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芸珂告辞离去的背影,苏澈静静地在屋中坐了许久,她方才说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难以忘却——
一介艺妓,才艺的光芒,难掩身份的低微,逃不过出则娱宾,入则玩偶的命运。唯你视她如珍宝,许她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苏澈口中低低吟哦着,似乎是回想起那些所有与她共度的美好时光,疲惫的脸颊上勾画出恬淡的笑容来,“她方才说子期,子期他明白……这是,是真的吗?”仿佛是在对着一个虚构的人物呓语一般。
“恕属下不知。”一个黑影从屋外走进,云淡风轻。
“可是,可是她明明说了……哎,罢了罢了。”眼里满满的失望,苏澈一下子犹如被抽空了一般,没有了神气,咳嗽起来,“是子期回来了吗?”
黑影似在犹豫,旋即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来要递给苏澈:“方才相爷在院门外,见夫人在此,便让我拿来给您。”
“这是……”苏澈盯着眼前的包袱,满心疑惑。
“相爷买的药,给您。”
见苏澈拿过包袱,黑影正欲转身离开,突听到身后继续传来越发厉害的咳嗽声,旋即转身走向窗边,将木窗轻轻关上,“老爷,早做休息。”
“夜桓。”
“老爷还有何吩咐?”
“你的伤?”
“无碍。”夜桓说着便又如一阵清风般消失在夜凉如水的寂寂长空中。
芸珂走回自己的寝房,发现里面点着烛盏,心想定是珞瑾发现自己不在屋中,出于担心才点上的。浅浅笑着,芸珂开心地伸手推门,口中说着:“珞瑾,我就知道是你在我房里!你……”
进入寝房中才发现,屋中之人不是珞瑾,而是苏子期。
苏子期此刻正背对芸珂而立,看不清他的表情。芸珂心神荡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做什么。是不是应该问问他为什么要来,或者问问他吃过晚饭了吗,哎,不对不对,现在是凌晨时候,晚饭早就吃过了,那是不是应该问问吃早饭了吗……
芸珂暗自苦恼,出去折腾这么一会儿,此时此刻睡意正袭上心头,也许应该叫他快点回去歇息了,好让自己能够睡上一觉。
“夫君大人……”
“夫人夜里不好好歇息,倒是很喜欢在府中闲逛?”没有任何感情的话里满含着质问的语气。
“我……”
“为夫记得对你说过,后院不允许进入。”苏子期说着转过身来,眼中陌生的阴骘,“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和浣玉轩一般,私闯后院,为夫不会拿你怎么办,是吗?”
“我只是……”不可能说自己是误以为珞瑾出门,跟上去后无意中走进后院,再无意中跟苏澈聊天,“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我忧心父亲的情况,夫君大人那日留下一句‘他在长安城中’,我怎么能不着急,那是我的父亲,换做是夫君大人你……”
徒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被苏子期狠狠地抓住,芸珂吃疼地抬头望去,他背对着烛光,面庞一片阴影,更称阴阴可怖和冷漠。
“你以为自己是谁,真的是丞相夫人吗?你不会忘记了吧,本相说过,你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用之可弃的棋子。”
芸珂眸中黯然,是啊,果然一直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因为他的一个动作或是眼神就随意惊扰了自己的心绪,真是太傻了……
在他的眼里,自己和那些所有被他踩在脚底下的小角色没有任何区别……
似乎那个在栖云坡的苏子期早就已经不见了,他依旧还是那个朝堂中运筹帷幄、决断杀伐的苏子期,还是那个在玉楼抱着柳月榕的苏子期,还是那个赵梓敬口中提起的苏子期……
却不再会是栖云坡深情凝望着自己的苏子期,不再会是那个说着“你要是死了我会很伤心”的苏子期,不再是了……
“本相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但是,你如今似乎管得有点多了。”
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女子被自己拽得发红的手腕,苏子期心中愠怒,方才自己回到府中,看到芸珂的寝房漆黑,心想她定是已经早早睡下,于是转身来到后院,想要将治咳嗽的药拿给苏澈,却未料想他的院子里传来她的声音,她口口声声说着他已经原谅苏澈,只是无法说服自己而已。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自己怎么可能会原谅那个男人,苏澈。是他的无能导致娘亲的凄苦无依,是他的无能导致娘亲最后的惨死,是他的无能导致自己从小受人欺辱、衣食不饱……
自己如今靠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他却有脸还活在这个世上。
而她,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了解,却在那里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好像她懂这一切似的。
“你知不知道,若是本相想要那个男人的命,随时都可以做到,只不过我要留着慢慢折磨他,我要让他把所有欠的债都还清!”
苏子期望着眼前女子低垂的眼眸,越发的不耐烦,用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却看到了不一样的光彩,那双秋水翦瞳里是不屈和倔强,还有一丝同情。
苏子期恨透了那种眼神,那种同情里包含了曾经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对他的不屑,同时也让他想起曾经落魄、受欺辱时的自己,所有的踢打、所有的辱骂、所有的嘲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敢反抗本相!”语气里威慑力压人,令人胆寒、令人害怕。
意料之外,芸珂发出了一声大笑,苏子期怒不可遏,来不及反应,宽厚的大手已经掐住了芸珂的咽喉,芸珂咳嗽不止。
“叮——铃——”由于动作过大,苏子期腰间挂着的铃儿发出清脆的响声。
“从来没有人敢忤逆本相,也没有人敢在本相面前放肆。即便是有,这样的人也已经没有了说话的权利。”
芸珂冷哼一声,将脸侧开,吐了一口血,冷笑着说道:“敢问丞相,这些忠良之人都去了哪儿?”
她是不要命了吗,这个时候若是服软,他倒是可以饶她一命,以后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生活,如今她这样做,是要把他推向怒火的高峰才罢休吗?苏子期惊诧之余,怒火中烧。
“死人。”
“苏子期,你真可怜!”苏子期加大了掐住芸珂咽喉的力度,芸珂咳嗽不已,仍然继续说道,“从来没有人敢跟你说真话吧,难道你不可怜吗?你是因为害怕那些人会伤害到你,所以才把他们铲除的吧?可笑啊可笑,你自以为自己至高无上,可是上面还有天子压着你喘不过气,你自以为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权谋无双,可是却阻拦不了忠良志士的上奏和弹劾,你害怕他们,你才是最胆小、最可怜的人。”
“你一介弱女子,竟然说本相可怜!说到底,不过是你口中那些忠良志士斗不过本相罢了。”苏子期觉得好笑,仰天大笑起来。
芸珂咳嗽着,淡淡说道:“我真的同情你,没日没夜想着如何算计别人,寝食难安,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独自一人,真是可怜。”
“闭嘴!”
苏子期俨然恼怒,手中力道更甚,直逼得芸珂喘不过气来,“我叫你闭嘴!没听见吗!”
几乎是吼出来的,苏子期恼羞成怒。
“闭嘴……哼,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我有……疼爱我的父亲,也有……母亲……还有……朋友……为了我,她们可以……牺牲自己,你呢……你永远只想着……自己……永远算计着别人……永远……孤独……”
直直地被芸珂的话语戳中心口,一瞬间,苏子期的怒火似乎降到了冰点,没有了力气,他缓缓放开掐住芸珂的手,慢慢地向后退去。
在苏子期手松开的一刹那,芸珂连忙向旁边跳脱开去,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同时警觉地怒视着苏子期所在的位置。
看着她眼眸中满满的惊恐和厌恶,苏子期胸口前隐隐的作痛,想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终于,悻悻然地拂袖而去。
就在苏子期正欲踏出门口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清澈的声音,里面有痛苦、有伤心,却唯独没有后悔。
“苏子期,我宁愿自己当初没有来到长安城,没有来到浣玉轩,甚至没有遇到你!”
随后是长长的一声铃儿的“叮——铃——”声渐渐远去。
目送着苏子期离开,躲在门廊角落里的珞瑾目睹了两人谈话的全过程,脸上流露着担忧。
次日傍晚,街头巷尾巡逻的士兵撤退了,珞瑾在府中打听了一圈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回到寝房时遇到栖寒,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今个儿怎么一早上就预料到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原来竟是要遇到你!日日抹这胭脂水粉就为了惹相爷开心,在姑奶奶我这可不受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挡道!”
“你是谁家姑奶奶啊,人小口气可不小,不懂规矩肯定是主人教养得不好,毕竟是风尘女子,也不能要求得太高,啧啧啧,今个儿早上刚抓走一个,这晚上再抓走一个,蛮好。怪了怪了,本姑娘喜欢这胭脂水粉,碍着你呢?本姑娘就好走这条道,碍着你呢?”
“阴阳怪气的,你说什么呢?抓走什么?”
“哟,你还不知道啊,也对,你的主人被禁足了,你也没啥自由!这不,那浣玉轩的林丫头被抓住了吗?”
珞瑾心中“咯噔”一惊,连忙催促着栖寒继续讲下去。
“催什么催,没礼貌。”栖寒整理整理衣裳,慵懒地说道,“听说啊,那些个混头官兵天天往浣玉轩去吵闹,弄得是鸡犬不宁,昨个儿晚上打伤了槿姨,李永慕那个酸秀才打算上前讨回公道,顶撞了官爷,被抓到牢中,今个儿,那林丫头就自己去官府门口击鼓自首了。”
“哐”的一声,珞瑾还来不及思考,就被身后这一声清脆的响声给惊醒,回头一看是芸珂,此时手中端着的一堆书全部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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