已将军令快马传递到各军。”薛讷叹了口气道:“张大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现在的情形已不允许立刻出版征了,本帅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

  张宝儿虽然没有领过兵,但薛讷说的道理,他心中还是明白的。本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了,按照计划将于明日出征,可现在却不得不推迟,而这则源于出征所筹集的军粮被烧。

  昨夜,洛阳城外粮草营被天雷击毁,焚烧殆尽。”

  粮草营中是大军出征的随行给养,雷击之时正值深夜,看守军卒二十余人,全都在帐中被火焚烧而死,其状惨不忍睹。兵马尚未出征,粮草已被天雷击烧,正是不祥之兆。洛阳各级官员纷纷劝说薛讷顺应天命,停止出征。而军中也是人心惶惶,不得已之下,薛讷只好推迟出征。

  “陛下已经下了旨,而且均州方面已经失控,万万不能停止出征!”张宝儿斟酌道:“我觉得此事有些可疑,薛帅抓紧时间再征集粮草,我在暗中勘查此事,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出了薛讷帅帐,张宝儿看见副将安波柱正立在帐外,张宝儿对他道:“安副将,现在可有空?”

  安波柱赶忙道:“监军大人有何吩咐?”

  张宝儿淡淡问道:“被焚毁的粮草营在什么地方?我想到现场看看去!”

  安波柱毫不犹豫道:“就在洛阳城西,我带监军大人前去。”

  张宝儿随安波柱和几名随行亲兵,骑马向西,一直出了城外,很快便到了粮草营驻地。

  空气中己能闻到焦糊气味,原先堆放草垛的地方此刻已经变成一片狼藉,满地皆是烧毁的木料、草灰、谷物之类,混合在泥水之中,灰屑则随风扬起,连眼前景色都变得雾气蒙蒙。

  一队兵士正在废墟中翻捡整顿,见数骑飞驰而来,一名年轻校尉喝声响起:“站住,什么人?”

  待走近了,校尉见了安波柱,脸上立刻露出肃然的神色,他挺直了胸膛向安波柱行了军礼:“属下见过安将军!”

  安波柱冷哼了一声,指着张宝儿对校尉道:“监军大人来看现场,赶紧准备准备!”

  说罢,安波柱率先下马,朝前走去。

  听安波柱说面前之人便是监军张宝儿,校尉眼中放出光来,他一脸崇敬地向张宝儿行了个军礼:“属下见过监军大人!”

  年轻校尉很是英武,浑身上下透着朝气,张宝儿对他很有好感,便冲着校尉笑了笑,也跟进着安波柱向前走去。

  残破的帐篷边上,整整齐齐躺着数十具尸体,俱以草席覆盖。翻开一角,便看到惨不忍睹的尸体,颜色焦黑,不辨面目,缩成短短一截。

  “洛阳城中都传说监军大人是天神下凡,可以未卜先知!”年轻校尉猜测道:“大人能掐会算,肯定算到昨夜雷击之事。唉!大军还没出发,便出了这等蹊跷,依卑职看,这一回出征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天神下凡!未卜先知!能掐会算!听着年轻校尉吐出这些词,张宝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都哪里跟哪?他看着年轻校尉一脸敬畏神情,显然这传闻已在短时间内深入人心了。

  张宝儿岔开话问道:“你可是洛阳左右屯营的,叫什么名字,是何职务?”

  年轻校尉迅速答道:“卑职是薛帅千骑营的翊麾校尉安思顺!”

  “哦,是薛帅的千骑营,不是左右屯营的!”张宝儿点点头道:“没想到,安校尉竟然与安副将同姓!”

  安思顺没有接话,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

  张宝儿继续问道:“安校尉在这里,是奉命善后了?”

  “是啊,薛帅命卑职负责粮草接应。”安思顺左右望了望,趁安波柱不注意,悄悄凑到张宝儿耳边问道:“听说均州那些反贼,捉了人来便要烤着吃……监军大人可知道这情形,这把骨头,难不成要扔在柴火堆里?”

  走在前面的安波柱耳朵好使的很,他猛地回过头来,恨恨盯着安思顺:“你个小兔崽子,胡说什么呢?怕死就别到军中来,在监军大人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难道不怕丢死个人?”

  安思顺似乎非常害怕安波柱,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再说一句话。

  张宝儿也觉得安波柱有些过于严厉了,他对安思顺笑了笑道:“安校尉,有些事,信不信全在一念之间,信则有,不信则无……对了,说说眼前这事吧,安校尉能否详细告知?”

  安思顺一本正经道:“能有什么详细?监军大人,您瞧,就这么回事,哐当一个天雷劈下来,粮草都烧光了,人也烧死了。”

  安波柱见安思顺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却被张宝儿按住了。

  张宝儿似有些不信道:“真是烧死的?”

  “是啊,这粮草营本来有二十多人看守,住在帐篷之中,周围都是草垛。雷火正劈着帐篷顶,一下子就全着了,躲也没处躲去。”

  “发现尸首是在帐篷之内,还是帐篷之外?”

  “这……”安思顺迟疑了一下,招手叫来一名亲兵。

  安思顺又询问了一遍,那亲兵点了点头,态度很是肯定:“没错,所有尸体都在帐篷底下,是小人带人抬出来的。”

  “帐篷有多高?”

  “军中常制,七尺半。”

  “那么粮草垛的高度呢?”

  “大约九尺以内。”

  微微颔首,张宝儿又道:“带我去发现尸首的地点。”

  亲兵领着三人来到废墟中心,地面还残留着一个深坑,可见当时一震之威。中间部分已经被清理出来,有一小片空地。

  “就是这里。”

  张宝儿俯身下去,仔细察看地面。伸出手指捻了一小撮泥土,放在鼻边嗅了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看到泥土之中散落有一些黑色的粉末,连忙捏了起来,用巾帕包好,小心翼翼放入怀中,转头问道:“你们谁有酒?”

  听张宝儿这么一问,安思顺愣了愣,但很快将目光看向了安波柱。

  安波柱对张宝儿道:“监军大人,末将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向来酒不离身。”

  安波柱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递了过去。张宝儿摇晃了一下,里面果然有酒,拔开瓶塞,拂去地上杂物灰尘,将酒水缓缓倾倒在焦黑色的地面。片刻之后,旁观众人顿时惊叫起来,那地面正逐渐显出鲜红颜色,看起来恰如鲜血。

  “这……怎会这样?”

  虽是艳阳高照,安思顺只觉得心中发冷。

  直起身来,张宝儿漫不经心地看着安思顺:“安校尉刚才还在说我是天神下凡,这冤魂厉鬼之事,我自然是知道的!”

  “大人是说……”安思顺结结巴巴竟说不出话来,显然,他是被张宝儿骇到了。

  张宝儿煞有介事道:“这些兵士并非烧死,而是被杀。横死之人,血为阴煞。酒性刚阳。阴阳相遇,必现其形。这血痕,明明便是屈死之魂前来述冤啊。”

  “这、这……”安思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脸色也变得煞白。

  张宝儿将酒葫芦还给安波柱,斜眼瞅着愣怔怔张大了嘴的安思顺又问道:“可曾点过尸首数字?”

  “这个……点……呃……点过了。”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安思顺连忙转身看向亲兵:“是多少?”

  “一共二十六具尸首,全部清理出来了。”

  张宝儿深深舒了口气,对安波柱道:“安副将,我们可以回去了!”

  一路上,张宝儿都沉思不语。

  突然,张宝儿勒住了马,看向安波柱:“安副将,我有一事不明,可否告知?!”

  “何事?”安波柱以为张宝儿还在想军粮被焚一事,赶忙道:“大人请问,末将知无不言!”

  “安副将是否与安校尉有些什么渊源?”

  安波柱张大了嘴巴,敢情张宝儿刚才并没有思考粮草被焚一事,而是想的是这事,他有些哭笑不得道:“他是末将的犬子,从小就没个正形,让大人见笑了!”

  张宝儿不由点头道:“我就说嘛,他见了你根本就不像下属见了上官那般。安副将,你有个好儿子呀,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安波柱小声问道:“大人,难道这世上真有阴煞之血,厉鬼鸣冤?”

  见安波柱一副紧张的模样,张宝儿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安副将,你真信呀?什么阴煞之血厉鬼鸣冤,其实只是个障眼法,如系刀剑所伤,必然有血渗入泥土,血迹遇酒而显,则是常理。再说,人对于烈火有本能恐惧,哪怕睡梦之中来不及逃离,也会凭借求生渴望向外冲出,岂有数十人均滞留在火场中的道理。”

  “如此说来,守军之死另有蹊跷?”

  “非但守军之死,连这场天雷也是蹊跷之极。暴雷下击,首当其冲的是高处,如宝塔、大树之类。而那里地处山坳之中,帐篷高度尚不及粮垛,说是雷击,证据不足。”

  安波柱不解地问道:“可看那地面确实有个巨坑。若不是雷,单单火焚,怎会变成那般形状?此外,倘若不是天雷,是人有意纵火,为何会选在雨天?”

  “选在雨天,也许便是为了制造雷击的假相。世人皆知水火相克,殊不知凡事皆因地因时而异。大军开拔在即,粮草保管自是精心,顶上皆以油布遮挡防潮。如果从内部燃烧,只要成了势,便不惧雨水。至于那巨坑嘛……”

  停了一停,张宝儿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虽然不知,但有人知道,待他到了洛阳,这一切便有结果了!”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罢,张宝儿打马又向前奔去。

  安波柱疑惑地看着张宝儿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张宝儿住在洛阳驿馆的后院,那里有一片桃林。这个季节,桃花已落尽,茂盛的桃林一片浓绿。新桃初熟,多半羞涩地藏在叶底,四周却早弥漫着果实的清香。桃林尽处,魏闲云已悠然相候。桌上一盘红桃,正是刚刚采摘下来的,枝上桃叶仍然青翠欲滴。将酒放入新汲的井水中去除暑气,而后倾入樽中。

  “先生,你终于来了!”张宝儿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露出像孩子般的笑容:“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按照当初的计划,张宝儿与魏闲云要一同赴洛阳的。收到紧急消息后,张宝儿快马加鞭提前赶往洛阳,他顾忌魏闲云身子骨弱,没有让魏闲云同行,而是让他坐马车随后赶到。这样算下来,他自然比张宝儿晚到了几天。

  魏闲云哈哈一笑道:“宝儿,你平定叛乱一事,在洛阳大街小巷可是传得神乎其神,连我听了都觉得惊心动魄!”

  “先生,这您也信?”张宝儿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军粮被焚一事是怎么回事?”魏闲云直截了当问道。

  “我正想与先生说这事呢!”

  张宝儿将自己去粮草营所见所闻说与了魏闲云,言罢,张宝儿问道:“先生,你对炼丹术可精通?”

  “略有所知。”

  “好极。”张宝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看时,正是从粮草营废墟中取来的黑色粉末,“先生,可知这是何物?”

  魏闲云接过,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边嗅了嗅。用手捻碎其中的粗粒,放在舌尖上,立刻有一种苦辛气味传来。

  “这是硝石!”魏闲云肯定道。

  “不知硝石药性如何?”

  “硝石是佐使之才,但药性甚烈。孙真人传下硫磺伏火法,其中有备细,硫磺、硝石、皂角,三者混合,置于罐中点火灼烧,可去除硫磺中的烈性,但这种法子务须谨慎。”

  “什么意思?”

  “硫磺至烈,硝石则是大寒,一旦过量失去控制,将有惊人之事。”

  闻言张宝儿双目亮光更甚:“何事?”

  “曾有一位道人隐居终南山中,按孙真人方法炼制丹药。因为急于求成,以致炸毁丹炉,伤残双臂。”

  “也就是说,这种药可能引致爆裂?”

  “岂但如此,倘若大量使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张宝儿将硝石收起,重新放入袖中,心中对此事已经了然。

  ……

  夜色迷蒙,洛阳城中一片寂静。更鼓之声刚过,街角却传来两声鸟鸣。不一会儿,又是两声,这一次响在一所民宅之内。先前的黑影从墙边探出头来,敲了敲墙壁,很快便有一个包裹从里面扔了出来,紧接着有人翻墙而出。

  “怎样?”

  “嘘!”

  两个人影悄悄溜出小巷,拐弯抹角地来到一处僻静角落。月光下看,却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里面是什么?”

  “这箱子如此讲究,估计是好东西!”先前从墙头爬出的人得意洋洋道。

  咽了口口水,望风的少年嗫嚅道:“要不,我们打开看看?”

  一句话刚说完,话已经被稍大点的那个截住了:“不是说好偷来的东西一起分?”

  “嗨,悄悄藏一些起来,老大也不会知道……况且我们只拿一些碎银子……”

  这句话说出,另一个也有些动心了,犹豫着对望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似地点点头:“好,不过,你可不能说出去!”

  “放心吧,主意是我出的,怎会去泄自己的底。”

  两人兴冲冲地将包裹打开,里面露出一只雕刻精美的红木箱子。箱上并没有上锁,只松松地横着插销。将插销取下,小心翼翼开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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