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皆云:“少女惜春。”“惜春”之意,多半指女子怜惜春天的娇艳可人,不含春天的温煦绵柔。然而实际上,“惜春”二字更多的意蕴恰恰在于温婉含蓄地借指了少女怜惜自己的韶华。
芸珂将李永慕缓缓扶坐在屋内雕花的楠木椅上,为他沏了一杯热茶。
“多谢孟姑娘。”
“我是寻着珞瑾而来的,举手之劳而已,还望李公子你没有受伤。”
“说到珞瑾,方才实在是在下的过错。因心里积郁,不愿言语,进屋之时对她多有冷落,还望她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李公子多虑了,珞瑾心思大咧,是个明事理的人。”
“如此便好。在下只恐,夜鸢的事情……实在是让大家见笑了,她在这园中随意惯了,脾性被在下和槿姨给惯坏了……”
芸珂细细听着,目光环顾着屋内。布置俨然就是一间整饬有序的书屋,油墨书香之气轻隽扑鼻。然而单一的清冷色调却给人一种黯淡到难以排解的忧愁之感。还有——
“不知李公子屋中这幅如仙谪般的女子……”
察觉到芸珂的视线停留在案几香炉之上的画,李永慕不免有一丝警觉,轻轻地沏了一杯茶拿给芸珂。
“谢谢。”
“这不过就是一幅普通的画,何以有姑娘口中说的那般精致。”
“揽月蹙蛾,红尘倦客,自悲清晓……这字提得真好!字字珠玑,然则苍凉力透纸背……太多人,就这样湮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里,她们也有泪,也有笑,那喜怒哀乐,同样是真实的。只是,太多人看到了她们的美丽,却从不理解她们的哀愁……”
持杯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中,就那样僵持了许久未动。
“李公子,珞瑾许久未见回来,我去寻她一寻。告辞。”
“恕不远送。”
唇角敛起一个浅无痕迹的笑容,持杯的手继而将茶送入口中。李永慕静静地望向画中的人儿。
初酒,你提的字,有人懂了。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些微细腻的雨丝,冷不防一激灵。林夜鸢静静立在画角飞檐下,早上落了的雨沿着檐角有一滴没一滴地砸在地上。
“这天气越发的凉了,真希望春日早些来了好。”林夜鸢紧了紧方才从药铺买来的药,“不知道永慕还在生我的气没……’
“他生不生气我不知道,可是,槿姨,我,很,生气!”
林夜鸢正打算溜之大吉,没料想被槿姨一把逮住。
“嘿嘿,槿姨,你轻点轻点……啊!痛痛痛……”
“好你个死丫头!总算想着回来了啊!哼,绑了人回来自己就溜了,明知道那几日爷要来,还这麽闹腾!爷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呀!哎哟,姑奶奶诶,槿姨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啊!”
林夜鸢好不容易摆脱了槿姨的魔爪,正大口大口喘着气,“槿……槿姨,你刚……刚说,呼呼,谁来过了?”
“你呀你,死丫头,出去玩得忘记日子了不是!”槿姨重重点了林夜鸢的额头。
“痛痛痛!槿姨,好痛的啊!”林夜鸢轻轻抚摸着额头,嗔怒道,“知道,知道,当然知道啊……定是苏相大人来过了,毕竟……是初酒姨娘的祭日啊……”
“还知道痛就好!早该让你这死丫头好好长点记性!既然回来了,就别再乱跑了,李永慕是真的担心你啊!”
兀自静了许久,林夜鸢语气低落,“他,怎麽可能……他的心里只可能装得下一个人,但那个人,却不可能是我……”
苏府。
一圈绕着一圈看不到尽头的檐廊,一道连着一道走不到尽头的门扉,画栋雕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竟也颇有皇城的气派与规格,惊叹之余却也是不可估量的风波。
临着半亩方塘的荷花池是一间清幽别致的书房,房中有一清俊挺秀男子正在临摹书帖,挥毫走笔之间,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字里行间厚重雄浑,大气脱俗。
“事情办得如何?”
“‘罗网’顺利清除浣玉轩内的痕迹,却在胧月楼发现有‘暗卫’的踪迹,我已派人继续搜查。”
“既是‘暗卫’有意干预,如此便随他们去吧。现在还无需分神应付,静观便可。”
“属下遵命。”
“等等,夜桓,有客人来了。”
夜桓顺着苏子期所指方向望去,墙角慢慢转出一袭深紫色身影,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高高绾着冠发,只有一瞬之间,夜桓却瞥见那男子眉眼间重重的杀意,转而又是平和的笑意。
“相爷……”
“夜桓,你且留在这里。”眼里依旧是平静,毫无动容。
“恩师,言用拜见。哦?夜先生也在?”
夜桓点头致意,苏子期头也未抬,继续临帖,“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恩师’之名,本相可不敢当。”
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恩师说笑了,言用可不敢在恩师这里妄谈,言及学识、手段,言用只学到恩师的一点皮毛。能够荣登‘状元’之位,全凭恩师的栽培,皇上的赏识。言用只是希冀步恩师的后尘,在朝堂之上成为对恩师有用的人。”
“月榕……可是给本相出了一道难题啊。”没有接过安言用的话,苏子期放下手中的笔,负手立于窗前,油墨的馨香频频袭来。
“恩师……已经知道了?言用方才下朝便急急地向恩师这里赶来。其一便是,皇上听闻恩师近日抱恙家中,十分挂念;其二便是……熙贵妃禀报皇上想要为恩师您与柳家侄孙女妣融指婚。”
“相爷,这事恐怕与月榕小姐脱不了干系。必定是柳家妄想对您的牵制。”
“夜先生所言极是,言用也认为此事定有蹊跷。只是有一事……前不久,言用听闻月榕小姐与那宜州县赵家公子喜结良缘。”
“相爷,又是宜州县……”
“月榕这丫头,看来是被本相惯坏了,越发骄纵。”
“不过,谁说本相,没有夫人。”摄人心魂的声音,唇角勾起的深深笑容,眼眸中是不可参透的深邃之意,有令人胆寒的气魄。
夜幕深沉,一抹轻盈的身影悄悄晃进屋内。
“珞瑾,你到底去哪儿了!”
“小,小姐……”
“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你心神这般慌乱?”
“喔,喔,是这样!今个儿下午的时候,你不是不放心夜鸢姑娘一个人跑出去麽?我就跟着去了,结果,结果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她,自己也差一点迷了路……”手中紧紧攥着藏于袖中的玉佩,萤萤的玉光透着微微的亮泽,若隐若现。
“既是如此,我也不便惊动槿姨她们。若是你明日不来,我真打算去报官了,真是担心死我了!”芸珂总算歇下心来,松了一口气,突然又升起一丝不安之意——
夜鸢姑娘?珞瑾今日不是称呼她为“恶婆子”麽?现在怎么改口这么快?
次日清晨,芸珂忙完厨房的杂事,趁着无人,再次来到问归阁,心下却不知是为何。
依旧是那夜风华绝代的景色,没有了暗夜浮香的桃萦花,没有了潺夜的杯盏摇烛,没有了轻纱曼舞的绫袖仙袂飘飘洒洒,却仍然有淡萦的碧楼帘影,灵秀动人的小桥流水,胭脂点玉的琉璃玉带在嶙峋的山石间潺潺……
缓缓步上青石台阶,推开厚重的琅璃榴花门,映入眼帘的不是那夜轻朗淮戚,清绝如水的孤高男子,而是——
“槿姨……”
“孟丫头!”
槿姨此时正跪在楠木香昙浮云桌前的锦绣茨月软垫上。看到芸珂进来,脸上有惊疑,转瞬变为平静。
“既是被你看见,槿姨我也不必隐瞒了。”将手中的玉檀香缓缓放进桌前的香炉中。
循着袅袅的升烟,芸珂只见那桌上供奉着一块精致的木牌,刻着——
死若可回君,夜夜以长待。倦以芳魂咏,何处是桃萦。
周围有丝丝幽冥暗香缭绕生烟。
“槿姨我是个爽快人,说实话,你和那珞瑾丫头刚刚来到浣玉轩的时候,我确实不喜欢你们,更是对你们的身份以及来到这里目的产生怀疑。”
“可是几日相处下来,却也是和谐如慕,院子里的姑娘更是待你们亲如姐妹……更何况,相爷大人对你有所担保。孟丫头,你要知道,浣玉轩之所以能够在偌大的长安城立脚,受到各路人的照拂,免除风雨飘摇的争斗,可都是多亏了相爷……”
“当然,想必丫头你也早有耳闻了吧,关于《凤凰曲》,关于这间屋子的主人,也是……关于相爷的娘亲——慕容初酒……”
那年慕容初酒16岁,那个无缘人,也就是苏相的父亲,苏澈,正值18岁,是长安城有名药商的公子,那时候的自己,是初酒姑娘最贴心的丫鬟,名唤槿儿,而李永慕,那年正值12岁。
慕容初酒。
她是浣玉轩的头牌,是筠娘的摇钱树,是当时长安城公子哥儿们争相一睹芳容的女子。当然,也是坊间流言不断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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