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后院书房内。
苏子期负手立于几案前,眉间微蹙,愁容不展,似在等待什么消息,不一会儿又移步到门边望着那青石板路的尽头,那湮没在浓浓黑雾里的不远处仿佛会走出来些什么。夜桓和栖寒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来回地在书房内踱步,却不忍插话。
多久以前,久到苏子期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也是在等待着什么,兀自静静地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手里握着一只竹箫和一串骰子铃铛,就那样怔怔地望着来往繁华的街市,那些高歌起舞、纵情声色的欢唱就在身后,却难及心底的凄凉孤独,又有一丝不息的倔强。
槿姨告诉他,他的娘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要他悉心地照料娘亲最爱的桃萦花,花开花败三十载,她便会回来。就像每个美好的故事那样,槿姨以善意的谎言来慰藉孩童受伤的心灵,她以为时间能够让苏子期忘掉所有的流言和蜚语,却难料苏子期年少老成,心思沉重,他确确实实地明了众人的心意,却偏偏不愿意消受,他悄悄地隐忍着所有的心绪,只为了固执地等待有朝一日能够改变这一切。
李永慕教会他识字,看到他效仿古人悬梁刺股地苦心学习,老怀大慰的同时也是满心的忧虑,希望他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却又知晓他心性坚毅、难以驯服。看着他拿着古籍《醒事》来向自己讨教,原本平和的心情,却在听到他问起“仇壑难平”后勃然大怒,用竹条使劲打他、罚他面壁思过,他却始终未曾哭喊、未曾哼一声。
看着李永慕的身影出现在青石板路上,黑夜里多了一抹明亮的白,是那么的刺目。
“他走了。”
“方才坐着马车离开,我检查了一下,丞相府四周没有影子。”
“以他的秉性,刺杀夫人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恐怕他早已在浣玉轩外布下眼线,夫人被缚是早晚的事,他只不过以今夜之事来促成此事罢了。看来这次是我们输了。”
“子期,浣玉轩外有我的人守着,若是芸珂去,有任何情况他们都会来向我汇报,你可以放心。”
“放心?”
“难道?”
“云仲你果然是书呆子,那安狐狸曾经是我们罗网的人,以他那样的洞察力和狠心劲,做事之前难道不会肃清所有的阻碍吗?他今夜应爷的邀请来丞相府怕是早就有准备了的。”栖寒在旁解释道。
“不过,芸珂那里,我不担心。”
“爷,何出此言?”栖寒疑惑。
“因为有一个人已经赶了过去,而这个人也同样担心芸珂的安危,甚至会用生命去保护她。”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苏子期还是说了出来。
“如此这般,事情就好办了。不过,子期,安言用似乎已经察觉我整日在浣玉轩中买醉是装出来的,林夜鸢之事怕是他已经调查清楚了。”
“若是这样,那安言用便是无形中将自己推进了无底深渊。”苏子期露出意料之外的笑容,众人疑惑,皆静静等待他的回答,“怕就怕在他没有调查出林夜鸢的事而贸贸然出手,等着看好戏吧。”
李永慕听罢,神情复杂起来,“子期,我们这样做……”
“你后悔了?”
“后悔?后悔……永慕早已不明白后悔为何物……永慕如今只是在赎罪……”
“书呆子,你最好记住今夜所说的话,若是你还像之前那般摇摆不定,本姑娘,还有夜桓,就不会给你再留后路了。”
苏子期看向李永慕,他的眼里有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早就不容于世事。那份洒脱,并不是因为隐遁于世外,而是因为一心寻死。
“李永慕,你只需要记住,本相并不需要一个死人。”
“活着的死人,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活着的死人?哼,那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李永慕早已料到苏子期会这样说,淡然一笑,不再回答。
书房内的气压骤然下降,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沉寂,令人窒息。
栖寒似乎再也等不下去,提前打开了话题,“呆头鹅,那个丫鬟情况如何?”
夜桓似乎早就准备禀报此事,只是看到苏子期和李永慕谈话之间的情况而不敢贸然插话,此时趁着栖寒提出来,忙向前一步,向苏子期汇报到。
“相爷,她并不在房内。我潜进她的屋里,发现烛盏上的蜡早已冰凉,似乎是很早就熄灭的。当时刺客杀进来,吵闹声之大,所有被告知过的仆人都在自己屋中,我已派人去一一询问过,没有任何人离开,唯有那个丫鬟,是我们事先没有告知的。听到这样大的吵闹声,按道理,一般人都会夺门而出一探究竟,可是她的房中却没有任何反应。”
“夜桓,你所说的丫鬟是……”李永慕似已猜到五六分,心中“咯噔”一声,有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云仲,正是夫人身边的丫鬟珞瑾。”
“你们……早就怀疑她了?”
“没错,李永慕你没必要感到惊讶,你不是早就已经察觉了吗?”苏子期义正辞严地回答道,虽是问句,却满含着肯定之意。
李永慕不是没有怀疑过芸珂身边这个丫鬟,当初在浣玉轩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那时候芸珂也对他说过珞瑾一系列的反常行为,那时候的他,对这个丫鬟只有怀疑,却没有杀意,如今想到她可能会给浣玉轩乃至苏子期带来不可预知的威胁,他瞬间警觉起来,“那她是哪边的人,对你……和我们有没有威胁?”
“根据本姑娘这些日子的跟踪查探,费尽多少心思和精力,终于发现……”栖寒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不经意间向苏子期的方向望去,注意到他并没有看向自己,双眸黯淡了许多,“发现这丫鬟经常外出去见一个人,而这个人似乎经常变换身份和容颜,但行为举止间不难推测出同是一人没错,只不过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我几次趁着旁人的空隙靠近都没有听到什么。”
“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吗?”李永慕追问道。
“本姑娘办事,你还不放心!要不,你去?”
“栖寒,现在是紧要关头,容不得你胡来。”苏子期似有些愠怒。
“是……”栖寒的说话声渐渐弱下去,“此事,望相爷再给栖寒一段时间,那个人的行为举止栖寒已经掌握,只要有一个契机便能促成,而栖寒现在正是在等那个契机。”
“子期,有件事我想还是跟你说,之前在浣玉轩的时候芸珂也怀疑过珞瑾,因为珞瑾有段时间实在是反常,我想着可能没有太大的问题,便没有细究,没想到让她成为今日的危险因素。”李永慕暗暗自责。
“永慕,本相一直在想,说不定这个暗中告知我们当铺掌柜被杀、林夜鸢玉佩失踪一事的黑衣人就是那个跟珞瑾接头的神秘人,两者若是有必然联系,那就和我们的目的不谋而合,也就是说这个人想要促成此事,而我们只是恰巧执行了这一切。”苏子期眸中深邃,对着书房内的众人说道。
“他要帮我们?为什么?栖寒不明白。”
“是啊,夜桓也不明白。”
“不过,我们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个神秘人对芸珂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书房内再次恢复死一般的沉寂,屋外螟虫阵阵,令人忧心。
“马上安排,珞瑾回来后不要提及今夜所发生的事,将芸珂那封书信放在她房中原来的位置。本相相信,距离真相揭开的那一天不远了,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着原本预料的情况走下去。”
“是。”书房内三人众口一致。
与此同时,浣玉轩外侧巷。
芸珂退至一旁,车道中央的两人打将起来,十分激烈。洛君逸动作迅疾,一个侧身,堪堪躲过来人一记强劲的掌风,反手一个顺势将那刺客锁倒在地。那刺客口中骂骂咧咧,但身形灵活,三番五次从洛君逸的手下跳脱开。洛君逸似乎也来了兴致,不断进攻的同时不忘仔细观察这刺客的身法。
“好小子,不跟你打了,我得把人带走。”那刺客说着便向芸珂这边跑来。
“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意。”洛君逸随后跟来,随手拿过路边的麻绳,使出巧劲向那刺客甩出去,另一只手紧紧拉住,那绳子巧巧地绕住了刺客的右腿,刺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子,还不放开你大爷我!”
“孟姑娘,快跑!”
芸珂慌张,随手抓起一根木棍便向那刺客的面门打去,刺客没想到面前弱女子竟有那般大的力气,生生受了一棒,疼得哭天喊地。
“他不是叫你跑吗?你打我干嘛?”刺客一脸无奈,向后退去,以掌风逼退洛君逸。
正要上前抓住芸珂时,一声奇怪的哨音响起,刺客怔怔定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洛君逸趁机把芸珂拉至自己身后。
“糟糕,时间到了,大爷我得回去了!见鬼……”那刺客转身回来在身上摸索着什么,随后往地上丢了个黑色的球状东西,坏笑道,“这是门主最新调制的辣椒弹,够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受了,后会有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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