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在接到吐蕃国书的第二天,专门召集了临时朝议,就是为了商议和亲一事。
吐蕃递交国书要求和亲的消息,早已在长安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不仅大臣们早已知道此事,就连百姓们也知道了,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
朝议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什么客套,李显一将此事说完,朝臣们便分为两派,唇枪舌剑开始了辩论。
说是两派,其实双方的力量很悬殊。
一方是张宝儿、崔湜和几个同情支持相王的大臣,而另一方则是除了他们几人之外的所有朝臣。
“陛下,泱泱大唐要靠一位柔弱的女子去与外族交好,这是何等地卑贱和可悲,万万不能和亲!”
“陛下,和亲不是软弱妥协的表现,而是大唐主动与番国建立友好关系的一项举措,太宗皇帝当年就将文成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若不是太宗皇帝对番国恩威并重,一视同仁,怎么会赢得天可汗的称号?”
“陛下,吐蕃与我大唐为世仇,扬我大唐国威就应该拒敌于国门之外,或开疆拓土,而不应该去和亲!”
“陛下,大唐与吐蕃多年交战多年,国库已空,百姓怨声载道,张大人为一己之私反对和亲,陛下切不可为之所迷惑……”
“……”
在众多大臣的支持下,宗楚客言辞激昂,咄咄逼人,与张宝儿针锋相对。
尽管张宝儿毫不示弱,但这一次却没有了上次的风光,很快就败下阵来。
宗楚客如此卖力,当然不会是因为他替大唐社稷考虑,而是为了挽回上次与张宝儿交锋所丢掉的面子,更重要的是王胡风送来的十五万两银子起了作用。宗楚客就算有万般不是,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觉悟还是蛮高的。
赞成和亲的大臣们,也并不全是因为宗楚客与太平公主打了招呼,或者是为了反对张宝儿,其中有很多人还真是为大唐考虑,以当前大唐所面临的形势来看,和亲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朝臣辩论一边倒,让李显也颇为无奈,他把目光投向了李旦和太平公主。
平日里的朝议,李旦与太平公主一般是不参加的,因为牵涉到玉真郡主李持盈,故而李显专门将他们二人也请来了。
李显首先问了低着头的李旦:“皇弟,你看看这事该怎么办?”
几个儿女当中,李旦最喜欢的便是李持盈了,他怎么会舍得让爱女嫁到万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去和亲呢?可他同时又是李氏子孙,当着这么多朝廷大臣的面,李旦却无法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种痛苦折磨的他都快疯了。
沉默良久,李旦这才吐出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臣弟没有任何意见,全凭陛下决断!”
李显又把看向太平公主:“皇妹,你怎么看?”
“盈儿是我看着她长大的,说实话我也舍不得!”太平公主先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接着话音一转又道:“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皇家血脉,为了大唐社稷,她应该去和亲,我想盈盈能够理解陛下一番良苦苦心,同时也能担起这份重任!”
听了太平公主这一番话,李旦猛地抬起头来,盯了太平公主好一会,又低下了头。
李显知道此事基本已经成为定局,便他还是想再为张宝儿争取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又向朝臣问道:“众位爱卿,不知可否仿效文成公主之例,从其他宗室中选一位和亲公主?”
“陛下,万万不可!”宗楚客再次说话了:“若吐蕃在国书中没有提及与玉真郡主和亲之事,这么做还有情可原。可是国书中明明指定与玉真郡主和亲,我们再这样做那就是没有诚意了,有可能还会因此惹怒吐蕃,致使边境不宁,如此做法得不偿失,望陛下三思!”
李显长叹一声道:“让朕再考虑考虑,明天接着朝议,今日就到这里吧!”
散朝之后,李显单独召见了张宝儿。
李显一脸歉疚道:“宝儿,这事朕尽力了,朝议的情况你也知道了,你看……”
“陛下,您能做到这份上,微臣已经感激不尽了!”张宝儿这话也不是客套,李显的确是尽力了。
“宝儿,你放心,我将来会在宗室里为你定一门亲事,还让你做驸马!”李显宽慰着张宝儿。
“陛下,此事以后再说吧!”
两人聊了一会,张宝儿便告辞了。
回到府上,张宝儿来到客厅,刚一进门他便愣住了,魏闲云、江雨樵、江小桐和娑娜都在。
见他们一副焦急的模样,张宝儿奇怪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宝儿,朝议的情况如何?”魏闲云首先问道。
张宝儿摇摇头道:“很不好,和先生您预料的差不多!”
接着,张宝儿将朝议的过程向魏闲云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唏嘘不已。
“宝儿,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魏闲云劝道。
张宝儿沉吟道:“先生,若是别事,做到这份上也就算尽力了,可是玉真郡主这事不一样,他们针对的是我,玉真郡主是因我而陷入其中,她是无辜的。再说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曾经帮过我,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到吐蕃而不管,这事我一定要管到底!”
“宝儿,我支持你,这事该管!”江小桐道.
娑娜也道:“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去突厥,也是硬生生将我从突厥救了出来,这是你的本性。今天遇到的事也是一样,你若不管那你就不是张宝儿了。宝儿,我也支持你!”
江雨樵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说的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婿,宝儿,你做的对,男子汉就应该敢做敢当,该管的一定要管,而且要管到底。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你直管开口便是!”
魏闲云问道:“宝儿,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张宝儿想了想道:“我想去见见阡曾,看能不能说服他退出!”
魏闲云本想劝张宝儿打消这个念头,可见他已经下了决心,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江雨樵在一旁道:“宝儿,实在不行还是让我来出手吧,找个机会将那个什么吐蕃王子干掉,岂不是一了百了?”
“不行!”张宝儿与魏闲云异口同声道。
张宝儿看了一眼魏闲云,对江雨樵道:“岳父大人,杀阡曾并不难,可是杀了阡曾肯定会让大唐与吐蕃关系恶化,两国有可能因此而发生更大的战争,最后受罪的还是老百姓。再说了,陛下对我张宝儿不错,我不能因此让陛下背上骂名,这事还得另想它法。”
“那你说怎么办?”江雨樵怏怏道。
“还是等我见了阡曾以后再说吧!”
……
高高的鼻梁,高高的颧骨,酱红色脸庞有棱有角,让人觉得很淳朴,至少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油滑和虚伪。张宝儿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年轻人,他是吐蕃国王的继续人,未来吐蕃的一国之主。张宝儿这是第二次见阡曾,两年前见到他的时候,阡曾似乎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太深的印象。可这一次,张宝儿明显地感觉到他成熟了许多。
阡曾也在打量着张宝儿,没错,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大唐年轻人,当年自己与他拼过酒,就是那次简单的喝酒,让自己有了那么大的改变,甚至影响到自己的一生。与张宝儿不同,阡曾早已将张宝儿牢牢地刻在了脑海之中,他无数次想象过再见到张宝儿的情形,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今日这种场合下见面。
乞力徐见两个年轻人像斗鸡一般互相盯着,谁也不说话,这让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在一旁直搓手。
终于,阡曾先说话了,他问道:“你不会是来找我喝酒的吧?”
“我今天没心情喝酒!”张宝儿摇摇头:“我找你是想和你谈谈玉真郡主的事!”
“玉真郡主?”阡曾眯起了眼睛,颇感兴趣道:“玉真郡主什么事?”
“盈盈是我的女人,她不能与吐蕃和亲!”张宝儿直截了当道:“我希望你能退出!”
“哦!”阡曾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张宝儿不动声色道。
阡曾摇摇头
“我给你五十万两银子,你退出!”
阡曾依然摇头。
“一百万两!”
阡曾还是摇头。
“告诉我,怎么样你才会退出?”张宝儿急了。
阡曾笑了,笑的是那么灿烂:“或许你说的是真的,玉真郡主是你的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来找我,你的勇气和执着让我很欣赏。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自始自终有一点你没搞明白!”
“什么?”
“玉真郡主是谁的女人不重要,大唐与吐蕃和亲的公主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国现在都需要订立盟约,这是大势所趋,谁也挡不住的,不是你我之间能商量的,国家大事重于儿女私情,我是不会退出的!”
阡曾说的道理张宝儿何尝不明白,他只不过想再努力一回而已。听阡曾说完,张宝儿就已经知道自己这趟算是白来了。
“告辞了!”张宝儿朝着阡曾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去。
阡曾的声音从张宝儿身后传来:“将来你若有机会,可以来吐蕃看看你的女人,我向你保证,她会过的很幸福!”
张宝儿停了下来,回过头道:“我也向你保证,盈盈绝不会嫁到吐蕃,不信咱们走着瞧!”
望着张宝儿离去的背影,阡曾扭过头对乞力徐道:“他是个有趣的人,有机会我很想与他结交一番。”
……
月上中天,皎洁温柔烘托着平静与祥和,月亮的光落在树丫上,落下斑驳的黑影,零星的像是碎条儿挂在树丫上一般。
张宝儿站在后院的亭子里,仰望着天空,似乎想穿透这层黑幕,刺探天之尽头是什么。
一件衣服披在了张宝儿的肩上,张宝儿扭头,原来是江小桐。
“天凉了,还是回去吧!”江小桐柔声道。
张宝儿拉住江小桐的手,满脸歉意道:“小桐,我为盈盈的事情而奔波,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怎么会呢?”江小桐心疼地看着张宝儿道:“且不说你帮她是应该做的,就算你真的喜欢她,我也不会介意!”
见张宝儿一副惊愕的神情,江小桐微微一笑道:“其实当初在长安的时候,我就和盈盈谈过这个问题,她承认喜欢你,我也告诉过她,只要她能真心对你好,我会接纳她的!”
张宝儿点点头:“小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盈盈嫁到吐蕃去!”
……
第二天早朝,李显再次与群臣商议和亲之事,除了张宝儿少数几人之外,群臣的意见依然很统一。
李显无奈,只得同意群臣的意见,宣布由玉真郡主与吐蕃和亲。
根据惯例,和亲女子若不是公主的,一般都要封为公主再送去和亲,于是,玉真郡主被册封为了玉真公主。
在太平公主的提议下,金城郡主也被封为了金城公主。
李显下旨,由礼部负责和亲礼仪,由殿中省负责置办嫁妆。五日后,由左骁卫大将军杨矩护送金城公主,随吐蕃使团赴吐蕃和亲,届时文武百官都要去送行。
圣旨一下,各部立刻开始忙碌起来,整个皇宫内都洋溢着喜气。
与皇宫的喜庆截然不同,相王府内众人却是一片愁肠。
已经整整两天了,李持盈就像傻了一般,不吃不喝也不睡,任凭李旦如何劝解,就是不说一句话。
看着面色苍白的李持盈,想到她即将要远嫁外番,李旦心如刀绞,他恨自己软弱,为什么当时就不能替女儿说一句话呢?张宝儿作为一个外人,力量悬殊都敢与群臣力争,偏偏自己却什么都没做,怎么能算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呢?
李旦抺着眼泪从女儿的屋里出来,脚下踉踉跄跄,还没走几步王府管家便来报禀报:“王爷,张侍郎求见!”
“宝儿来了?”李旦愣了愣,赶忙道:“快快有请,直接把张大人带到这来!”
李旦心中清楚,现在恐怕只有张宝儿能劝的动李持盈了。
张宝儿见了李旦,向他施礼道:“相王,我想见见郡主!”
“你来的好,你来的好!”李旦赶忙道:“宝儿,事情已无法挽回,你帮我好好劝劝盈盈,这样下去,我真怕她会垮掉!”
“我会的,相王请放心!”张宝儿点点头。
“盈盈一个人在,你进去吧!”李旦指了指李持盈的屋子。
张宝儿正要转身,却又被李旦拉住,沉默了好一会李旦才道:“宝儿,谢谢你,你能在朝堂之上你能为盈盈力争,我感激不尽!”
张宝儿道:“这是我该做的,相王客气了!”
“该做的?”相王一脸苦笑道:“我偏偏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什么也没做,我愧对盈儿呀!”
张宝儿劝道:“相王,您也不用自责,其实我们争不争都是一样的,最终还是这个结果!”
“可是,争了总能求个心安吧!”李旦痛心疾首道。
张宝儿微微一笑道:“事情还没到最坏的一步,相王,有我在呢,您就放心吧!”
“还没到最坏的一步?”李旦心中一动道:“宝儿,你是说事情还有转机?”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张宝儿朝李旦点点头道:“我先进去看看盈盈!”
张宝儿进了李持盈的屋里,李旦还站在原地,他一直在琢磨张宝儿刚才那句话,真的还会有转机吗?
屋内,李持盈的脸白得不成样子,眼珠像生了锈的锁心,再也转不动了,紧紧咬着的嘴唇渗出一缕血痕。有些事,是用眼泪哭的。有些事,会埋在心底里哭。而有些事,只能用整个灵魂去哭泣。
曾经有一个熟悉的笑容出现在李持盈的生命里,如今却又像雾一般消散,只能成为她心中深深埋藏的一条湍急河流,无法泅渡,那河流的声音,便是今后每日每夜的离歌。她现在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只有无尽的绝望,晃若细长的触角,肆无忌惮地钻入肌肤的毛孔,像藤蔓一样伸展,入心入肺地缠绕,让她窒息,让她疼痛,让她麻木,让她万念俱灰。
张宝儿静静地瞅着李持盈,忍不住叹息一声。
人总是不懂得珍惜,总以为错对了还会有机会,却从没有想过每一次挥手道别都可能是诀别,每一声叹息,都可能是人间最后的一声叹息。
张宝儿轻轻将李持盈拥入怀中,李持盈怔怔抬头看着他,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她哭的那么恣意,那么撕心裂肺,惨伤里夹杂着委曲和悲伤。
屋外的李旦听到李持盈的痛哭,顿时觉得手脚麻木,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脏也要窒息了,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的心里,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了!
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李持盈的哭声渐渐小了。
“宝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哭泣中的李持盈断断续续道。
张宝儿鼻子酸酸的,他抚着她的头强笑道:“怎么会呢?傻丫头,除非你不想见我,不然怎么会见不到呢?”
“宝儿……那一年……在曲江……那样对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还有……那一天……我说你欠奴奴的情不还……其实……我就是想……让你来给我过生日……”
“我知道,盈盈那一天真的很漂亮!”张宝儿安慰着她。
“宝儿……你知道吗……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你了……本来我是想嫁给你的……现在不行了……我到了那边……你会想我吗……反正……我是会想你的……”
“什么到那边不到那边的!”张宝儿双手扶着李持盈的肩头正色道:“盈盈,我问你一句话,你相不相信我?”
李持盈停止了哭泣,认真地回答道:“我当然相信你,这世上我不信谁也不会不信你!”
张宝儿轻声道:“那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要向我保证,谁也不能告诉,就是相王也不行,你能做到吗?”
“爹爹也不能讲?”李持盈不知张宝儿是何意。
“是的,不能讲,你能不能做到?”张宝儿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
“我向你保证,我谁也不告诉!”李持盈郑重点头。
“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
见张宝儿从李持盈屋里出来,李旦赶忙迎了上去,急急问道:“宝儿,怎么样了?”
张宝儿笑了笑道:“没问题了,我已经劝过盈盈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相王,您就放心吧!”
“她同意了?”李旦将信将疑道。
“当然同意了!”
“宝儿,你是怎么做到的?”李旦忍不住问道。
“相王,现在还不能说,该说的时候我会告诉您的,您相信我不会害盈盈便的了……”
张宝儿话还没说完,李旦惊愕地发现李持盈竟然从屋里出来了。
“阿爹,我饿了!”李持盈瞅着李旦道。
李旦怔了怔,赶忙点头道:“盈盈,我这就让给你准备吃的去!”
……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