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殿外洛湖旁,张灯结彩,喧闹纷繁。
众大臣纷纷落座,向邻近的官员嘘寒问暖,美酒美食,丝竹管弦,高歌起舞,人声嘈杂,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一道墨色身影来到殿前,高声喊道:“皇上,皇后,煕贵妃娘娘驾到——”
满殿的官员女眷全都低头行礼,殿下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进,接着就是一声温和的“免礼——”
出于好奇,芸珂缓缓抬头,皇上贺兰容止为首站在大殿之中,身边各站着一个女子。立于右侧的,举止言谈妩媚娇羞,芙蓉如面桃花姿,臻首蛾眉,令人叹之赞之,必定是他最宠爱的女子,煕贵妃。
而立于左侧的,应该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曾听说在宫中专门针对煕贵妃的便是皇后,耐不住好奇,芸珂不禁遥遥望去。
皇后着一身淡紫烟云水袖裙,虽没有煕妃娘娘的倾国倾城之姿,但也是凤眉丹目,分明一个清秀佳人,更难得的,她气质娴静,有种可亲而不可近的雍容华贵之感。
不知为何,相比起煕贵妃的柔妩,芸珂更喜欢这位皇后娘娘的端庄。
心下不禁暗暗叹道,真不知道贺兰容止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放着这麽一位清丽幽兰不要,反而选那最刺人的蔷薇。
偏头看去,贺兰容止已经坐下,芸珂也伴着苏子期在左首第一席坐下。
酒席已经备好了,众官员没有皇上的指令,没人敢动,芸珂这才抬首看向贺兰容止,与她想象中真是大相径庭。
贺兰容止眉目清秀,俊朗儒雅,大概是因为养尊处优的关系吧,精神气度全无,反而是一种颓然之感,让人觉得他没有锐气和魄力。
作为一朝天子,这样的温和必定是个缺憾吧。
看到贺兰容止举起玉樽,芸珂四处看了看,也举起了眼前的白玉盏,月光如水倒映在杯中酒,芸珂看得出了神,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听到他到底在说些甚麽,只是耳边似乎传来甚麽“天下太平……五谷丰登……是开朝以来难得的盛世……皇上英明……”之类的词。
虚伪的奉承在这个场合看来是再普通不过了,芸珂带着笑,始终保持仪态地坐着。
“这就是苏卿的娇妻吧。”忽然传进耳朵里的话似乎提到她,闻声,她抬头,看着贺兰容止温和的笑凝视这里。
身边的苏子期已经开口:“是的。”芸珂含着微笑点了下头示意。
贺兰容止似乎颇为欣赏,笑着赞扬:“苏夫人风姿无双,和苏卿可谓是一对璧人啊。”
听到这话,煕贵妃和皇后同时把眼光移了过来,芸珂抬头,正好对上煕贵妃的眼睛,真是秋水为瞳,但是芸珂明显从她的眼里看出轻蔑与玩味等一些难以理清的情感。
只瞧见煕贵妃凑到贺兰容止的耳边,不知在低语些甚麽,巧笑倩兮,贺兰容止仿似龙颜大悦。
仅那一刻,芸珂的脑海里却浮现出这样的一幕——
一圈绕着一圈看不到尽头的宫墙,一道连着一道走不到尽头的宫门,穿着丝绣精致的宫鞋走过质地坚硬细腻、敲之若金石的宫砖,膝盖上却刻印着宫砖留下的冰冷寒气。
“苏夫人。”闻言,芸珂方才回过神来,抬眸望去,煕贵妃继而温和地说道,“本宫深知,苏相为本朝鞠躬尽瘁,立下赫赫高功,实在是一代良臣,流芳百世不为过。本宫原本一心想为苏相续一段好姻缘,没想成,苏相心中早有良缘,不爱红妆爱青衣。想必苏夫人在浣……对,浣玉轩,定是琴棋书画皆精通,才艺双绝吧。本宫不才,盼苏夫人献艺一曲,为裕忻小皇子的生辰庆贺。”
殿内各大臣听后皆明白煕贵妃话中故意刁难苏夫人的意思,心中各有所思,一面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一面是朝堂当势的权臣,两面都不能得罪,实在为难至极。
苏子期笑意吟吟,专心品酒;洛君逸则定定望向芸珂,旋即又望向苏相,眼眸深邃;大司马柳孟山则似有所思,神在宴外;宴席一角倒映出的一个黑影,依旧垂目吃菜,仿似不理会外界发生了甚麽,但眼角却流露出阴鸷的笑容。
偌大的宫殿仿似突然间没有了声音,隔在光与影的细碎夹缝中闷得人窒息。
苏子期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毫无水波掠过,手持精巧的玉杯盏,细细品着酒。
芸珂忽地站起身,对贺兰容止欠了欠身:“陛下万岁,小女子略懂歌舞,若王上不嫌弃,小女子愿意献舞一支,以贺裕忻小皇子生辰。”苏子期本想顺着煕贵妃的刁难,趁势含糊过去,给贺兰容止一个下马威,可没想到芸珂的举动完全打乱了他的思绪。
贺兰容止颔首准了芸珂之请。
芸珂今日随意穿了一袭素白金盏广袖衣裙,衣袂翩翩,摇曳生姿。虽没有宫中各妃嫔盛装的荣贵,却难掩一身浑然天成的袅娜仙气,如出芳尘不染尘污的典雅娴静,让人心生怜惜。
芸珂脑海中忆起林夜鸢曾跳过的《凤凰曲》,心中暗暗思忖,突然定了定神,长袖徐徐在身周舞动,或飞扬,或垂拂,或卷绕,或翘起,凌空飘逸,千变万化。她的身子,或前俯,或后仰,或左倾,或右折。腰身或弯,或曲,或展,或舒,一束盈盈堪握的纤腰,柔若无骨,曼妙生姿。
在众人心动于芸珂美丽的舞姿时,一缕箫音悠悠响起。
芸珂怔住了,询问地望向那个深夜身处问归阁,在幽幽桃萦香缭绕中吹起悲戚孤绝箫音的男子,那夜如水的明月,清隽的小桥流水,胭脂点玉般的湖水潺潺,令人心醉。
芸珂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别的甚麽,眼前渐渐浮现,那个临湖而立的温润男子,那个孑然一身、完美无瑕、难以靠近的男子……
苏子期向芸珂点头示意她继续。
箫声低回处如春风温煦,高昂时如怒海摧石;缠绵如千丝网,刚烈如万马腾。
不似以往那般孤戚淮生,这箫声让芸珂心下竟有欣慰,渐渐随着箫音合拍起来,猛然将袖袂甩出,长长的衣袖若灵蛇般盘旋舞动于空中。
整个大殿蓦地被宁静笼罩。
回旋间,芸珂有意无意地望向苏子期,几缕墨发在风中飘舞,细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紫玉映照下,苍白得仿佛透明,可他墨黑的双瞳中竟有点点耀眼星光,不仔细看只怕是难以察觉。
而那星光里有太多她不明白的东西。
裕忻小皇子满两周岁,长安城内举国同庆。贺兰容止龙颜大悦,即刻宣布大赦天下,税负下降。
这突如其来的恩泽无疑让老百姓们满心欢乐,同时也对这位小皇子莫名地产生好感来,毕竟是托了他的福,莫不纷纷赶紧心里默默叨念他一生永乐长安。
南定大街,是各路达官贵人的府邸所在。
苏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素净无华,却偏有锦缎玉砌的气质,行人路过时禁不住多观望几眼。
不一会儿,一位衣着质朴,朗润儒雅,器宇翩翩的中年男子和颜悦色地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驶了出去。
屋檐角落里几抹黑影霎时消失得了无踪迹。
“小言,你可让伯父我好等啊。”
“请恕言用有罪,原本答应午时与苏老爷您一同前去胧月楼吃酒,无奈琐事太多,耽搁到现在,才怠慢了苏老爷。”
“罢了罢了。”苏澈缓缓用手撩起马车侧窗的帘幕,将目光移向窗外,“子期的人似乎已经离开了。”
安言用原本笑意融融的面颊此时僵住,缩在漆黑的马车内,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线,盯着眼前正入神看着窗外的男子,苏子期的父亲,“苏老爷何以如此说?”
苏澈转过身来,以一种长者的慈祥和善轻轻拍打着安言用的手背,语声里似有责怪却又是满满的关怀,“哎,小言,伯父不是叮嘱过你,莫叫老夫苏老爷,叫伯父便是。你与子期于老夫皆是犹如亲生儿子般,怎的如此生分。”
安言用眼睛眯得更深些,对眼前男子多了些提防,语声低沉,幽幽笑着,看来,他安插在苏府的“影子”恐怕已经被发现了,既是苏澈已经了然,那苏子期又有何道理不知,只是不明白苏子期为何迟迟不动。
“小言,今日宫中定是相当热闹吧,子期带着那姑娘去了吧,说回来,那姑娘实在不错,虽然老夫我身居侧院,潜心闭门,不愿会客,但也听府中下人时时提起她,是个温和良善的女子,对人有礼,没有架子。哎,也不知道子期心里是怎麽想的,新婚之夜进宫彻夜未回,让新嫁娘一个人周旋那些达官贵人,而且……哎,对了,那姑娘好像是浣玉轩来的,挺好,挺好……”
眼见着苏澈说着说着,眼眶渐渐湿润,似陷入沉思,又似陷入梦魇般的紧闭着双眼,呼吸有些急促。安言用方才叹息道:“伯父,您好生歇息会儿,到了胧月楼,言用会唤你起来。”
看着眼前男子俊朗的眉眼布满深深的皱纹,两鬓早已霜白,面容憔悴,没有精神,再仔细看,他的眼窝深陷,定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安言用极轻柔地将自己的外敞取下,然后缓缓地盖在苏澈的身上。出于无聊,将马车的侧帘撩起,看着街道上行人来去匆匆,脑海里思绪纷繁。
突然,思绪被一阵嘈杂声打乱,安言用心中有怒,便循声望去,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不清楚,但他认得出那个人,辨得出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喜爱穿着的衣服,还有这辈子都让他忘不了的动作。
那个人,林夜鸢。
偏街上,林夜鸢正被一群富贵门下的公子围着,她气急败坏下打了其中一个模样尖瘦的男子一巴掌,其余男子紧紧抓住她不放,那尖瘦男子怒火中烧,正欲欺辱林夜鸢。
“死丫头!大爷我看你是不要命了!竟敢打我!你知道大爷我是谁麽?!哼,今个儿非得给你点好看!”
“你们这些混蛋!想干什么!”林夜鸢手脚被缚,拼尽全身的力气去挣扎。
“哼,现在知道怕了吧!哈哈,任你哭喊也无用!”眼看着眼前男子丑陋的面孔逐渐放大,林夜鸢越发地挣扎起来,身旁路过的行人眼看跋扈之人是朝廷老臣徐昭之子,更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再一细看,被欺辱之人是风月场的女子,心想着这无非又是一场风花雪月之事,纷纷唯恐避之不及,匆匆离开了。
身旁一周华服男子大笑,似在等待一场好戏。林夜鸢的外衫被强行撕扯开,嗓子已经喊哑了,却未有一人前来救她。渐渐地,她语声微弱,意识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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