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苏子期很少回府,芸珂几乎看不到他,即便是回府,也只是深夜里匆匆走过芸珂的寝院,径直向书房而去。
唯有那“叮——铃——”的铃儿声划破寂寂长空,令芸珂从睡梦中惊醒。
透过院中的木窗,隔着一池荷花,便能望见苏子期的书房。他的夜,总是凄幽冷寂,一盏清清静静的孤灯整夜流动,彻夜的斟酌,缜密的较量,那是他的局,一生都难以放下。
而她,却兀自坠入他早以设好的困局,作为他的棋子,只是棋子,而已……
无声地燃烧,在这光鲜浮华的长安城里,成为他的灰烬……可笑自己的不争气,那夜争执后,明明气恼他的无情,他的妄为,他的冷漠,却仍然因他的神情,哪怕一丝眉宇间紧蹙的烦琐,都会牵动她的心绪……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芸珂转身正欲去开门,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知夫人是否睡下?”
脚底似生了根一般,芸珂僵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
门外久久没有动静,以为苏子期已经离开,芸珂屏住呼吸,悄悄走向门边,轻轻将门推开一个缝隙,偷偷探出一个脑袋来,往院中望了望,似乎是确定没有人后,憨憨笑了起来,“就不开门,气死你,嘿嘿。”
“你说什么?”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芸珂一跳,芸珂此时正半俯着身子,扭曲着向外探出脑袋,为了避免外面有人看到自己,还用一方绢帕遮住自己的脸,动作难度十分高,此时此刻僵在原地,不敢动身,心里盼望着没有人能够看到自己,也没有人听到自己说的话。
身后之人理了理衣冠,望着芸珂依旧保持的动作,还有那做贼心虚的神情,心情大好,清嗽了一声,说道:“不知夫人站在,不,夫人这个动作实难描述,为夫姑且定义为蹲,不知夫人蹲在门口,所意为何?”
芸珂眼见木已成舟,只有硬着头皮直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调动所有思绪给自己想一个可靠成文的理由——蹲在这是为了找东西,不不不,夜里找东西的话为何拿着绢帕而不提烛盏;蹲在这是因为晚膳吃的过多不消化,于是夜里睡不着,起来消食,不不不,消食为何不在寝房里,而是在寝房门口;蹲在这是为了……
蹲在这?诶呀,哪有那么多理由,芸珂寻不着一个好理由,直截了当地问苏子期:“那夫君大人又是为何出现在我的寝房里?”
没有回答她,苏子期泰然自若地指了指雕花木床旁一扇被打开的木窗,神情诡秘,笑容邪肆地说道:“那夫人觉得自己的夫君应该在哪里才对?”
气氛没来由地变得暧昧旖旎了起来,听着他口口声声义正辞严的话里满满的戏弄之意,芸珂更加恼怒,却又有一丝羞赫,“柳月榕、栖寒或者还有其他女子……反正就是不应该在我这里,有什么事还望夫君大人快些说,说完就走。”
“其他女子……”苏子期一瞬之间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喃喃念叨着,遂又明白过来眼前的小女子莫不是还在生他的气,“为夫在夫人的眼里是否是登徒子、好色之徒?”
疑惑苏子期为何这样说,芸珂不明所以地抬头向他望去,他的眼里满含着深邃如星河的光点,熠熠生辉,那里面有黯然的神伤和落寞,一瞬之间,芸珂竟至看呆,仿佛透过这双清澈明净的双眸,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幼时的回忆,那个常年静坐于台阶上的男孩,手中紧握着一只竹箫,一直在等着谁。
“你在等谁?”一不留神脱口而出,芸珂忙遮遮掩掩自圆其说,“夫君难不成还等着我的回答吗?若我说不是,夫君会怎么样,若我说是,夫君又会怎样……”
“看为夫的心情。”
“夫君从来都是这样吗?不管是对柳月榕,对栖寒,亦或是我……一会儿是冷漠和无情的伤害,一会儿又是疼惜和柔情的迷惑……夫君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把我们都当做什么……明明不喜欢,为什么又要给别人一种错觉?在你的这场游戏里,早就注定了我们都是输家……”
“那依夫人所见,在为夫眼里,你是什么?”
芸珂哽咽,是啊,自己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他的百般疼爱的宠溺不过是逢场作戏,宫宴时如此、栖云坡时如此,此时此刻又会有什么区别……
他又怎么会知道,他的每句话,无论是伤害还是疼惜,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记得那么深刻、那么仔细。
她曾经多么相信他会帮她找到父亲并替自己一家上下沉冤昭雪;她曾经多么相信他虽然外表冷漠,即便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其实内心也是寂寞孤独,需要有人理解和关怀……
即便是当赵梓敬告诉她,苏子期有不可摆脱的嫌疑时她仍然相信……
“事到如今,芸珂也想问问苏相,在你的眼里,我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若是当日掉落栖云坡的人是柳月榕或者栖寒当中的任何一人,苏相是否也会那样深情、那样忧虑、那样不顾一切的担心?苏相的答案是肯定的吧,因为我跟她们没有任何区别!不,也许这唯一的一点区别,就是,你爱的是柳月榕……”
听着面前女子所说的话,苏子期胸口没来由的隐隐作痛,看着她欲哭却努力隐忍的样子,前几日两人争执的场面历历在目,唯有那句话切切戳中他的心口,是那么的尖利不留情——苏子期,我宁愿自己当初没有来到长安城,没有来到浣玉轩,甚至没有遇到你!
她就那么不想来长安城,那么不想遇到他吗?
来不及思考,一种异样的情愫越发浓重,她说话时的愠怒面容在烛火摇曳下如瓷净白,如三月桃花融融,情不自禁被吸引过去,他语声黯哑:“为夫今日就让夫人明白这区别究竟在何处。”
没有丝毫的征兆,芸珂还未反应,自己已被他禁锢在门边,两人的距离很近,可以感受到他急促灼热的喘息扑面而来,芸珂脸颊越发的通红,胸口起伏不定,“够,够了,你别再靠过来……”
“夫人的脸颊为何这样红?”苏子期说着便伸手抚上芸珂如瓷般白净柔滑的脸颊,感受到他指尖冰凉的触感,芸珂一颤,急忙别过脸去,闭上眼不敢看他。
流连于她柔滑白皙的面颊,指关节来回轻抚,看到眼前女子娇羞的模样,唇角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坏笑来,手指也顺势伸向她如瀑的墨发,轻轻缠绕,拾起一缕发丝置于鼻尖轻嗅。
始料未及,芸珂只感觉自己的唇被另一个柔软的物体轻轻地抵住,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苏子期的脸近在咫尺,五官端正、俊朗温润,不对,这个时候想到的不应该是这个,而是自己此时此刻正在被他非礼、被他吻着,脑袋里“轰”的一声失去了意识,一片空白。
“夫人真香。”
这句话无意中触碰到芸珂此刻紧绷的神经最后的防线,他曾经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过栖寒,是不是也这样说过柳月榕,或者还有别的女子……心中一抹酸涩涌上心头,芸珂奋力推开苏子期的钳制,却怎么也推不开,“无耻!下流!”
不明白芸珂怎么就挣扎起来,单薄的衣料摩擦,身体不经意间相互接触之下,苏子期眸色越发深邃,声音黯哑,将头缓缓凑近芸珂,似在隐忍着什么,“不要动。”
与苏子期大婚那日,便有府中的阿嬷来悉心指导过芸珂关于婚后女子如何服侍自己的丈夫要注意的一些事,所以她也是硬着头皮、脸红心跳地听完了阿嬷说的一堆关于房中之事,此时清楚苏子期身体的变化,脸越发的透红,可以滴出水来一般,却僵直着不敢动。
就这样静静地过了一会儿,听到耳边苏子期的喘息声恢复平静,尴尬于两人此时的模样,芸珂一把将苏子期推开,用手捂着自己的唇,怅然若失,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苏子期被推开后,匆忙中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满怀着歉意拾起方才芸珂挣扎掉落在地的绢帕,上前欲给芸珂拭去眼泪,却在听到芸珂一声愤怒的低吼后,停下了动作。
“芸儿……我方才……”
“你别过来!”
“芸儿,你听我说……”
“还望苏相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才好,芸珂心里很清楚,也在时时刻刻警醒自己认清事实。”芸珂顺势从苏子期手中夺过那方绢帕,向后推开,欠身施礼道,“芸珂累了,想早些歇息,还望苏相离开。”
“你就那么害怕我……”
看到芸珂从自己手中拿走那方绢帕,眼神里满含着厌恶和疲惫,苏子期的手保持着伸在空中的动作,胸口处刺痛,那日在栖云坡看见洛君逸的手中拿着绣有“芸”字的绢帕,他几乎有要杀掉他的冲动,为什么她愿意把绢帕送给洛君逸,却不愿意留给自己……
黯然神伤之际,苏子期拂袖离去。每次下朝后他都迫不及待地回府,却在几次路过她的寝房后犹豫着离开了,“罗网”的人虽然日日都会来禀报她的行踪,但也从监视她慢慢变成了保护她。
他觉得还不够,便让府中的守卫放松对她的警备,希望她不要约束自己,能够开心一些,若是真想出府自然是没有问题。
他甚至一直顶着朝堂的压力在暗中调查芸珂父亲孟安和宜州县孟府灭门惨案的真相……
苏子期暗自嘲笑,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寂静的夜被深深的心事拖得漫长,芸珂彻夜难眠,对于苏子期,她实在是无法理解,也不打算去理解。如今她只想快点逃出丞相府,去浣玉轩找槿姨她们,调查清楚林夜鸢的事情,还有快点找到父亲,为家门惨案伸冤,再之后的事情,她没有打算,也没有想过,也许会离开这座长安城,离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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