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将军,且留步。”
“孟,丞相夫人……”
“将军不习惯方才那样热闹的场面吧,姐妹们皆是无心的,还望将军不要怪罪。”
“不会。”
“昨夜之事,芸珂还没来得及向将军道谢。”
“夫人哪里的话,这是君逸分内之事。”
“将军总是这么慷慨。”
“只是君逸有一事不明,夫人为何深夜独自一人在街上,你的婢女呢?苏相他知道吗?”
芸珂神色黯然,低下头去,缄默不语。
洛君逸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憔悴,眉头紧蹙,心事很重,语声黯哑关切地问道:“夫人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如果不愿意说……”
“将军可知芸珂为何来长安?”
被突然这么一问,洛君逸没来由的困惑。
“我还未对将军说过吧,其实我家本在宜州县,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是父亲一人抚养我长大,在宜州那样的小地方,虽然生活并不富足,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但是和父亲在一起,我很满足,也很快乐。再后来似乎是父亲一位长安城做官的旧识向天子举荐了家父,让家父担起了这宜州县的小官。再后来,认识了赵叔叔,还有赵……赵梓敬。”
“赵梓敬?”洛君逸有一瞬的恍惚,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将军所言没错,便是柳将军府的贤婿,也就是柳月榕小姐的夫君,赵梓敬。”
洛君逸闻言没有说话,继续静静地聆听芸珂。
“我跟赵梓敬从小便一起生活,那时候真的很快乐,我们常常一起去摸鱼,一起去偷瓜……可很久之后,赵叔叔便无故在家中暴毙,赵梓敬原本一直在私塾读书的,也拜别夫子四处做工营生,不愿接受我们家的接济。而我,自小便与赵梓敬定下了亲事,自己心中自然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嫁予他的。”
“父亲也知我偷偷接济他,便多匀出些银子与我,可是后来赵梓敬的生意越做越大,很久不曾回宜州县。就在我生辰的前几日,他回来了,我想去见他,父亲却不再允许我与他见面,父亲知我固执,便将我锁在家中。那日我偷偷逃出家门欲与赵梓敬私奔。”芸珂说道此处,无奈地笑了,继续说道,“正巧遇上他迎娶柳月榕……”
“就在我失魂落魄回家的时候,家中遭受屠戮,所有我曾熟悉的温热的脸庞都变得冰冷,丫鬟珞瑾躲在暗阁中逃过一劫,她告诉我,家父没有惨遭毒手,而是失踪了。我气血攻心,珞瑾带着我逃到郊外破庙,我昏迷三天三夜后四处寻找家父旧知,希望从他们那里寻求到帮助,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我不是不知,随后我联想到家父在长安城内做官的旧识或许能对我伸出援手,于是一路上寻找父亲,最后来到了长安。”
洛君逸看着芸珂努力压抑自己的痛苦,纤纤玉手紧紧攥成拳头,“夫人的父亲如今可有消息。”
芸珂摇了摇头道:“夫君说他调查出家父就在长安,但是……”
“事情很棘手。”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连苏相都觉得此事为难,恐怕这后面还会牵扯出更不寻常的事来。”
“古人云: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还少吗?那些文臣谋略一生,将他人算计。相比起这样所带来的荣华富贵,君逸倒是更倾心于侠义江湖的生活,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行,其行必果,已诺必成。”
“是啊,一朝荣华散,不如相忘于江湖。”
“夫人不必过于忧心,君逸虽看不惯那些个文臣的争斗,但苏相风骨,山高水长,若是他答应你的事,定会做到。”
“定会……做到……”芸珂喃喃。
“不过,昨夜来人行事,看来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就连江湖之人也卷入朝堂之争了。”
“对了,将军,芸珂差点忘了正事。”
“夫人但说无妨。”
“浣玉轩的林夜鸢姑娘是我的好友,她被人陷害入狱,如今生死不明,我十分担心她,还有浣玉轩的姐妹们,于是就擅自逃出来,想来浣玉轩看看情况,所以才会遇到昨晚的事。”
洛君逸听罢,疑窦顿生,以苏相的性格来说,丞相府内守卫森严,芸珂根本不可能在有人看守的情况下这么轻易就逃出来,更何况还有“罗网”的层层把守。既然是如此,那就只有一种说法可以解释得通,那就是苏相是故意让芸珂逃出去的,不过目的究竟为何,真的只是让她回浣玉轩来看看情况这么简单吗?
换句话说,芸珂逃出来,无论去哪里,苏相应该是派了人手跟着保护的,可为何还会出现昨夜被钦天阁的人拦截之事,实在是匪夷所思。而那位叫君止的人口口声声说着“门主”和“公子”貌似并非一人,“门主”可以理解为钦天阁的璇玑门主纪淮安,那“公子”又是何人?
“将军?将军?”
被芸珂从神思中唤醒,洛君逸调整心绪,语声镇定道:“夫人,若有用到君逸的地方,还望夫人尽管说来。”
“不瞒将军,小女子正有此意。这件事实在不能拖下去了,迟则生变,我担心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所以就在这两日必须促成。然此事十分危险,还望,望将军三思。”
芸珂只手撑在门廊的扶手上,此时说话过多,咳嗽之声不停,另一只手在胸口轻拍。
洛君逸见状,连忙侧身挡在风口处,“夫人的伤……”右手不经意伸向怀中,想要取出那一方绢帕递与芸珂,就在触到那一方柔软绢帕时,手顿时停了下来。
芸珂渐渐缓过来,莞尔笑道:“芸珂这样,让将军见笑了。”
洛君逸正犹豫此时该不该说些什么,暗暗悔恨自己的不善言辞。
“昨夜的刺客虽然击中芸珂的右肩,却没有致命,这也算是芸珂的福气了。”
“姑娘没事就好!”
“将军没事就好!”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的,洛君逸似是尴尬,将头别了过去。
芸珂感觉到洛君逸与人言谈间的不自然,转念又想到旌旗猎猎、战马萧萧沙场之上器宇不凡的他,截然不同之感,突然笑出声来。
洛君逸疑惑,问道:“不知姑娘为何发笑?”
神情很认真、态度很严肃,看着这样的洛君逸,芸珂的笑容更深了,“芸珂是在想啊,这一年有三百六十五日,将军究竟有几日是脸上带笑的?”
“日后会常笑的。”
没来由的认真,令芸珂的笑容僵在唇边,注意到如炬的目光,再联想到那日栖云坡上,他奋不顾身前来救自己,还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悬崖之下,更是悉心守护,冷言冷语的外表下是一颗温暖的心。即便是傻瓜也能明白吧,那份温暖里面有难以言明的温柔。
只是此时此刻气氛稍显尴尬,空气里有捉摸不清的气息,两人僵持着没有说话,芸珂故作镇定地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远方,忽又想起什么,转身对洛君逸说道:“对了,将军,芸珂听说你带兵出关击杀侵略境内百姓的弩族,得胜归来的捷报早就由驿站快马加鞭传进长安,却为何迟迟不见将军你的大军班师回长安,莫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事?”
听芸珂言及此处,洛君逸不由得回想起回朝路上遭遇偷袭一事,虽不能完全肯定是苏相的手下“罗网”,但也跟长安城的争权夺利脱不了关系,眼下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时候,于是提高了警觉性:“夫人多虑,回朝途中一切顺利。君逸此次独自回长安是有重要的事要处理,不能耽搁,大军随后便会抵达京师。”
“如此便好,将军天恩浩荡,天子庇佑,实乃赫赫战神,自然不会有事,是芸珂过滤了。”
“夫人之事,君逸定当竭尽全力。”
芸珂一下子愣住,忽明白过来洛君逸所指是她方才拜托之事,莞尔笑道:“芸珂在这里谢过将军了,将军的大义豪情,芸珂和姐妹们铭记于心,这以后啊再不敢劳烦将军了。”
“为何要跟我见外,我洛君逸在此对你发誓,有生之年若不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于你。”
仅那一刻,芸珂抬头望向那双灿若星辰的眸眼,柔化了原本刚棱有力的轮廓,坚毅的双眉间好像藏有很多深沉的心事,却随着眉心一道上了锁。
门廊后,隔着一面墙的距离,槿姨从屋中走出来,向门廊的方向走去。
“子期,怎么了?我记得方才芸珂是往这个方向去的,要不要我去叫她,她要是知道你一下朝就赶过来看她,肯定会很开……”
一长身玉立的男子,绛红赤金官服着身,背靠着门廊而立,如珠玉在瓦之间,清秀而淡漠,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映上一层黑黑的阴影,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哀愁的耀眼黑眸,唇角微微勾起,笑起来如弯月,“不必了。”
说罢,他迈步正欲离开,槿姨听到门廊后芸珂和洛君逸的说话声,旋即望向苏子期,小声询问道:“芸珂她就在门廊后面?为何不叫……”
苏子期停在原地,怔愣良久,是啊,自己为何不叫她,一下朝就匆匆忙忙赶来浣玉轩是怎么了,听到她的声音,知道他在她身边,为何自己却又不愿走过去了。
“槿姨。”
“明日夜里,我在问归阁等她,你告诉她,我有话要对她说。”
槿姨不明所以,愣愣地回应道:“现在就……”
“我会一直等着。”
话方说完,苏子期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