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究竟是什么?”
“除夜祭上,那些人类最终还是死去了——”
“带走了他人的「厄」,真的能给予其幸福吗?”
“收集厄运的神明,最后自己却变成了「厄」的集合体。”
“成为了被自己所深爱的人类们畏惧着的、名副其实的危险存在。”
“虽被称作神明,但其实只是个用来驱散厄运的雏人偶罢了。”
“不如,就像歌谣中唱的那样罢——”
“放于溪流之上,待其静静飘远。”
“带走大家的厄运,再也不要回来。”
……
……
清晨,键山雏推开了自己小屋的房门。
“早啊。”妖怪山上守矢神社的当家、十六岁的风祝少女东风谷早苗已经站在门外了。
这已经是她连续数日如此了。
“早苗小姐今天又来了呢。”
“没办法,从那天一时口误把人间之里的事情告诉你后,你就一直很不对劲,我不照看着点不行啊。”
除夜祭上,因除妖师化为尸鬼的异变、让前去主持祭典的早苗被村里人刁难斥责——虽然后来澄清了这并非她的过错,哪怕再怎么装作坚强大度不以为意,但暗地里总是委屈的。
只是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和厄神提起此事后,当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你看,这不是很好吗?”键山雏摊开双手,原地转了个圈。
裙襟丝带随风飞舞,伴着丽人的浅笑,颇为美艳。
早苗不禁叹了口气。
“表面上看是这样啦,”早苗退后一步,拿起御币在眼前挥了一下,浓郁到仿佛实质版的黑气现形、正笼罩在厄神的周边,“这个样子,我稍远点看过来,可能还以为是某个宵暗的妖怪呢……普通人虽然看不见,但在我眼里根本就快看不清你的面目了。”
“平常不也是如此吗?”
“平常你身边的厄运虽然也很夸张,但也不至于会到这种程度。”
键山雏想了想,说道:
“或许,这意味着把本该由大家遭受的更严重的厄运收集起来了,又未尝不是件好事呢?”
“比起大家是不是应该遭受厄运,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早苗的少女面庞上罕见地严肃,“你真的没有在勉强自己吗?”
键山雏摇了摇头。
“那么好吧,”早苗再次叹气,她发现最近这些天的叹气比之过去一整年都要多了,“今天要是没什么安排的话,我邀请你去守矢神社玩游戏机,虽然都是些老掉牙的游戏了,但一起玩的话还是蛮有趣的。”
以厄神现在的状态,放着她一个人的话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键山雏却在摇头。
她看向了另一个方向。虽然有山林挡着,但那个方向,是她经常望着的、人间之里的位置。
“早苗小姐,那些人类们所聚集的村子,可以一起过去看看吗?”
“咦?有什么想做的事吗?这几天村子里可没有宴会什么的哦。”提起人间之里早苗心里就一股气,从除夜祭后至今再没踏足过那边……虽然村长委托了鸦天狗送来了歉礼,但早苗心中依然有些不忿。
“只是想过去看看,兴之所至呢。”
“……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啊,”早苗再次叹息,“我记得你以前很清楚自己不能接近人类、还对任何来你这里的人都加以警告,如今怎么、‘兴之所至’就打算去村子里逛?真希望你能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早苗小姐不正在此处吗,否则也不会提出如此任性的提议就是了。就当作是神明大人的撒娇,如何?”
闻言,早苗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话已至此我还能拒绝吗?只不过这种撒娇一点都不可爱,希望你下次能表现更好一点,”常年面对着自家二柱神以长辈般的语气训导自己的东风谷早苗,对于神明一本正经的撒娇毫无抵抗力,“只不过,虽然以前能暂时封印住你周遭的厄运,如今这么庞大的量就很难说了……好吧,完成了。”
封印的法术意外的顺利。
也罢,自己要说拒绝了,反而会更加担心厄神偷偷独自前往。
反而路上有了自己陪同,出了状况也能照应。
当然,本应该是这么想的。
厄神当先走在前面,东风谷早苗紧跟其后。
看着键山雏高挑有致的身姿背影,不由紧皱眉头。
自己并非是幻想乡的本土住民。在来到此处之前,东风谷早苗曾作为中学生,生活在某个外界的大都市里。外界的纷繁复杂,让那里的人们不得不拥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无论何时都保持着警惕之心。
这份不同于幻想乡淳朴住民的狡猾,让东风谷早苗有一个不愿意去想、但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得不去考虑的事——厄神在隐瞒一些事。
比如……这个自诞生于世就被人遗弃、承受着「祛厄」使命的雏人偶,最终化为妖怪、又被奉为神明的——厄神键山雏大人,「坏掉」了。
厄神大人无论何时都在承受着巨大压力,任何外界因素的干预都有可能成为压垮其精神的最后稻草。
这本是自去年来、自己和灵梦前辈都一直在提防事。
但凡事总得有个依据——不会凭空发生。
要说厄神因为得知除夜祭时的人里异变而感到伤心,是合乎情理的。正如同前几天告知时她的表情。
但因此是否足以让她难过到情绪失控?甚至使己身崩坏呢?
厄神在一些事情上的执念是自己所无法理解的,也正因此,她才做到了哪怕自己拥有同样的力量也无法做到的事。
所以在她身上发生了自己所无法理解的变化?
要说前几天仅仅只是隐约的担心,今天在见到厄神转圈并展露出那样的笑容时,东风谷早苗骤然心生警惕。
虽不清楚是怎样的变化,但绝对与往日有所不同。
若真是她一念通达、放下了所谓的执念、变得心情开朗,自然是最好的情况。但她周身那比往日多出数倍的缠身厄运、却无法让早苗轻易做出这样的理解。
那么最坏情况呢?因「付出而不得回报」所产生的怨恨吗?若是如此则不该带着那样的笑容——
“早苗小姐,您在想什么呢?”妖怪山脚下,当先一步的厄神驻足等着慢吞吞想着事情的早苗跟上她的步伐。
“没、没什么。”看着键山雏面上亲切的微笑,早苗不知为何有些不寒而栗。
不会是这样的。
东风谷早苗在心中默念,如此告诉自己。
太强行了!太刻意了!——如果厄神的感情如此轻易就会产生崩坏,甚至不惜报复,那她之前所作的那些守护与寄托、岂不变得全无意义?
不该是这样的。
一定是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哪怕如此这般的告诉自己,东风谷早苗仍不得不思考情形最严峻时会发生的事。
退治神明……吗?
从未接到过这样的委托。
自己又能做到何种程度呢?
……
……
“原来如此,幻想乡中的人类是这么看待厄神的吗?不过,连厄神本是雏人偶所化之妖怪这点也有记录,看来人类也却有过考证。”
铃奈庵中,键山雏翻阅着放在书架底层角落的一本《幻想乡缘起》。
“不要那么大声啦,这里禁止喧哗的——”眼见看板娘从柜台那边投来不满的目光,早苗赶紧低声制止。
久居深山的神明大人果然还是缺少一般性的常识。
“明白了,”键山雏压低声音,将《缘起》放回书架上,“这里似乎大多是些故事类的书籍,与幻想乡相关的似乎不多呢。”
“幻想乡相关的话,或许稗田氏族那里更多一些,但通常没什么人会感兴趣呢。”
“连自己身边发生过什么都不感兴趣,反倒对外界的故事这么热衷吗?”厄神感慨。
“其实,有一件事没告诉您,”踌躇再三,早苗终于开口,“村里的大家最近开始,似乎对您的事有很多讨论呢。”
“哦,何以现在才开始讨论?”厄神在幻想乡的出现由来已久,不应该这时候才成为话题。
“咳,因为某个人类从中作梗、不对,是投机取巧,也不对,反正据说是他说服了村子里的大人们重新考虑一直以来对您的不公待遇呢。”
“你所说的这个人类在村里吗?”
“……想来应该是在神社里吧?”
键山雏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么,书籍就先读到这里吧。”
早苗闻言,偷偷向看板娘那边瞄了一眼,不知何时柜台上放着一个『请勿大声喧哗』的告示牌。
“咳,的确。”
……
……
从铃奈庵出来,两人在街上漫步着。罕见地二人组合吸引了不少村人的目光,但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地保持着距离——早苗小姐虽然在村中颇有名望,但另一人相貌美丽不似人类、估计又是从哪里来的妖怪在逛街了。
早苗本以为厄神会直接前往博丽神社,没想到键山雏开始在村里散起了步。
村东到西,村南到北。
似乎不知疲倦,却也不知目的。
问了也不回答,但又不能放着不管。
厄神走在前面,早苗在甜点摊买了一个鲷鱼烧边吃边缀在后面。
终于,在一次路过寺子屋时,遇见了抱着一堆卷宗正打算推门进入的上白泽慧音,以及肩头扛着一张课桌紧随其后的藤原妹红。
键山雏迎了上去。
“慧音小姐。”
“啊,您是……”慧音转过身,看到了厄神的身影。
而这份从容的身姿忽然神色端正地向自己鞠了一躬。
“历史与知识的神兽白泽,预警灾难、指引方向的贤者,不知可否、有一事相询?”
身后不远处的东风谷早苗惊讶不已——这番低姿态与她所了解的无论何时总是不卑不亢的厄神键山雏相去甚远。
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慧音点了点头。
“进来说吧。”毕竟妹红还在一边扛着一张课桌等着慧音开门。
“咦,你是……”藤原妹红因为除夜祭上的工作并未前往博丽神社,还未正式与厄神见过面。但待在幻想乡数百年来,早就听说过妖怪之山上居住着一位如此姿态与服饰的神明大人。
“厄神,键山雏。”
寺子屋内,如今筹备新学堂,还未正式开学。妹红把肩上的课桌与其他井然有序的桌椅放在一起。
慧音老师则将她怀中的卷宗堆砌在讲台上,看着站在门口见的键山雏和站在她身后往里探头探脑的东风谷早苗,微微一笑。
“慧音小姐,您所看到的,是怎样的未来?”抛出问题。
“停!”一边的藤原妹红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厄神大人,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最近村子里争议蛮大的那位神明吧?虽然我本人对你印象还算不错,但不意味着我……”
“没关系的,”慧音打断义正言辞的妹红,看向厄神,“您既是神明,又何故前来问我呢?”
“因为有困惑,”键山雏同样笑着回应,“您既是老师,自当为人解惑,教习无差。”
慧音有些难过的看着眼前的厄神,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话。
“难道所有的期盼与信念都是错误的吗?”
“没有人是错误的,你也不是,绝对不是。”上白泽慧音如此回答。
“这么说,”厄神眼眸一亮,“其实是正确的吗?”
“没有错误,亦无正确……”
“我说,你们到底在打什么机锋?”身后的东风谷早苗倒是全都听到了,可是一句也没听懂。
“嗨、嗨,打住,到此为止,”藤原妹红再次打断了几人的对话,“慧音最近身体刚好了些,你们别又来问些有的没的,她又不是先知,负责给别人占卜凶吉来的。”
“不会再问了,”键山雏冲妹红点了点头,看向慧音,“给您添麻烦了,告辞。”
“等等。”慧音说完,却只陷入思考,并未急着开口。
妹红以为她又打算像除夜祭那样使用能力,慌张地向讲台上奔去。
“没事的,妹红。”
“别说什么没事,给我老老实实去休息……好痛!”在妹红脑袋上轻轻一敲,上白泽慧音缓缓开口。
“但,那绝对是个还算不错的未来。”
“是吗……这样、就能够安心了。”
说罢,再不停留,走出了寺子屋。
屋外,早苗跟上厄神的脚步,问道:
“你刚才在村子里转来转去,就是想找慧音老师吗?为什么不问我她在哪里?”
键山雏此刻已不再缓步前行,而是径直往村口方向走去,闻言,回答道:
“遇见则问,遇不见则不问,只求心安而已。”
“以前真没发现,厄神大人您怎么有种神神叨叨的感觉……”
“神明不都如此?”
“话虽这么说啦,但我家那两位就有点……”话还没说完,早苗忽然瞪大眼睛。
只见当先走在前面的厄神大人,忽然腾空而起,站立于虚空之上,俯瞰众人。
“诸位,且看被尔等畏如蛇蝎的厄神。”
东风谷早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悄悄往前走了几步、微微蹲下,调整了一个视角——奇怪,好像看不见裙底。
“如何,并非像传言那样可怕吧?”
村民们鸦雀无声。
有地忽然跪伏在地,更多地是呆立着、甚至没反应过来当前的状况。
“尔等不必跪迎,只需勿忘厄神、键山雏之名。”
东风谷早苗忽然感觉到自身被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所包裹,身体忽然变得轻快了许多。
在明白了天空上的神明大人在做什么后,惊讶无比、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没反应过来时,厄神已落回地面,牵起早苗地手往村外走去。
一路上,行人尽皆跪伏在地,向着厄神和早苗离去的方向不断叩首。
……
……
出了存在,早苗终于开口说道:
“您也太乱来了吧?”
“并未给其他人添麻烦吧?”
“幻想乡里可不止您一个神明,”早苗还没从刚才的惊诧缓过神来,仍试图组织着语言,“但还没有谁向您这样、这样……怎么说呢,神明的矜持……”
“早苗小姐不是说,村里在争执着厄神之事吗,这番作秀、就结果而言,也不算坏、不是吗?”
“这倒的确如此啦,但这也太危险了吧?您还在村子里使用神明的力量、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怎么办?太危险了,太冒险了吧!”
“好啦好啦,早苗小姐,该动身去你说的那个人类所在的神社了。”
“啊,那个……”说话间,东风谷早苗在远处的天空中看见一个小点、以很快地速度飞往了红魔馆方向,“那不是灵梦吗?”
随即反应过来,看向键山雏。
“先别说这个,厄神大人,我有明确的理由怀疑你不是我平时认识的那个键山雏。”
厄神笑着摇头:“早苗小姐,你眼中所见、不是看的分明吗?”
“确实这股厄运的力量造不了假,但……”
“没错,就像你猜的那样,键山雏终于下定决心踏出了一步,所以、今日之厄神已不是往日所认识的那个神明了。”
闻言,东风谷早苗变得神色郑重。
“那么,我能问您、如今是以何为由进行着行动吗?”
“以何为由?”
“昔日的厄神,我清楚地知道她深爱着人类,所有的一切仅为守护着她的挚爱为由行动着——因为惧怕周身的厄运被迷途的人类所沾染带来灾难,她从不踏出妖怪之山一步……”
“……而如今,从您的行动中,我已丝毫看不出当初厄神的身影了。”
“请您明白地回答我,如今的您究竟以何为由进行着行动?”
说话间,早苗取出了她的御币横握手中。
风祝小姐心中极不愿意相信那缘由是所谓的“报复”——若真如此,那未免也太可悲了。
但却不能因此留下余地。
哪怕自己赌上守矢神社风祝之名,也必须将潜在的危险进行排除。
“咦,那边那位是……”
早苗顺着厄神的视线扭头看去……
转头的一瞬间,她产生了这个厄神想要逃跑的想法,就如同尚在外界时孩童间常开的玩笑——『看,飞机!』
甚至还没看清身后的来人,早苗迅速地扭回头看向厄神。
然而,厄神却没顾着风祝小姐的异常反应,向来人迎了过去。
“请问,是地灵殿的大妖怪古明地觉吗?”
“咦?”路过的觉妖怪不由地取下扣在耳上的耳机,“你是……”
“想必不用介绍了吧?”
古明地觉点了点头。
“那么?”
“我也正打算去找他,虽然还未确认、大致上也知道他去了哪里。”
“能否?”
“也罢,此番出行是为了寻找丢失之物,去寻他实乃顺便、既然人偶小姐要去,可否替我捎一句话?”
“当然。”
“那日招待不周,确实非待客之道,若偶然得空,还请来地灵殿一叙,自当奉茶请罪。”
键山雏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
忽又一人从天而至。
魔女,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在前往妖怪山的路上远眺至此,随即飞身赶来。
“觉小姐,您怎么在这里?还有……厄神大人,我正准备去找你。”在后来的除夜祭上,厄神与爱丽丝打过照面,自也认得。
看见爱丽丝的觉妖怪显得有些局促,似乎很不自在,她摇了摇头,说道:“人偶小姐,你要找的人来了。至于我,是来寻找失物的……想来你们应该有话要说,此番就不叨扰了。”
说着,古明地觉往妖怪山的方向走去。
东风谷早苗正打算说话,古明地觉在同一时刻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
“妖怪神社的风祝小姐,你多虑了,”随即又瞟了一眼厄神,补充道,“大概吧。”
键山雏随着古明地觉的目光看向径自警惕着的东风谷早苗,以略带悲伤的语气微笑着。
“早苗小姐,你不必心怀戒备。”
“风中秉烛,不过旦夕即逝……只是想在最后,做一些事、说几句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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