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四章 自古不变

  东京的秋意渐浓,而此时南方的交州沿海,却依旧炎热。

  太平江人海口的江面十分宽阔,河水与海水浑入一体,早已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河水。直到舰船上的水手拿绳子拿起一只葫芦尝了一下味道,才喊道:水变淡啦

  马上就有个年轻英俊的武将斥责道:军令不准喝没烧开的水

  俺只不过尝尝。水手有些不以为然,嘀咕了一声。众人也吵吵闹闹,并没当回事。

  年轻武将是俞良,他顿时觉得将士们对自己没什么敬畏,神色不悦。但中军下达的军令,只有不准,并未规定违反了该怎么惩罚。俞良也不便发作,不然大伙儿会觉得他小题大作。

  于是俞良便拉起脸,吼道:当年本将随曹公征南汉时,多少人没死在战场上,死于痢疾和瘴气他又声色俱厉地喝到,此时嬉笑,到时候别嚎

  周围的吵闹稍停,俞良见状十分满意,趁机发号施令,靠岸后,每个都头都带上人到分发处去,领草蒿艾草雄黄藿香。照军令行事。

  就在这时,大将张建奎走上了夹板,附和道:俞副指挥说得很不错,即便是小事儿,大伙儿也要照规矩来,这并不难。俺们操心的事儿很多,军寨怎么建防备斥候如何部署,如果将士们不听号令,这么多人马还有法办事吗士卒却利索,上头叫你们干啥,干好就是了。

  张将军,冯将军请上来说话。一个文吏在瞭望楼上抱歉喊道。

  张建奎点头答应,又对俞良道,提醒本船上的人,草蒿不能煮,用凉开水泡。

  俞良抱歉道:遵命。

  张建奎登上船楼,见冯继业和郑贤春正站在那里眺望陆地。张建奎上前相互见礼,也根本顾盼周围的光景。一到高处,视线骤然一阔,海面上成片的白帆愈发壮观。虽然许军前锋冯继业部总共只有三千人,但蛟龙军为了运兵运辎重,派遣了大小不少船只,除了海船,还有平底沙船,适合海岸浅水登陆战和内河航行。

  不过眼下的光景看来,登陆不会有什么战事。

  壮观的船队,更映衬得陆地上的沉静。许军仿佛不速之客一样,与这里的荒凉格格不入。

  长史郑贤春道:问过交州向导,很确定这是太平江的入海口。这条江北边有一支流名白藤江,便是当年交州吴权部大破南汉军之地。

  张建奎道:那便对了,曹公之意,咱们便要在此河口立足,并击溃来犯之敌。

  冯继业道:本将闻南汉军水师常从下龙湾进入交州,交州人也在下龙湾重兵布防。咱们走这条道,上岸倒省了不少事儿。

  郑贤春道:冯将军所言极是,从来广南水师不是走下龙湾白藤江,便是走红河,鲜有走此路者。

  海面上一大片船队正在缓慢地向陆地靠近。张建奎从怀里拿出一张图来展开,时而抬头眺望,时而低头看图对照。

  他摇指前方道:东北边有一个湖。船队进湖口,既能避风,也能避激流;军寨驻扎在北岸,就地修堡。登岸之后,本将负责建军寨和此后修堡事宜,冯将军得负责布防和斥候,防备交州军袭击咱们。

  张建奎又有点不放心地提醒道:湖泊以南,是一大片丛林。冯将军请看,便是东边那片葱郁林子,须得派出斥候进林子瞧瞧;湖面江面上也要有沙船日夜巡逻。

  冯继业笑道:张将军多虑了,我这爵位是战阵上挣来的,可不是靠裙子衣带。

  郑贤春听罢也陪笑了几声。

  冯继业脸上的笑说收就收,有点喜怒无常,他转而冷冷道:倒是张将军拿什么修堡就那么多人,既要备战,又要干活

  张建奎道:大许强盛交州弱小,丁部领不敢轻易与大许开战。咱们起初的防备以斥候为主,将士都先修筑堡垒工事。他沉吟道,先站住阵脚,若是与当地人能谈谈交易条件,或许能获得一些人力。

  冯继业道:丁部领要派大军来攻,却最是省事。

  何故张建奎疑惑道。

  冯继业道:那不是有很多俘虏干苦力了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商议一会儿,便召集各指挥使副指挥都头到旗舰,部署安排各部职责。

  一个多时辰后,诸将带兵乘沙船登岸,不见交州一兵一卒,许军未遇丝毫抵抗。北岸地势平坦,大片的稻田和菜地,小河和水泊随处可见,一些农舍点缀其间。作为营地的一片地方已经空出来了,一些士卒正在烧稻子庄稼,田坎也被挖倒,掘沟放水。张建奎得到的禀报是用财货买下了农户的农舍和田地。

  湖泊南岸,一望无际全是树林。那边的树林不便观察搜索,但大量的木材也能用来构筑军营收集烧柴。江岸顿时喧嚣热闹起来了,许军人马辎重的到来让这里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市集。

  就在这时,张建奎发现田野上一处房屋燃起了大火,烟雾冲天,立刻传斥候将领问话。将领道:兄弟们照规矩去附近的房屋巡查,只是瞧瞧里面有啥人。那家闭门不答,斥候便踢开了门进去,不料一个人拿镰刀大喊大叫冲过来,斥候一时情急,用火枪杀死了那人。此事禀报黄指挥,黄指挥下令咱们把人都杀了烧毁房屋,避免那户人四处嚷嚷

  张建奎听罢眉头紧皱,反倒是监军文官郑贤春劝道:朝廷与丁部领没有使节来往,咱们这么多忽然到交州地盘上,难免会发生此等恶事。若是管束将士太紧,亦非上善之举。

  监军一发话,张建奎便道:举报十里外有个市集,那里人很多,尔等谨慎派兵,须先报中军。

  武将忙道:得令

  几天之后,一个个木桩围成的军营围绕在大营周围,无数营帐在里面错落有致,许军营寨拔地而起,大营外有牌坊名太平寨,简陋的木箭楼和哨塔一应俱全。当地没有军队来犯,形势尚还平静,只有斥候与当地官民发生了数起死伤事件。

  这时,交州官府终于遣使来见。

  许军前锋诸将冯继业副将张建奎监军郑贤春一起在中军大帐接见来使。但见那人穿着长袍幞头,若不是面相与中原人有差异,肤色又很黑,大伙儿还以为本来就是许国文人。

  使者又黑又瘦,估摸着是交州气候太热之故。同样的文人袍服穿在他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仪态和动作很荒疏随意,连帽子都没戴正。

  来使用口音难懂的汉语说道,我从扶带乡城来,受本府使君之命,使君欲问许国人,为何占我土地,杀我官民

  张建奎微微侧目,郑贤春便开口道:交州自古属中国之地,自秦朝起便为交趾郡。今大许皇帝乃天下共主,交州自当是大许诸州之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的军队奉圣旨驻扎在此地,何来占尔等土地一说当地乱党刁民胆敢袭扰官军,朝廷命官依律令惩治,又何来杀官民一说

  使者听得又急又怒:大瞿越有皇帝,受命于天名正言顺,凭自己的人马平定乱世,官军百姓拥戴,与许国有何干系

  郑贤春稍换一口气,张口就来,朝廷治下一州叛乱,割据地方自立为王,这便叫名正言顺受命于天可笑之至若是要谈条件,也不是地方府县派人来谈,烦请你禀报螺城交州首府,叫丁部领派人来谈。若是想要名正言顺,只有受大许皇帝册封爵位方可。

  使者彻底怒了:使君早已上奏

  好郑贤春道,送客

  使者转头看兵丁走过来,愣了一下,又忙道:本府使君有言,还请许军将士克制,滥杀无辜与己亦无好处

  交州官府的人一走,中军大帐马上议论估计丁部领的反应。郑贤春认为丁部领应该会先派人谈谈,接受中原王朝册封在当地做土皇帝,是很多土司番邦愿意的事。但张建奎建议加强戒备,他从丁部领多次的作战经验看,觉得可能有开战的风险。

  于是中军下令诸部戒备,小心谨慎总不是坏事。

  堡垒一时半会不可能修建起来,张建奎提前谋划了防守策略,北面依靠一条小河为正面防线,将步兵主力排开列阵在河岸,设陆地炮阵;此时蛟龙军大小战船还没离开,以舰炮在江面和湖面为两翼火力支撑,可击退大量来犯之敌。

  此计以备万一。

  不料不到十天,张建奎的苦心经营便没作废。太平江上的沙船返回禀报,大股交州军乘船顺流而下,直奔军寨而来

  隆隆的鼓声和苍劲的号角震动天地,披坚执锐的许军将士在各处聚集成队。前锋军大多数是禁军士卒,少量卫军。人马上空,烽烟终于在这座崭新的军营里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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