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的装饰精美,又有婢女过来服侍,与之前大船上的考试气氛大不相同。其实能够过三关,走到画舫之上的士子,已经算是胜利者。花魁会在珠帘之后与他们会面闲谈,只看谁献诗最妙,便可为入幕之宾。同样有须弥芥子神通,画舫舱内却是一座二层小楼。楼上垂着光芒点点的珠帘,稍后花魁就在此出现与诸士子对答。楼下分为十桌,摆放各色精细瓜果茶点,正是各人的座位。叶行远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便开始观看四周。方叔翰不谙剑术,并未通过第三关,所以这最后十人当中,除了张公子以外没有熟人,也就没有什么攀谈想法。所以叶行远只随意吃些果子,同时悄悄观察画舫上这些婢女的情况。“一双贼眼,到处乱瞄,果然是好色之徒!”欧阳紫玉不知道叶行远要干嘛,只以为他是在偷看女人颜色,颇为不屑。又瞧见陆伟,更是摇头道:“表兄表弟,一丘之貉!”叶行远早就习惯了欧阳紫玉欲加之罪的毛病,知道最好的方式就是充耳不闻。过了一会儿听见楼上环佩叮当,有红衣丫环搀扶着一个窈窕身影在珠帘背后穿行,最后居中坐下,众人便知道是丁花魁来了。“小女子不过蒲柳之姿,难得众位抬爱,齐聚于此,感激不尽。”丁花魁语声温柔,向众人福了一福,影影绰绰,身姿极尽曼妙,有几个不老成的年轻人已经忍不住喝起彩来。丁花魁不爱说话,在人前说了这么几句已是算多了,当下不再开口,就由红衣丫环代言。而红衣丫环环视一圈道:“众家公子既然都到了,那也不必浪费时间,我家小姐想要见识你们的才学,诸君请吧!”按照规矩,花魁也该多跟几位获胜的士子聊聊天,谈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算是为以后搭关系。毕竟花魁还是要出来做生意的,处事必须得圆滑,不可轻易得罪了人。但这丁花魁一反常态,仿佛懒得理人,表现颇为清高,让底下这些士子十分好奇。“在下先献丑了!”花魁这边急匆匆要开始,也有人迫不及待要抢先。张公子似乎是唯恐不能为天下先,第一个跳了出来,表示自己要先出场。随后张公子却转过头,先看了叶行远几眼,随后才走到花魁楼下,对着珠帘拱手,“小生张宁,欲见花魁芳泽,特来献诗。”丁花魁柔声道:“愿闻张公子佳作。”张公子大笑,傲然转身并高声吟诗,“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扇宫谁得似,可怜蛮雀倚新妆!”他摇动折扇,踱起方步,口中四句诗方才吟毕,就听下面哄然叫好。很多人心里本以为今夜是叶行远的舞台,没想到平时不以诗闻名的张公子,居然异军突起有此妙句!能混过三关到此的文人士子,不是名家子弟,就是有真才实学,这诗句好坏哪里听不出来。这首诗里,还用了两个典故。话说蛮雀乃是近千年间最有名的南蛮美人,传说她腰肢纤细,身轻如燕,可做掌中之舞,又贤良淑德,为南蛮一小国国主所钟爱,立为王后。可惜艳名太盛,就连当时的中原皇帝也动了心思,遂派贰师将军南下,驱十万大军灭其国,毁其宗庙,掠美人而还。蛮雀姿容绝美,果然皇帝一见着迷,筑金屋而藏之,特地建扇宫解其思乡之苦。随即众人又猜测,张公子平日没这水准,多半是事先让人做好的吧?不过这等高明的诗词,想要买来只怕花费不少,张家真是出得起血本!不过想想转轮珠的好处,这样的花费也是完全值得的。在场之人除了叶行远之外,谁都会动这个脑筋,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枪手罢了,毕竟好诗可遇不可求。张家不知道是从哪里请来的高人,以这一首妙词,或许才有与叶行远一争高下的机会!“狗贼!竟敢抄......”欧阳紫玉却勃然大怒,她虽然记性不好,但是下午刚刚看过的东西还不至于忘记。这四句二十八字,分明是叶行远用猪蹄写在桌面上的诗句,怎么这姓张的竟然捷足先登,占为己有?叶行远不动声色,扯住欧阳紫玉重新坐下,压低声音道:“稍安勿躁,此事也算在我意料之中。”自张公子起身,陆伟一直惴惴不安的低着头,听到欧阳紫玉怒喝,更是吓了一跳。再听叶行远之言,这才感到疑惑不解,抬起头来正好与叶行远目光相触,又连忙将视线偏过去,不敢与叶行远对视。叶行远凑过去,对陆伟轻声道:“我的好表弟,你真是立了一功,亏得你将我这首诗卖给了姓张的。这我不怪你,不过他给你多少钱,你可得如数吐出来。”是陆伟出卖了叶行远的诗?欧阳紫玉懵然,那叶行远怎么不生气?在她印象当中,叶行远可不是这种好相与的角色,他为何会如此宽容?陆伟赶紧从怀里掏出银票,仿佛烫手山芋似的丢给了叶行远,“我也是逼不得已。张公子威胁要打死我,我......我不敢反抗......”叶行远信手将银票塞进怀中,“你怕他,就不怕我?自从莫娘子在我房中的风声传出去,我就怀疑是你泄露了。今日就让你看看,这张公子有多少能耐,你可要擦亮了眼睛!”将计就计?陆伟也糊涂了,他好歹是童生,叶行远这首诗清新脱俗,饶有趣味,读之齿颊留香,绝对是好诗。所以他卖给张公子时,对方才毫不怀疑,欣喜若狂,决意在晚上抢在叶行远之前用出来。难道说是这不为人知的前人之作,叶行远故意让给张公子出丑?但就算自己看不出来,张公子和他身边之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叶行远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周围一众士子都在鼓掌,但是评定这首诗好坏的花魁那边人马,面色却都不是很好看。老执事一改平日慈眉善目的表情,面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周围侍立的婢女,全都横眉竖目,甚至有人垂目含泪。花魁面前的珠帘,也在不住颤动,虽然看不见花魁的面色,却也可以猜测她现在必然是心情激荡。怎么回事?张公子也愕然,他刚刚心满意足地收获了众人的喝彩,本想着花魁该有赞语,没想到迎接他的却只是一片沉默。最终还是花魁身边的红衣丫环先开了口,杏目圆睁的指着张公子大骂道:“好贼子!竟敢当面羞辱我家小姐!逐了出去!”什么?张公子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塞进一枚鸭蛋毫无问题。自己不过“做”了一首好诗,哪里有当面羞辱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群健壮仆妇不知从什么地方涌进来,架起张公子就向外推。张公子挣扎的时候不经意回头,恰好看见叶行远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点儿也没有被抄袭之后的愤怒。张公子登时心中隐然有所明悟,自己八成是被叶行远算计了,这首诗绝对有问题!其后张公子对着叶行远喊了几句,却没有人理他。那些健壮仆妇七手八脚,将他推出了船舱之外,要不是看在他的府尊公子面上,只怕还要请他下河洗个冷水澡。一众士子看过这一幕,彼此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花魁沉默半天,似乎是勉强压抑住情绪,才悠悠开口,“诸君见谅,妾身本属南蛮之人,下人们不知礼数,还请海涵。”今岁汉江府花魁,竟然是蛮人?剩下的一众士子都微微惊呼,这可是大新闻。也亏这丁花魁瞒得紧,居然一点消息也不漏,却让不知就里的张公子吃了大亏。蛮雀的典故对中原上国而言,自然是一件风流韵事,千古文人骚客多有诗句,这并不奇怪。但对蛮人尤其是有心气的蛮人而言,却分明是千年都洗不了的耻辱。在蛮人女子面前提及扇宫、蛮雀,这还真是当面羞辱,张公子的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众士子对此唯有苦笑了。果然不出所料!叶行远验证了心中猜想,看到张公子出丑只能算顺带的收获了。综合从方叔翰、莫娘子处得到的消息,他有九成的把握猜测丁花魁是外域蛮人,而她手下之人听到扇宫、蛮雀竟然如此愤怒,也代表着他们的身份并不简单。如果丁姑娘真只是卖笑的花魁,那这事她纵然愠怒,也不至于当场发作,再如何也不能对客户失礼,尤其还是府尊公子这样的客户。可是连她手下的仆婢都如此震怒,可见他们的身份绝不会是烟花女子这么简单。进入中原果然是另有目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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