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去官服的苏子期,一身玄袍虽也是十分规整得体,却俨然透露出几分慵懒和潇洒之意。“夫君大人何不去请教栖寒姑娘?”
她说你夜夜宿在她那处,芸珂心里腹诽道。
“本相夜夜宿在宫中别馆,忙着处理奏章之事,河东春水涨堤泛滥,河西治安欠妥……”苏子期面露疲态,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按压额头处,继续说道,“栖寒、夜桓他们也只是来向本相报告事宜罢了。”
芸珂仿似松了口气般,暗自为自己的儿女心事而羞愤不已,注意到苏子期脸色难看,芸珂走向窗边轻轻将窗子合上,这春日虽已转暖,但夜半露重寒凉。
苏子期自顾走向芸珂室中堆放着满满书籍的架子,慢慢翻来,从正史、偏史,又翻到药方、兵书,除此以外皆是满满的兵书。
“对了,夫君大人,槿姨告诉我,那日我去为珞瑾找大夫时,你来找过我,有什么重要之事要与我讲。”不知从何时起,与面前之人说话,再不似之前那般不安和害怕,虽也是十分的敬畏,却也有三四分不知如何名状的意味在。
芸珂走向衣柜子,找出狐裘大氅来,欲与苏子期披上。
“夫人颇爱兵家之道。”
听罢,芸珂感觉一下子懵了,这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不过看她和苏子期两人,难不成苏子期是那头笨牛,自己是那只,唔,笨马……
“笨牛……”芸珂越想越好笑,竟喃喃说出口来,没注意到苏子期此时正看着自己,“你在说什么?”
“啊!”芸珂这才从神游中回过来,拍了拍手中的狐裘大氅轻轻递给苏子期,毕竟两人如今关系还是稍显尴尬的,无数次提醒过自己,不要忘记来这里的目的。
“看夫人似乎深谙兵法,为夫今日兴之所致,便考考你吧。”
“夫君大人还未告诉我,究竟有何重要之事……”
“如今洛室受命镇压边境,虽赢得与弩族骑兵的战事,然则弩族主战派依旧蠢蠢欲动,对此次发动袭击之事败落满含不甘之心。朝堂之上对此事更是分为两个派系,主和派要求平息战火,送公主去弩族和亲,以示交好;主战派气焰高昂,以洛室为主,要求发动战争,彻底清除边境骚扰,虽不越界,却也要将天朝天威展现。”
这便是连连几月来,苏子期忧心之事罢,他整日整夜待在宫中,接见各方议臣,纠缠在各方意见中,再反馈给天子。素来听说苏相与洛室两方分持朝堂,本以为他定是那种一心只顾运筹帷幄、把持朝堂权势之人,却未料想他其实和洛君逸将军一般,心系天下,忙于国家大事。
只是两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一个人在明,众人皆知、众人皆晓;一个人在暗,默默地为国家做事,却捞不到什么好名声。
蓦地,赵梓敬说过的话在脑海中闪过,其他的话已记不清晰,唯有父亲的名字以及那句“苏子期有不可摆脱的嫌疑”深深地烙下印记。
下意识地,芸珂警惕了一些,“朝堂之事似乎不该是我等妇人可议论的,夫君大人……”
似是恼了,苏子期面对芸珂如今这般虚与委蛇有些不耐烦:“夫人但说无妨。”
若是避不开,便只有硬着头皮上了,“不知夫君大人是选择哪一派?”
苏子期有一瞬的失望,没料想芸珂的回答竟是碍于他的地位和身份,“夫人竟是要依此为据来回答为夫吗?若是为夫告诉你,两边都不选,又如何?”
芸珂没有注意到苏子期眼里的变化,按着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芸珂倒是未曾如此想过,只是芸珂想看看夫君作为当朝权臣,运筹帷幄,对此事有几分把握?”
“没有把握。”
出乎芸珂意料之外的回答。
苏子期手里依旧熟稔地翻着书,“如今洛谦老将军年事已高,卧病在床,至于有何病症,就连宫中医官也未能查明,至此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洛君逸将军已命人莫将此事对外宣张。然你可知洛谦将军对弩族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不可估量的,一旦弩族察觉到什么,定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整个天朝,莫说洛君逸了,唯有洛谦大将军深谙骑兵战术以及大漠用兵之道。”
听到那个令人敬重的年轻名字,芸珂心中没来由地紧了紧,那夜在山谷下他身受重伤仍不忘守望山河的心愿令她动容。
“没有把握……若是洛君逸将军的话,芸珂有把握。”对上苏子期深邃的目光,芸珂莞尔笑道,“芸珂这番话可能只是妇人之仁,但却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做事固然要考虑风险和困难,要冷静分析、量化分析,但如果眼光纯粹停留在这些消极因素上面,很可能会影响到夫君你的决策和执行力。夫君你越是犹豫,越是惧怕,风险和困难也可能随着你的态度呈比例增长,变得越来越大。”
苏子期注意着眼前小小的人,那纤瘦的身体,说话时认真的神情、思考时呆蠢的模样、被激怒时奋不顾身的模样、哭泣时丑得难看的模样、献舞时仪态万方的模样……什么时候,她的这些细微动作在他的眼里皆成为了最美的风景,细细观赏。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大人,这么晚打扰了您和夫人安寝。月榕小姐她……她有事要见您,才遣人来府上找您。”
苏子期望了望门外,又望了望芸珂,芸珂微微将头侧开,淡淡道:“夫……夫君大人,早去早回。”
苏子期没有回复芸珂,对着门口的家仆说道“罢了,你告诉月榕的家仆,本相马上就来。”
芸珂徒觉一股莫名的无力感上涌,自己的夫君去见别的女子,被自己撞着,却要装作没事一般,就连说句“早去早回”也变得那么的牵强,黯然神伤正欲回身之际,突听得身旁之人说道:“夫人又怎知为夫选的不是主战?还有,为夫所言重要之事,便是关乎夫人的父亲,孟安大人他,如今身在长安,只是在长安何处,尚且不明,似乎有人刻意要隐藏什么。”
芸珂听到了至今为止最重要的消息,那是对于自己来说,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苏子期正欲跨步出芸珂的内寝,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止步笑着说了什么,没有回头地走了。
温热的液体漫过脸颊,直接流到了心底。芸珂恍惚了许久,只因他的那句——夫人不必忧心,为夫定要将此事彻查清楚。另外,夫人方才一直唤为夫“夫君”,颇得为夫心意。
然念及赵梓敬话中之意,芸珂的神色越发的复杂。
翌日。
街头巷尾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到处张贴着通缉令,百姓们纷纷避之不及,关门闭户。
告示榜附近围了一堆不怕死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
“如今边境关系本就紧张得一触即发,城内还不安宁。”
“就是啊,前不久才有弩族流民企图袭击国都,不难保证这次与他们无关。”
“听说啊,天子对此龙颜大怒,势要抓出闹事的幕后真凶不可呢!”
“好啊!好啊!”
一片哄闹之声中,有一个从头到尾穿着黑衣裳的人畏畏缩缩地经过,探头探脑地望着什么,不小心挤到旁边的一位妇人,连忙道歉。
“挤什么挤啊,看个犯人还这么激动!是不是你家亲戚啊?”
那穿着黑衣裳的人恨恨地咬咬牙,小说饶舌道:“你不也从家里跑出来看了,说我激动!我看那通缉令上肥头大脑的画像,像是你家亲戚才对!”
那胖妇人没听到这黑衣裳人说的话,只顾着和身旁的妇人说道什么:“张婶,听说这杀人的还是个女娃子呢。”
“这可了不得!世风日下,有人管没人管!”说到激动之处,这张婶大声嚷嚷起来,被不远处的士兵喝令小声之后不敢说话。
旁边一个胖胖的老妇人继续说道:“你们看啊,那通缉令上的头像好像是浣玉轩的……浣玉轩的……”
说到此处,那黑衣裳的人不由得紧张起来,踮起脚尖来使劲往人群里看去。
“对,是那林丫头!”
“哪个林丫头?”
“哎呀,就是老去城西当铺当首饰的林丫头,叫什么夜,夜鸭来着……”老妇人仔细想着,好不容易想出那个名字来。
黑衣裳的人此时感觉复杂,既想对这几个瞎饶舌跟的妇人动粗,又有点害怕,于是悄悄地顺着离开的人群消失了。
浣玉轩后巷。
林夜鸢手里甩着一根路边的野草,得意地唱着戏词,突然停下来,踢踢路边的石子,恨恨骂道:“真是妇人饶舌跟,瞎说八道什么呀,本姑娘昨夜只是去了当铺取东西而已,结果东西不但没取到,还被那胖掌柜给骂了!不就是在客栈草棚睡了一晚上吗?哪里像是杀人的嘛……本姑娘从来只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哈哈,惹急了姑奶奶杀一个给你们看看,有几个胆啊!”
“你有几个胆!”身后传来一声厚重的声音,满含着愠怒。
“哪里来得小厮……是,是你。”林夜鸢回身过去,看到来人是安言用,心虚地作答道。
“你真是不知好歹!如今真是闯出祸来了!”
林夜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但从今日街上的情况可以看出,似乎是一件大事。
“快跟我走!你杀人了!”
就这样被他拽着手,披上了他的敞衣,任凭他把自己带着向前走,空气中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莫名地有种安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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